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突然起来的心魔（下）

竹悠忽然的倒下，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楚封崖看着她昏倒在自己怀里的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冷冷地震开了顾千雷的手，俯身抱起了竹悠就往戚染那边快速而去，俊脸上一片沉重。

这段时间以来，他偶尔也会心有所感，但是却不愿意相信，然而事实的真相却毫不留情地告诉了她——竹悠她真的有心魔，就跟他一样。

竹悠的话，顾千雷不懂，他却或许能够懂一些。

他敬爱自己的母亲，但是却也没有少怨恨自己那个侄子，甚至怨恨这个国家。

他母亲，先是大齐的太妃，然后才是他的母亲。所以当时机来临的时候，当不得不走那一步的时候，他母亲选择了保住楚贤，那个时候，她一定忘记了自己还有他这么一个孩子。

父亲是个只喜欢奸妃的昏君，母亲在他心中就是唯一，然而楚封崖从来都知道，自己于她而言，却不是唯一的。

太妃将他送走，只为了专心照顾楚贤的时候，他是怨恨的，甚至比恨他父亲还要狠。

是西北军的所有人改变了他的想法，让他的生命里不再只有一个母亲，那些人的倾心相护，让他明白，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这样的行走在生死边缘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太妃为了楚贤失去生命。

后来，他回来，然后开始不遗余力地保护楚贤。如果那就是他母亲想要守护的，那么，他替她继续护着他。

竹悠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很多时候，她甚至更容易与充满了恶意的人相处。楚封崖心里明白，那是因为，上一辈子里对她好的人，一定屈指可数。

竹悠很少提上一辈子的事，只在偶尔的只言片语中让他接触到她的些许事情，他知道她有多爱她的母亲，她说起母亲的时候，眼睛都在发亮，然后，她却很少提。

今天的爆发，或许就是真正的理由——她爱她的母亲，却嫉妒和怨恨她不能将她也当做生命中的唯一。这种当时只是小孩子的嫉妒，到了后来不能正常发散，就会发酵成无法愈合的心魔。

她有病，跟他一样，只不过这病生在心里。

他曾经跟她说，只要她守着自己，自己就不会犯病。那么，她病的时候呢？是不是只要自己守在她的身边，她也不会怕，也会变得无所畏惧？

“对不起，”竹悠皱着眉头睁开了眼睛，手紧紧地攥着他胸口的衣服：“我这几天一直控制不住情绪，我以为只是受到惊吓才会这样，现在看起来，好像并不是。”

楚封崖笑了一声，低头轻触她的额头：“没关系，你快些好起来，我便原谅你吓我的这件事。”

竹悠恩了一声，有些疲惫地闭着眼睛，将脑袋窝在了他的怀里。

楚封崖的笑容暗了暗，轻声道：“别怕，无论你怎么想，想怎么做，我都支持你。”

竹悠闷闷地道：“我任性地去杀人放火，你也同意么？”

楚封崖低笑：“同意，因为我知道，你心里自有一把称，会自己称量。”

所以，哪怕你只说了对母亲的恨，我也理解你，支持你，因为我知道，你虽然没没有说出口，但是母亲在你心中，也是最为柔软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

你只是……不甘心她的离去，嫉妒她比爱别人更爱你罢了。

竹悠在他的胸口蹭了蹭，闷声道：“你早晚把我惯坏了。”她的声音微微一颤：“所以我若是变成十恶不赦的大坏人，都是你的错。”

楚封崖被她这从未有过的撒娇弄得呆了呆，抱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若不是担心她的身体，他真想立刻将她从怀里揪出来，瞧瞧她此刻的表情。

“怎么了？！”

戚染听到动静走了出来，一眼瞧见楚封崖抱着竹悠，脸色顿时变了变。她快走了几步，很明显地闻到了血腥味儿，凌厉的眉眼顿时都变得锋锐了起来。

“谁气她了？！”

她的话显然饱含深意——她知晓她会出现这种情况，而且早有定论。

楚封崖很明显也想到了这一点，抿了抿唇没说话，只冷冷地转头看向了门口：“来人，请顾大公子回去静养！”

刷刷刷。

隐藏在暗处的影卫顿时冲了出来，墨羽当先而立，脸色冷得几乎要结冰：“顾大公子，请吧！”

顾千雷呆呆地看着院子里，不肯挪动自己的脚步分毫。

他想护着她来着，他从来没想过这样凶她。

她看起来跟小姨没什么差别，柔柔弱弱的小小一个，他只是稍稍说了几句重话，就，就把她气得吐了血……

他忍不住说道：“我……我没想这样的……”

墨羽冷冷地伸着手，冷声道：“顾大公子，请吧！”

顾千雷转头看向了他：“我只是不想她误会小姨。”

墨羽本不想说话的，但是有些话，实在是不吐不快，他皱眉道：“顾大公子十六岁的时候在做什么？不，我并不是想要你回答我。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父亲是南海侯，你母亲是侯府夫人，你的家族，你的母族，虽然看似没有对你做过任何保护，但是只要这两个家族在，就没有人敢动你。

但是你知道，南宫逸十六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吗？他刚刚接受了南宫家的家法，骨头断了好几根，又被逼着剔骨还父……

他几乎每一次都快要死在战场上，可是他仍旧活下来了。有一次，打扫战场的人以为他已经死了，可是十几天以后，他却拖着半残的身体爬回来了。

你知道那是多远的路吗？你知道他一路上都是在啃草根，喝泥水，才勉强回来的吗？你知道，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拼命吗？！”

墨羽的声音忍不住一哽，他从未见过那样拼命的小孩儿。

大家不过都是差不多大的孩子，他却像是比他们老了十几岁。

他至今也忘不了，被人救回来的时候，他那干裂难看的脸上，露出的笑容，是怎么样的庆幸和满足。

“他说，幸好他还活着。他说，若是他死了，这个世界上就再没有人疼他妹妹了。他还说，他走的时候，他高烧的妹妹抱着他的腿，哭得几乎昏死过去。

他妹妹跟他说——哥哥，娘亲还有爹爹要爱，还要家族要守护，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竹儿不知道的人要守护，可是哥哥，你就有我一个好不好？就爱我一个好不好？因为竹儿只有哥哥一个人，竹儿只喜欢哥哥一个人，竹儿是哥哥唯一的亲人，所以，哥哥不要为了任何人死，不要为了任何人受伤。”

墨羽一字一顿地问他：“顾千雷，这样的你，这样的你的家族，有什么资格去责备王妃？有什么立场去批判她的不好？

你们，也是抢走她母亲的一员，不是吗？唯一宠爱南宫竹悠，也只愿意宠爱南宫竹悠的，从始至终，都只有南宫逸一个人。

对于为了家族，不肯带着她离开，只能够让南宫逸拼死去换军功才能够守护住妹妹的娘亲，便是南宫逸，你以为，他在敬爱这个娘的同时，就不恨吗？

南宫逸曾经说过，如果可以，如果能，他宁可希望他和南宫竹悠的母亲，真是一个平凡家的女子，而不是明明有能力护住他们，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宁可自己悲惨死去，也不愿拼死护住他妹妹的……这样的娘！”

顾千雷呆住了，他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声。

顾家人错过的，何止是顾素素的那几年，何止是南宫竹悠和南宫逸两兄妹的成长？

有些遗憾，是终其一生都没有办法弥补的，不是一个想，不是一个愿意，就真的能够毫无芥蒂地凑上来，让孤单了十几年、从未有过亲人的人，去毫无芥蒂地接受他们的。

墨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终于压下了心头的动荡情绪，他再一次平静地开口：“所以，顾大公子，请吧。这里很明显并不需要你，我们家王妃，有的是人疼爱，有的是她说太阳从西边儿升起，大家就当是从西边儿升起的人疼爱，不需要你的任何说教！”

他冷冷地板着脸：“走吧！”

其他三个暗卫同样冷冰冰地板着脸，肃着声音冷冷地齐声喝道：“走吧！”

竹悠救过楚封崖的命，竹悠毫无顾忌地对楚封崖好，竹悠可以让楚封崖眼底失去阴霾……这些，整个九王府的人都知道，所以，竹悠就是他们的另一个主子，就是他们拼死想要守护的另一个人！

就像是墨羽说的那样，疼爱竹悠的人，纵容竹悠的人，大有人在，多了去了。

顾家，来晚了。

顾千雷的脸色苍白如纸，他忽然间发现事情跟他想象中的十分不同。他不知怎么想起了顾千风在信中一笔带过的话语，仅仅是一句，当时看去不觉得如何，如今想来，竟是痛彻心扉——表妹与顾家，不甚熟悉。

如今看来，又何止是不熟悉呢？分明就是不熟，也不想熟。

顾千雷心中激荡无比，一方面担心竹悠的身体，一方面又明白自己触怒了九王府的众人，自己如今势不如人，又身体虚弱，后面还有呜呜族糟心至极的算计，一时间竟是差点儿踉跄着跌在了地上。

好在他到底心智成熟，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咬着牙回了自己的院落，开始好好的思索，日后的顾家与九王府，与竹悠，到底该如何相处。

而此刻，刚给竹悠诊完脉的戚染却抬起了头，皱了皱眉之后，轻声道：“叫莫阡辰回来吧，事情有些严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