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王见王
陈二狗和赵八两的终极相逢!
隆冬风雪才歇,一辆宝马7系驶入了白雪皑皑的安缦法云酒店露天停车场,“马夫”是个极为显老的家伙,见到坐在副驾驶席的大老板下车后忘了捎带围巾,赶忙拎起,很狗腿地下车就要给老板送上,不过三十来岁的老板摆了摆手,韩道德也就弯腰小心翼翼放回车中。在杭州,宝马7系不算显眼,宾利才能凑合,这让他这个堂堂新金海帝国的御用司机偶尔会有些郁闷,不过既然大老板这几年入乡随俗,习惯了跟太上皇一样乘坐宝马7系,他自然不好多嘴什么。
相对大多数功成名就的商业帝国掌舵人,韩道德的大老板就算到了而立之年,相较而言还是极为年轻的岁数。赵甲第,金海这个黑金帝国洗白成为冬雷集团后的第一把手,他在等司机的时候点燃了一根烟,见到韩道德把车钥匙揣入裤兜,顺手丢给他一根,韩道德连忙低头哈腰接住,也不急着抽,搁在耳朵上,轻声问道:“大少爷,咋回事,那个姓陈的怎么想到要见您,以前又不认识,咱们跟他也不是一条道上的,有啥可聊,该不会是来跟您故意套近乎,来结交香火情了吧?”
赵甲第走在通往法云村的小径上,吞云吐雾,没有作声,伸手摸了摸胡茬子。他对这里并不陌生,这些年裴洛神那个娘们每次自觉受了情伤,就跑来这里闭关修炼,也没有点新意,得他用八抬大轿才能把她抬回去。韩道德见自己老板没有说话的欲望,也就识趣闭嘴,下意识扶了扶耳朵上的香烟,生怕半路丢了。
在灵隐寺跟法云村之间,有座曾经的钱塘第一福地永福寺,只是如今名声不显,远不如灵隐寺那般常年香客多如过江之鲫,那个姓陈的男人跟他就约在了那里见面。赵甲第对他并不陌生,前些年有一个跟赵三金相同级数的枭雄陈龙象,听说就被这人硬生生拖下马,据说还给绑去了东北老家的坟头上,关键陈龙象还是这家伙的亲生老爹,反正赵三金每次说起这一茬,都尤为幸灾乐祸,还说这家伙挺像自己,天生就跟老丈人不对付。可见这个发迹于南京、至今还不到四十岁并且有个有趣绰号的男人,很有趣,也很危险。长三角一带,刨去“红色”层面不说,就灰色疆土而言,上海很大程度上属于从金海脱离出去自立门户的徐振宏,他赵甲第在杭州还算说得上话,但是南京,则纯粹是那个家伙的“藩镇”,他要对谁说一个不字,那就真的是滴水不进了。
他找自己图什么?有跨不过的门槛?从没有听说过他的资金流有问题,何况这家伙也是黑白通吃的狠人,做事做人手脚都很干净,不会不小心成为挨枪子的出头鸟。还是说纯粹是喝个茶吃个饭,双方混个脸熟?赵甲第不觉得这有什么实质性意义。双方一直井水不犯河水,真要哪天碰了头,也是以后在正式桌面上在商言商,以陈浮生现在的江湖地位,还不至于跌份到主动跑来杭州跟自己见面。赵甲第思来想去,只能揣测是吃相较差的徐振宏惹到了这哥们,陈浮生想必清楚徐振宏曾经当过赵三金的司机,所以要自己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赵三金带句话,以便大家都有台阶下?
赵甲第一根烟抽到烟屁股为止,找了个垃圾箱丢掉,穿过法云村,就已经离永福寺不远了,出村子去永福寺还要买门票,韩道德驾轻就熟,早已搞定。走过第一道山门,雨花亭是第二道山门,过了桥就是主寺,青石板拱桥上,站着两男一女三个香客,看模样,是中年父亲带着一对双胞胎儿女来永福寺烧香求平安的。兴许是大雪才停,寺里僧人扫雪不及,男人带着儿女在那儿用鞋子把桥面上的积雪踢入桥下池中,十几岁的儿子瞧着就很敦厚稳重,反倒是那个已经有美人胚子轮廓的女儿,穿着件很喜庆惹眼的大红棉袄,非但不土气,反而异常衬景,她正嚷着要堆两个大雪人给寺庙当门神,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中年男人倒是穿了双土气到只剩下结实的旅游鞋,背对赵甲第,听到女儿的提议,笑着点了点头,转过身看到赵甲第,善意一笑。赵甲第愣在当场,记忆力卓绝的赵八两同志一下子就认出了这家伙,当年在上海跟蒋谈乐去皇后酒吧那一次,就是这个男人,帮忙解了围,对两位挺有味道也挺有家世的良家姑娘抬了抬手,说他结婚了,算是婉拒了那位大家闺秀的主动搭讪。后来在黄浦江边上,赵甲第又恰巧瞥见了他一次,这个男人手里牵着一个孩子,脖子上骑着一个孩子,一同仰望着东方明珠塔,那时候,赵甲第就觉得这男人十有八九也是大有故事。
这算不算他乡遇故知?赵甲第觉得是个好兆头,笑着说了声“缘分呐”,凑近几步,问道:“还记得我不,上海皇后酒吧那次,多亏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嘿,有些年数了。”
少年跟少女都盯着这个跟他们父亲一样剃平头的家伙,然后相视一笑。赵甲第主动掏出那包干瘪的利群烟,幸好还剩下小半包,抖出一根,那男人犹豫了一下,接过赵甲第递过来的烟,然后转头对女儿一脸无奈问道:“闺女大人,能抽不?”
容貌出彩的少女大手一挥,颇有大将风度:“今天破例,准了。”
中年男人转头对赵甲第抛出一个“家里子女才是大领导,咱们都是成家立业的苦命男人,你懂的”眼神,见赵甲第要给自己打火,身上没有打火机的他也没有拒绝,由衷地笑着说道:“谢了。”
两个孩子已经跑去堆雪人,赵甲第跟这个男人就蹲在桥边抽烟,也没如何客套寒暄,一切尽在不言中。赵甲第突然一瞪眼,呲牙咧嘴地小声问道:“兄弟,你该不会就是陈浮生吧?”
中年男人会心一笑,回了一句:“缘分呐。”
赵甲第重重吸了口烟:“我操!咱俩如果真要干架才能摆平事情,那早早欠你人情的我,岂不是就得未战先降了?”
少女远远听到赵甲第的粗口,轻轻咳嗽了一声,已经三十岁出头的赵甲第赶忙举手做投降状,看到他这个动作,少女做了个俏皮鬼脸。陈浮生,或者说从不介意别人喊他陈二狗的中年男人摇头笑道:“错了,这话该是我说才对,你可能听说过我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但我对你可是真的一点都不陌生。你写的所有文章,你参加过的几场财经辩论,我都看过,我还知道你德语很厉害,甚至前年还顺道去过你资助的一所希望小学。至于当年那场金海风波,我更是一直在关注。嗯,用我闺女的话说,那就是你在智商上完全碾压我这个战五渣,当然,毕竟是自家闺女,没忘记补上一句,情商嘛,我这个当爹的还是有丁点儿胜算的。”
赵甲第差点被烟呛到,自己这么出名了?
陈浮生接着说道:“放心,这次来杭州没别的事,就是我儿子,陈平,一直很佩服你,趁着这趟我来杭州见个老朋友,就厚着脸皮耽误你挣钱了,这孩子的书房和床头,都贴着当年你接班金海的那张杂志封面。都说女生外向,我家颠倒了,女儿向着我,儿子天天喊着以后要跟你混,给你当跟班打下手,跟你学私募,成天在我耳边叨叨你赵甲第是多么爷们多么霸气,把我气得不行也烦得不行,干脆就让他亲自来见你,我是有私心的,想着见过你以后,这小子会觉得这个叫赵甲第的家伙也就不过尔尔嘛,还没自己老爹英俊潇洒不是?”
赵甲第哈哈大笑,转头朝那个一直竖起耳朵关注这边动向的少年大声问道:“陈平,我帅不帅?是不是比你爸更能拐骗女孩子?”
陈平竖起大拇指,嘿嘿笑道:“对!”
赵甲第一脸促狭对陈浮生笑问道:“咋样?服气了没?”
陈浮生忍着笑意,点头道:“算你赢了。”
赵甲第打趣道:“陈平跟我拜师学艺,别的不说,捞个情场不败的江湖名号肯定不难。”
陈浮生笑骂道:“滚蛋,别带坏我儿子。”
赵甲第一本正经问道:“不带坏陈平也行啊,要不我今儿就先喊你一声岳父大人?”
陈浮生赶忙瞥了眼女儿陈安,转回头,看到捧腹大笑的赵甲第。陈浮生叹了口气,并没有如何生气,赵甲第鬼鬼祟祟递给他一根烟,两人赶忙相互打掩护各自点上,在无伤大雅的玩笑过后,陈浮生悠悠然吐出一个烟圈,淡然说道:“钱这东西,终归是赚不完的,我这些年赚了不少,说到底争一口气,都是挣钱给别人看,自己其实花不了几个铜板。这一点,赵鑫赵阎王肯定能理解,我跟你父亲,都是凤凰男出身。我这些年修身养性,脾气好了很多,但还是希望陈平在做事情上,能多学你,别学我,盛世走阳关大道,乱世才走独木桥,这句话是我媳妇当年说的,我一直记着。我身边很多朋友,草莽气还是太重了,对陈平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他如果以后真的能来杭州,我更放心。”
赵甲第嗯了一声,点头平静道:“既然你愿意对我放心,那我也可以请你放心。”
陈浮生正要说话,只听到背后女儿陈安哼哼道:“两根烟就可以了啊。那位赵八两同志,千万别成为我黑名单上的阶级敌人啊。”
赵甲第啧啧道:“你闺女真厉害。”
陈浮生站起身,深以为然:“相貌和性子,都像她妈。”
赵甲第一同起身,轻声问道:“你这么多年一直单着?”
陈浮生笑道:“这点,我对你赵甲第,那是打心眼甘拜下风。”
赵甲第撇嘴道:“骂人不是?”
陈浮生嘴角翘起:“真的夸你。”
赵甲第接到一条短信,打开一看,裴祸水的,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陈浮生笑道:“正事说完了,咱们就别来推杯换盏那一套,你有事就先忙去。”
两人道别,赵甲第很兴师动众地跟陈浮生握了握手。
看着赵甲第下山的背影,陈浮生笑了笑,双手插在口袋,然后掏出手呵了口气。
陈安笑道:“爸,他还跟你握手?赵甲第一直对人这么客气吗?”
陈浮生走过去,帮忙堆着雪人:“应该是的,这个男人很不错的。”
蹲在他身边的陈安想了想,老气横秋地点了点头,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老爹羽绒衣口袋里缴获出一包烟。那自然是握手时,赵甲第偷偷塞给陈浮生的。
陈安狠狠瞪眼:“陈浮生同志!”
陈浮生苦着脸:“是那家伙给老爸的,没法子的事情,总不能不接吧?”
说到这里,陈浮生自己笑起来,摇头道:“不行,不能过河拆桥,这也太对不住赵甲第了。”
陈平使劲点头道:“就是!”
陈安破天荒地把那半包烟还给父亲,碎碎念叨着:“留着可以,但是不许抽多了,对身体不好,咱爸四十一枝花呢,出门在外,眼馋死那些莺莺燕燕……”陈安一直说说笑笑,然后抬头,望向山下方向,早已没有赵甲第的身影啦,她问道:“爸,我知道他在赚钱方面很厉害,报纸杂志上都溜须拍马说他在商场举世无敌呢,但这次见过以后,我觉得他也是个挺好的人,对不对?”
陈浮生揉了揉女儿的脑袋,再帮她拢了拢围巾,微笑道:“嗯,说到底,赵甲第就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