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废诏”事件(三)
魏圉一听吓出一身冷汗。
想不到,孟氏却继续替他说话:
“只怕到时候圉儿是身服而心不服啊。
纵观古今,多少弃长立幼的故事,终是后患无穷!
周幽王因此而招引犬戎入侵毁镐京,几乎致周灭亡。
晋献公逼死申生、逼走重耳、夷吾,幼子不得立而弟兄被弑杀,手足争权造成晋国大乱数十年。
就是我魏国不也有兄弟争位几乎亡国的先例吗?
妾很担忧魏国会大乱、甚至亡国将从无忌继位开始啊!
每当想到此事,妾能不心忧吗?”
昭王不禁恼怒:
“你是怕圉儿不肯臣服而作乱吗?那现在就除了这个畜生,以免后患!”
魏圉听了又惊出一身冷汗,恍然大悟:
“原来这狐狸精是将古论今,挑唆父王灭我!”
魏珠也悲愤交集、咬牙切齿的暗骂:
“好你个孟氏,竟然要赶尽杀绝!
果然害了俺弟弟必与你势不两立!
有了机会一定让你和无忌一齐碎尸万段!”
魏珠有心想冲进去拼死,却又冷静下来。
还不是拼命的时机,进去拼,白白搭进姐弟俩。
于是凑近魏圉悄声说:
“忍着些,只要能见父王一面,向父王表孝心,表示一定老老实实臣服无忌;
缓解今天父王之怒,虎毒不食子,躲过今日尚待以后!”
魏圉几乎哭出来:
“姐姐,还有以后吗?”
他终是小伙子,脾性暴烈得多:
“父王听信谗言,晋鄙就在门前,一声令下便伸手擒住,逃都逃不掉。
这是生死关头还等什么?
我去见父王!”
他呼地跳起就往寝宫里冲。
晋鄙立刻拦住,魏圉伸手去拨晋鄙,晋鄙却伸出熊爪似的大手抓住他:
“太子休得妄动,意欲何为?”
“我要入宫见父王!”
“不行!”
“我们是太子、公主,你不认得?”
“认得!”
“那还不能入宫?”
“没有大王旨意不得入内!”
哼!魏圉暗想,旨一下俺的人头也就落下了,心急如焚用力挣扎。
怎奈他像被铁钳夹紧,如何挣脱?
魏圉瞪起眼:
“晋鄙无礼!”
“末将不敢!”
“那就放手!”
“王命在身,不敢擅放!”
“完了,吾命休矣!”
魏圉知道父王要杀自己,怎能不急?
更要命的是屋内又传出昭王痰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又要说话了。
这是他老人家的习惯。
魏圉急了,就算挣脱晋鄙,没有父王旨意便是“非法闯入”,还是死罪!
万般无奈,只得放下太子的身份,低声下气哀求:
“晋将军,放我一马!”
晋鄙为人忠直又固执,哼都没哼一声,魏圉心中暗骂:
“奴才!等我当了王必将你碎尸万段!”
对于魏圉已到命悬一线之际,没心思再与晋鄙计较,只得专心注意听屋内谈话。
忽然孟氏又说:
“大王不可急躁,妾也不过是将人心比自心、为以后设想。
圉儿尚未图谋不轨,若无罪受刑,天下不服。”
魏圉长出了口气:
“倒是说了句救苦救难的慈悲话!
原来,你也畏惧天下人的渔轮?”
魏珠也抒了口气。
不料,昭王却不肯松口:
“寡人岂能无罪而诛?但圉儿既蠢又犟,找他个罪名还不容易?
你放心,这个祸根绝不能留!”
魏珠姐俩这个气呀!
“虎毒不食子!”
人家要缓缓,为何你非要想方设法杀儿子?
话又说回来,还不都是被孟氏蛊惑的昏了头?
祸根就是这个狐狸精!
孟氏果然又叹口气:
“人孰无过?爱之为忠,厌之为奸。
若此,圉儿随时都有可杀之罪,然而一旦妾失宠,子随母贱,无忌获罪之名更不可胜数!
而且以废长立幼而登王位,岂止圉儿,天下人都会恨无忌。
一旦山陵崩失去庇护,想当王的人众多,因恨无忌群起而攻之,可怜无忌年幼如何能敌啊?必成齑粉肉酱!
每想到无忌如此下场,妾又如何不心焦?
大王啊,危及无忌的祸根非圉儿,实乃是遗诏,无忌仍为储公子衣食无忧足够!
妾得永享儿孙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也心满意足了!”
无忌此时已被吵醒,从榻上坐起,瞪着两颗乌溜溜的小眼珠儿。
虽然他对母亲说的那些话听不懂,但对能在母亲膝下玩耍,心中也萌生一丝惬意之感。
拍掌大叫:
“好啊!好啊!
娘,俺听你的,不当那个什么王!”
但昭王显然不满意,哼了一声:
“什么天伦之乐?妇人之见。
不要再说了,小孩子更不得插嘴!
难道没听过‘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若依你只顾眼前膝下承欢,无忌可以保衣食不缺。
但不为王,子孙后代终将湮没为庶民百姓;
也难免受饥寒交迫的煎熬,你见识浅薄,我意已决!
晋鄙!——”
孟氏知道昭王对魏圉骤然起了杀心,跳下床猛扑到窗边小塌前,双手卡住无忌的脖子。
她把儿子拎到空中哭喊道:
“无忌,娘的儿!不是为娘心狠。
但与其日后咱们母子双双被乱刀碎尸万段,还不如今天被娘扼死。
儿啊!咱娘俩一块儿走吧!”
可怜无忌喘不上气儿来,只叫了一声:
“我,我听娘的!”
再也出不了声。
昭王急得大叫:
“你疯啦?快松手!松手!晋鄙!快来救无忌!”
晋鄙与无忌最好,从小就背着在园子里玩,今天不知为什么孟夫人发了疯,要弄死自己的亲生儿子,他怎能不急?
他在门外什么都听得见,听得旨意,一步闯了进去。
但是,见孟氏夫人衣衫单薄,毕竟是王妃,而且男女有别,只能站在旁边急得跺脚:
“夫人!放手!”
昭王也看出来这一点,又急忙大叫:
“珠儿快来!”
魏珠风也似地扑进来抱住孟氏,又令晋鄙:
“掰开夫人手指!”
要救无忌的命也只能肌肤接触了,晋鄙一手握住夫人手腕,一手就去掰手指。
孟氏夫人自然招架不住,便拼命扭动双臂大叫:
“大王如果不消除废储遗诏,妾就与无忌一同走!”
昭王深知她的脾性刚烈,若不依从死不罢休,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无奈只得依从:
“你放过无忌,我依你!”
“诏书放在何处?”
“床后小箱中。”
“请把钥匙赐给臣妾!”
昭王从脖子上摘下扔出,孟氏松手把无忌放在榻上。
大家急忙围上来,见无忌翻着白眼儿已不会出声。
晋鄙摸摸胸前还能感到心跳,便长吁了口气:
“还有救,没事。”
他久在军中,处理窒息的情况经得多了,便一边用粗糙的大手来回抚摸无忌的胸脯,一边教魏珠如何摆弄无忌的手臂。
时间不长,无忌缓过气儿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叫了一声:
“娘!”
大家这才放下心,一齐长出了口气。
不料,孟氏夫人却只顾到床后开箱。
她取出一小困竹简,抖开一看,果然是遗诏,也长出了口气。
孟氏夫人没看无忌一眼,径直走到烛火前,一块一块儿的点燃。
昭王叹了口气:
“此乃寡人亲手所书,无人能仿制,毁了便毁了无忌的前程啊!”
孟氏夫人烧完遗诏中的重要部分才跪到昭王床头:
“臣妾几乎杀王子、擅毁诏书,罪莫大焉,请大王惩处。”
此罪按律当凌迟,她怎能不知?
那为什么却不惜扼死亲子,自赴此罪?
昭王终是不忍,叹口气:
“无忌无大碍,不可没有母亲,难治你罪,但只饶你这一次!”
当然,孟氏不会干第二次。
昭王言外之意:
“为了儿子才留下你。”
但昭王意犹未尽:
“寡人不明白,此诏书对圉儿不利但确实有利于无忌,你为什么却不惜冒死犯上,欲杀亲生儿子来威胁寡人毁诏?”
孟氏夫人叩首:
“谢大王赦罪之恩。”
“起来吧。”
“遵旨。”
孟氏这才起身:
“妾此举,是唯恐以后因废长立幼而给魏国造成大乱。
如果有利于社稷,妾身与无忌死不足不惜!
陛下既然已经醒悟,为何不就此册立圉儿为储君,昭示天下。
那么,后患永绝、天下太平!”
魏圉这才明白,孟氏夫人并无帮助儿子夺储位的私心,所想的全是保社稷天下的平安。
而自己却是一直恨之入骨,由愧生感,不禁放声痛哭。
昭王明白了夫人之心,也知道以前魏圉对夫人没好感,为了趁此机会改善他们的关系,便叫道:
“圉儿,还不过来?
你该知道你母亲的用心了吧?”
魏珠更是感动的涕泪交流,一手抱着无忌,扑地跪到夫人身前,一手搂住她的双腿呜咽着叫了声:
“娘!为了国家社稷,几乎毁了无忌和您自己,您真是用心良苦啊!
对圉儿,真比亲娘还要亲咧!
从今以后,您就是俺和圉儿的亲娘!”
孟氏夫人也屈身抱着她的头哭:
“珠儿,我既然已是你们的继母,当然就得把你们和无忌同样看待,还分什么亲生、后生?
立嫡立长为储君乃国家安定之本,娘定要毁掉废长立幼之诏。
说实话,也并非只为圉儿,他便是我亲生,于国不利也要废!
对这一点,愿你和圉儿都明白,不必感念我。
无忌太小了,你们比他大,今后还求你们看顾他些,我也就感念你们不尽。
但愿你二人兄友弟恭比翼齐飞,国家安定平稳、兴旺发达,为娘的也就心安了。”
魏圉也扑地跪下哭道:
“圉儿敢不遵从娘的教诲?
您放心,圉儿若不把无忌视为亲弟、始终善待,子孙灭绝!”
魏无忌母亲是孟子的侄女。
她遵守孟子“社稷为重、民为重”的思想,为了国家、百姓的安定,认为废长立幼是“内乱”的根源;
通过劝解魏昭王讲道理,讲让无忌継位会有国家亡、子孙灭绝之害。
如此既为国家也为儿子,从而也表现信陵君的“侠义”自幼就有思想基础。
“废诏”事件过去,魏昭王的宫内形成了安定团结的局面。
但是孟氏夫人总觉得,尽管自己出发点是为了国家社稷,但杀子逼王终是以下犯上,影响非常严重。
沉重的精神负担,压得她日渐憔悴。
魏圉天天过来看望,魏珠也来端汤喂药。
昭王重金聘请海内外名医,怎奈大限已到,孟氏夫人抓紧昭王的手一声叹息:
“大王如此待臣妾,臣妾死不足惜,知遇之恩没齿难报。
可惜我将去了,遗憾啊!”
说罢,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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