一面金牌

一面金牌

这天夜里,我坚持将所有雍正已经批阅好的奏折全部誊抄完毕,或者可以说,最后有一部分是他和我一起在誊抄,好在我和他的字很接近,不是细细分辨的话,并看不出什么区别。

那天晚上,他将我安排在西暖阁睡觉,而他自己,则是睡在了东暖阁。一大清早的时候,仿佛觉得有人影在我床前伫立,待我努力睁开眼时,暖阁里却是空空如也,唯有枕边一方绢帕,那么熟悉的针线和绣花,正是我当初送给四阿哥的帕子。原来,一早他就来看过我了。

等我梳洗完毕,高无庸早就等候在院子里,“福晋,皇上让我来送您回府。”

我听了这话,心里着实松一口气,我真怕就此被雍正软禁起来,每天晚上被迫做他的抄写大员,这可真是苦死我也。

“皇上还说了什么吗?”我不放心,追问了一句。

“皇上还说了,福晋什么时候愿意来养心殿,随身可以来,无需通传。这是皇上让奴才转交给您的金牌。”高无庸恭恭敬敬递给我一块雕刻精细的金牌,上面分明刻着一朵盛开的莲花。

我接过牌子收进衣袖,再问:“这样的金牌可有几块呀?皇后有吗?”

“一共有几块奴才并不晓得,不过,皇后并无同样的金牌,奴才是晓得的。”高无庸看了我一眼,“皇上下了严旨的,在养心殿伺候的人若敢在外面言说一句里头的事情,满门抄斩。”

我大惊,脸上一定是变了,雍正治家一向严厉,这我早就知晓,但是他对待下人如此严苛,却是我没有猜到的。虽然这里面有保护我的意思,可还是太夸张了。

连皇后都无法享有的待遇,唯有我能够享有的待遇,这一件件,一桩桩,让我一时无法冷静面对。

待我回到家中,十三已是去上朝了。我呆呆坐在自己屋子里,手里捧着茶杯,杯中茶早已凉透,而我却跌落在纷乱的思绪中,难以理清。

我如今的位置如此尴尬,皇上虎视眈眈,变着法子哄我接近他,并给予了最高级别的方便和宽容。十三时任总理王大臣,皇上更是将总理户部的大权交给他,并让他主管钱粮奏销的会考府事务,对于封建国家来说,掌管钱粮就是掌管实权。十三并无辜负皇上期望,操纵财政大权,参与军国大事,利用为皇兄所宠信的皇弟与亲王的独特身份,日理万机,处理了许许多多繁重艰巨的政务,雍正更是夸他“事朕克殚忠诚”。可正由于十三日理万机,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而革命工作却是无限的,十三根本没有时间关注自己府里的人和事。难道我要给十三再加多思想上的负担吗?我怎么忍心。

看来这件事情还是需要我自己去摆平呀。我反复摩挲着那面小小金牌,金牌虽小,却浸透了一个君王最深沉的爱恋,自由出入养心殿,恐怕全天下除了皇上就只有我一人了吧。我除了纯当这面金牌是样贵重玩具外,似乎也找不到更好的处理方法,且留待他日再做处理吧。

那天,十三回到屋子按惯例已经很晚,我强撑着真打架的眼皮等他。

见我尚未睡,十三埋怨我,“听皇兄说昨晚你誊抄了一夜的折子,今天怎么还不早些歇歇呢?”

“都一天没见到你了,我想你不行吗?”我撒娇。

十三抱我上床,“唉,你真是我前世的冤孽,我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别说是我,我看皇兄对你也是毫无办法,昨儿若不是你去,八哥还不定要跪到什么时辰呢。”

我攀着十三的脖子,腻声问道:“昨夜你担心我吗?”

我要试探一下十三的心思,他好象对这位皇兄真的很信任呢。

“当然担心啦,怕你的急脾气惹恼了皇兄,到时候连我都保不了你,那我俩可就惨了,只好再次有难同当啦。”十三亲我的脖子,“早些睡吧,我是真的乏了,连手都快抬不起来了。”

看十三一副累惨了的样子,又见他全无心事的样子,我倒也放下了心,忙替他宽衣,让他好好安歇。

临睡着前,十三又咕哝了一句,“今儿上书房里可热闹了,马齐马大人和隆科多隆大人差点以为昨天是皇兄亲自誊抄的奏折,几乎没把他俩吓死。我一直憋着笑呢,我可看得出那是你的笔迹,不过怎么突然这么象皇兄的字了,乍一看,也吓我一跳。”

“别费心思说话了,睡吧。”我拿手拍他。

没一会,就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声,可见有多累,可谓头挨着枕头就睡着呀。

……

过了几日,怡春陪着老八亲自登门来谢我。

不过才十几日没见,老八已经从富有魅力的中年男子变成了暮气沉沉的中年大叔,这样巨大的变化不是不让人心惊的。

“八哥,近来身子还好些了吗?”我上前福了一福。

怡春赶紧向我行礼致谢,“多亏了妹妹,否则爷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起床呢?”

“姐姐和八哥客气了,妹妹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你们千万别挂在心上。”

老八朝我淡淡一笑,“如今这个时节,还肯为我去向老四求情的,怕也只有婉儿你了。你在老四心目中的地位,我看竟是比四嫂还高些,若不是你出言恳求,谁晓得我现在会在哪里。婉儿,这次真的是要好好谢你才对。”

看着老八如今一脸的云淡风轻,超脱世事的样子,我竟脱口而出,“神马都是浮云,八哥不要太过郁闷了。”

“你说什么神马?什么浮云?这话听着有些道理,不过我怎么以前不曾听闻呢?”老八好奇地问。

我自己先乐了,“八哥,就是连天上的神马都是浮云罢了,这世间的纷纷扰扰,潮起潮落,其实不过是庸人自扰的多,八哥向来明达透彻,凡事还是要想开才好。”

老八和怡春听我这么说,也都笑了。

“每次和婉儿说话,总是有新鲜的东西,难怪连老四这么冷清的人都喜欢找你聊天。”老八略皱了一下眉,“婉儿,你方便的时候去劝劝十四弟吧,最近德妃娘娘坚不肯受太后的封号,又不肯移宫,老四心里一定是又气又恨,只怕把气全撒在十四弟身上。你不妨让十四弟去和德妃娘娘说说,别再和老四拧着了,最后倒霉的不过是十四弟罢了。”

经老八这么一提醒,我也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雍正不能拿自己亲娘怎么滴,可是他完全可以拿十四来开刀呀,可怜无辜的十四,没当成皇帝不说,现在已经连兵权都被剥夺,估计过不了多久,他就得去守皇陵了。

我朝老八点点头,“八哥放心,我会去劝十四弟的。”

自雍正继位以来,十四就被剥夺了军权,还由于诚亲王胤祉上疏,援例陈请将诸皇子名中胤字改为允字。为避名讳,除他自个外,其他皇兄弟都避讳“胤”字而改为“允”字排行。又因“祯”与“禛”字同音,因此被改为"允禵"。(其原名就叫胤禵,后来被康熙改为胤祯,雍正即位后又改回其原名,只不过将“胤”改为“允”)所以说,十四的郁闷真是大了去了,叫惯了三十多年的名字都被突然换掉,实在让人一时接受不了。

我听说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称病不去上朝,每天大多数时间都把自己关在家里喝闷酒,要么就上德妃的永和宫请安,母子俩经常是相对垂泪。

说实在的,我很怕见到十四,因为我没有更多的理由可以安慰到他,那些空洞无力的语言对他来说,不过是往心口多捅一刀罢了。

这天,我谁都没有带,独自一人往十四府里去。如今十四的府门口,真是可以用门可罗雀来形容,和一年前车水马龙的情形尤其形成对比,连我看着都是唏嘘不已,别说十四自己是个怎样的心情了。

门口的小厮看到我,嘴张老大,估计我真是有好久没有来过了,府门口的人看着都觉得好生陌生。

“麻烦通传你家爷,怡王福晋请见。”我觉得有必要自我介绍一下。

“给嫡福晋请安。福晋吉祥。”小厮赶紧行礼,一旁有人飞也似的跑进去了,“福晋多日不来,奴才有点不敢认了。”

不多会,小西已经连奔带跑出来了,“怡王福晋快请,我家爷正陪在嫡福晋床前呢。”

哦?十四陪着宛然,这倒是一桩新鲜事,他突然转了性子了。

“你家福晋身体好吗?”我边走边问。

小西唰一下就落泪了,“回福晋的话,我家福晋最近病势沉重,都好些日子了。”

原来是宛然病了。最近朝堂上风云突变,十四从云端摔到了坑底,身边的人一定也是跟着操心劳神,宛然本就身子弱,生完弘暟后元气一直没能够调理回来,这次是真的病倒了。

来到宛然的屋前,十四已经站在那里,毫无生气地看着外面,神情漠然。

“宛然妹妹要紧吗?”我刚想举步进屋,却被十四挡住。

“还是别进去了,里面都是病气,这都是宛然自个要求的,而且她刚喝了药,有点困,就让她好好睡会吧。”十四的语气没有表情,没有起伏,仿佛在说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我明白,最近他真是诸事不顺,自个倒霉也就算了,宫里面德妃娘娘也病倒在床,这头自家福晋又病成这样,他身边竟是连一个可以说话排忧的人都没有。

他打头往后院走去,我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你是老四派来让我去劝皇额娘的吗?”十四在树下站定,回头问我。

“我确实是来劝你的,不过并非皇上派我来,而是八哥提醒我的。”我望着他,细声说,“皇上毕竟是你的四哥,又是天子,你就不能积点口淂,老四老四这样的叫,让人听去又是一条罪名。”

“随便吧,我还有啥好担心的,不过就是项上人头而已,他若真要,拿去就是。”十四一脸铁青,恨声说道。

这哥俩呀,都是一样宁折不弯的倔脾气。

“胡说啥呢?皇上可是你的亲哥哥,他再怎么冷血无情,也不会把自个亲弟弟怎么样的,最多让你做个闲散宗室罢了。你心里郁闷,我都明白,可是,你若在他那个位置,一准也是这样的,你多体谅些吧。”我好言相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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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若水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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