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我家老爷请方侯过府一叙。”莫府下人如是说。

云霁便骑马跟他去了。

到了给莫轻崖见礼,云霁一向对他执的都是弟子之礼。

“免了,免了,你过来。”莫轻崖手中拿的正是一个月前云霁送上的兵书的誊抄稿。云霁心头一喜,自从知道自己是女子,莫轻崖对她便冷淡了许多,如今为兵书召她来,想来是认同了她的作为。

“莫师傅”

莫轻崖看着她,“唉,怎生成了女子!”

“女子怎么了,一样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兵书。”云霁小声嘟囔。

“你——你还敢说!”莫轻崖瞪她。当先往后院走去,那里是当初云霁跟他学艺的旧地,自然熟悉的很,当即跟了上去。

“前些日子云大人过府,同我说了一下午的话。”

哦,原来是二哥说服了莫师傅。嗯,关键时刻还得是自己人上啊。想来眼前的人也知道我是什么人了。

云霆守满孝期,又尚了公主,如今正在刑部做左侍郎。可谓朝中新贵,只是云家人做官一向做的是清贵的官儿,去刑部倒是头一遭,听说是他自请的。是听爹说过,他从小就对着些感兴趣,尤喜闻老吏断案。

嗯,人各有志,哥哥喜欢断案,妹妹我就是喜欢打仗。不能上战场,我也能写兵书。

“嗯,老服一生从戎四十载,也很想写本兵书,你我就合写吧。”

“好!”云霁朗声答应,不为这个我干嘛巴巴的贴着你的冷脸誊抄一份过来。

于是,每日里便携了书房里的书过去莫府一起参详。两人一个赋闲,一个从官职上退了下来,倒是很有闲暇。莫轻崖每旬去北苑四日,云霁就自己在府里看书。

李谪见她找到事情忙,又不会到处乱跑,便也由得她写。反正写了来总是他受惠。那日她抖着地图看,目光却是落在炎夏边境之外。摘星楼那本御心皇后的札记,前面她只是匆匆翻过一遍,就敢跟他咆哮,骂应帝不堪。但后面御心皇后写的海外见闻却是看了又看。自己也是她看地图的时候才发现,她的心思,其实一直没在他面前藏起过。

她想要有自由飞翔的天地,这几年的几次大战,成全了他,也成全了她。然她心底,更深的向往,却不是千古帝后的佳话。

可是自己想要的,却是掌控这片天地,还有她。匡诸侯,服天下,令万邦来朝,重现炎夏盛世。为了这一天,他苦心孤诣,对自己都狠绝,如今要他取舍,如何舍得下。

要怎样,他们才能殊途同归呢?

两个女儿唧唧咯咯的跑过来,牵着他一同去看鱼,云霆送了很多鱼苗,如今渐渐长成了。

晚晚很得意的说起她曾在‘姐夫’池里钓到一条鱼。

“分明是那条笨鱼自己绕来绕去,把鱼线缠到了周身。”早早取笑。

“就是钓到了。”

两姐妹争执了几句,然后又有志一同的说起干爹钓鱼可厉害了。

李谪不乐意听女儿这么崇敬的提起骆三。

“好想干爹干娘跟可人姐姐哦。”

这话李谪更不爱听。

“跟爹爹说,我们要去看他们。”说完就牵手而去,把李谪一个人丢在亭子里

“回来!”

“嗯?”

“这路上一来一去就要两个多月,而且听说你们干爹出远门了,也不知几时才能回来。你们不是答应了去宫里陪皇祖母的么?”

那两人听说骆三出远门了,这才作罢。

“等一会儿就进宫去吧,皇祖母很想你们,又搜罗了很多好东西要给你们呢。”

蒋婕妤费尽心思只得了一个女儿,很是郁郁。

在朝中,皇帝对蒋家依然是宠信有加,但对自己,却是绝了恩爱。自己难道也要落得跟姐姐一般下场。

哼,那个贱逼出身的徐昭仪,如今虽然一贬再贬,因教导二皇子无方连妃位都不得了,但她有两个儿子。两个婢生子,却硬是成了储君的热门人选。

她虽因生产得以晋升妃位,却没有可以傍身的皇子。四皇子夭亡,三皇子却是永绝了问鼎之径的。只有那个贱逼生的大皇子、二皇子。

不过,现如今嘛,先看那哥俩窝里斗好了。

谁知道,李凛跟李冽却没能斗得起来,李冽有心挑事,李凛却处处容让,表现出兄长的气度。同时,也把李冽的横蛮衬了个十成十。

朝中人等会看风向,但是此时风向却有点不明,端帝从头到尾什么话都没说。

但是,只有两个成年皇子,且都出自徐昭仪的肚子,一时间她那位兄弟府上开始门厅若市起来。

皇帝还是什么都没有表示。

直到有人开始上折子,奏请派出花鸟使。

李谪把折子扔到一边,这些日子彤史上记录都是帝独寝于乾元殿。宫中诸妃嫔,多是旧人,而且有所凋零。

想起云霁说他克妻,李谪一哂。忽然想起了十多年前与他结发的那个女子。容愈,这么多年,都没有他们的消息。当真是当舍则舍,什么都不要了。

云霁要的,就是那样么?

李谪一向有些鄙薄容愈所为,为了个女人,竟然抛家别父母,浪费一身才华,空老山野。

烦躁打开另一本奏折,然后慢慢平心静气的接着处理起事务来。

“段康,还是老办法,去召了潜在后宫的细作过来,让女史记录就是。”也总不能老是独寝。

“奴才明白。”

花鸟使,他连秀都不会再选,还要什么花鸟使。

段康把这一段对云霁说起,彼时她正在看百多年前的炎夏全境图。闻言抬起头来,“哦。”然后低头继续比对。

段康无言,这小丫头怎么这个反应啊,越来越心思如晦了啊。

宫里又有了一个新生儿,云霁知道肯定又会有新的波澜出来,不由感到一阵愤恨,边关将士枕戈待旦、浴血沙场,就是为了让这些皇室贵人锦衣玉食、勾心斗角的么?

当日惊马的事,她已经弄清楚了,的确是自己在江湖上惹来的仇家。那人现在在蒋家效力,出手却是为报私仇,蒋家事先的确不知。李谪已经把那人丢进永定河里喂王八了。

没在这事上跟蒋家纠缠,可是看李谪那意思,蒋家也长久不了了。

“哎,段总管,跟你打听点事。不然,你先去请示一下能不能说。”云霁挠挠头,“算了,不麻烦了。”还是直接问本人吧,这样也省得让段康在中间传话。

这回李谪倒是告诉了她,“嗯,是,蒋家出了一个皇后,如今又是一个贵妃,是当朝最有势力的外戚,门庭若市哪。蒋氏宗族原本把持军权,这些年手都伸到科场了。当然是不能容他们继续坐大。但是,蒋家助我除了何家,定鼎朝纲,自然不能轻易就下手。朝政嘛,就是拉一个,打一个。”

云霁摸摸下巴,“所以,后宫自然就是朝堂的缩影。”

“嗯。”

看来徐昭仪近期会往上升一升了。

“只是,蒋贵妃不是才刚刚生了小公主么,要怎么打压她?”

“她自己有心魔,用得着我多做什么。”

再问就不肯多说了。肯定不想让她知道他用在后妃身上的手段。

李凛过几日又过来,云霁问起他母妃的事,他笑着说:“是,父皇说我行事有方,升回了四妃之末。”

“小公主好么?”

“有宫人尽心照顾,自然是好的。”李凛的眼眸里有一丝物伤同类的意思。云霁明白了,这个小妹妹跟他一样,是没有父母管的,只是宫人尽职而已。

“怎么能这样?”

“蒋母妃不知怎么老说自己其实是生了两个孩子,还有一个男孩。”

“怎么可能,她得癔症了吧。”诞育皇嗣,何等大事。真要有男孩,还能有人敢偷偷抱走?太后不一直在外头坐着吧。

云霁如是问太后,太后哦了一声,斩钉截铁的说:“她徐如珠能在哀家眼皮子把哀家的孙子抱走?诞育皇嗣何等大事,每一道程序都是有严格规定的,什么人经手,在长有哪些人都是一清二楚的。不可能出这种事。”

原来您老人家还能睁着眼打瞌睡呢。

太后蹙眉,“这事是有人在捣鬼。”

当然是有人在捣鬼,利用了蒋贵妃的心魔。云霁想这事应该不是李谪干的,是如珠。但是,李谪也好,太后也好,都无作为。任由这种谣言在蒋贵妃耳边流传。

这蒋贵妃到最后还不得神神道道的啊。云霁想起那个在端王府中老实到有些怯懦的女子。如今倒也成长为宫斗高手了。这么一个流言,到最后就能让人以为蒋贵妃疯癫了。

再看李凛,皇权真是一把利剑,靠的近的无一例外的都被影响,甚至有人为之疯魔。李凛如今也在慢慢开始变了。

李谪听了她的感叹,笑道,“你自己不就是个例外,嗯,还有,母后也是个例外。”

太后也从宫里跑出来了,美其名曰亲自送两个孙女回家,然后就住下了。

云霁同李谪说想出去走走,见一见故人。

“要见什么人,请到府里来就是。”

云霁冷冷一笑,“陛下如今还觉得是‘不须长结风波愿,锁向金笼始两全’?”

“你不是说‘须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么?我不是已经如你的愿让你继续以男子身份厮混不必立时进宫了么,你让女儿叫你‘爹爹’我也什么都没说。”李谪这话说得柔声下气的,实在是前所未有。

“你要见什么人,就召了京城见吧,我一天都不想让你离开我身边。”

云霁闷闷的说,“算了,不见了。”她就是闷得厉害,想出去透透气。她坐到镜子前面,打散了头发披在肩上,看着镜中的自己。当年明姬说她眼底没有情愫,如今呢?如今眼底满是倦色的人是她,不知当年艳绝天下却一身倦意的明姬是不是真的已经解脱了。

李谪从身抱着她的肩,“小霁,你要的我知道。可是,你总要给我一点时间好好想想,我也不想做不到的事胡乱就给出承诺。”

云霁看看镜中的他,“我知道你舍不下这万里江山。再者说,弃位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继位之君能不能容下你我很难说。”

“那你还要逼我!”

“我没有逼你,我只是不想再这么一路奉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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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照彩云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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