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衰神
郝芸从地铁口出来的时候,还是万里无云的天气,碧蓝的天空光洁得象一面硕大的镜子,一阵风吹过,天空就变了脸,乌云象是预谋好的一样,从四面八方密集地涌来,以迅雷之势占领了天空,气势汹汹地从城市上空翻滚而过,并且在行人反应过来之前,喷薄出密集的雨点,从天上倾泻而下,把整个S城浇了个通透。
毫无意外地,郝芸也没能躲过这场洗劫。
她本来是留了把备用伞在酒店的,但今天是她递辞职信的日子,当她毅然决然离开那个工作了一年多的酒店时,因为心情过于激动,忘了把留在工具柜里的物品拿回来,里面当然就包括那把雨伞。
这真是应了那句俗语,曹操背时遇蒋干,胡豆背时遇稀饭。人在倒霉的时候,啥啥都不顺,事事都背运,喝口水都能把自己给呛着了。
但她现在没有时间感叹,眼看雨越下越大,她只想在浑身被浇透之前,在这条光溜的马路上找到一个避雨点,解决眼前的燃眉之急。
这是一条还在施工中的马路,而且地处偏远的市郊,附近没有什么商铺,甚至最近的公交站台都要走上一大段路,郝芸举目四望,终于在一片白茫茫中看到了一家门口打着遮阳篷的小面馆。
终于有个避雨点了,郝芸一头往面馆冲了过去。
可是显然看中这家小面馆的不止郝芸一个人,当她跑到小面馆的遮雨篷下时,原本空落落的门口已然熙熙攘攘,和她一样来躲雨的人把遮阳篷下面的空间站得几无空隙。
说来说去,只能怪她今天穿的鞋子不好,八厘米的细长高跟鞋,又碰上下雨天打滑,跑起步来一点优势都没有。
“不好意思,请让一让。”郝芸腆着脸,想见缝插针的挤进人堆去。
可是有限的空间已经处于几乎饱和的状态,众人朝她翻着白眼,很不情愿地挪了挪身子,勉强腾出一只脚的位置。
郝芸才把自己挤进去半个身子,有人见人群中有一个怀抱着小孩的年轻妈妈,就往那个小孩的屁股上掐了一把,孩子立刻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处于童声期的嗓音纯净通透,中气饱满,这一哭立刻有惊天动地的效果,让人听着撕心裂肺。
有人立刻就指责郝芸说,“别挤了,站不下了,没看见把孩子都惹哭了吗?”
孩子的哭声让大家找到了堂而皇之的嫌弃的理由,显然她的强行加入破坏了原有的平衡,使这个小小的避雨点超负荷运作,影响了所有人的安身立足。
众人眼光凌厉的射向这个最后的侵入者——
在众人刀子一样的目光中,郝芸站不住了,只能讪讪地退出来,再次冲进雨中。
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她终于看到了站台,并且距离站台不远处,有一辆公交站徐徐开了过来。
眼看距离站台还有一百米左右,郝芸一咬牙,一横心,决定即使完全破坏掉自己的形象,也要赶上这辆公交车,只要搭车到了城中心,即使还在下雨,也总能找到避雨或是卖伞的地方。
她一边在心里祈祷,一边脱下鞋子,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站台。
公交车在站台停下,然后打开车门,又合上车门,就在司机准备启动的时候,郝芸终于赶到了,在她奋力的拍打下,车门又重新打开。
“谢天谢地!”郝芸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看见车内的情景后,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拜今天的大雨所赐,车上人满为患,乘客们已经摩肩接踵的站到了门口的台阶上,要想上前一步都难如登天。
“大家克服一下困难,再往里挤挤。”尽职的司机大声向着车内喊话。
虽然车内一片怨声载道,但乘客们还是跟挤牙膏似的往前挪了挪,挤了点空间出来,堪堪让郝芸跨上了公交车的第一层台阶。
车门艰难的在她身后合上,郝芸无视众人复杂的表情,把鞋子重新穿上,然后喘着气,在皮包里一通翻找,找到了那张公交卡。
就在她探过身子,伸长胳膊在刷卡机上刷卡的时候,公交猛然摇晃了一下,司机一个急刹车,乘客们仆倒了一片。屁股贴到了胸膛,脸蛋撞到了扶手,鞋底踩上了脚背,加上大家都是湿漉漉的,就象一大厢的咸鱼集体翻了个身。
车内一片凌乱。郝芸手里的公交卡也掉到了地上。
“我的脚啊——”
“真是对不起,刚才我的脚没处放。”
“你摸我屁股干什么?”
“谁摸你屁股了,我还没说你吃我豆腐呢?”
“你以为自己是小鲜肉啊,也不在反光镜里照照?”
……
“司机师傅,你这车怎么开的?”
“这条路坑坑洼洼的,下了雨,有很多的水塘看不见。”司机头也不回,朝一片大呼小叫的乘客们吼了一句。
“我的卡掉了,谁看见我的公交卡了。”郝芸大声呼喊着,可是她的声音淹没在铺天盖地的怒骂声中。
她想弯下腰去找,但现实显然不允许她这么做,车里的拥挤情况根本连抬动下手臂都是问题。
郝芸试着往前挤了几步,她的动作立刻引来了不少的白眼和抗拒。
谁愿意和一个浑身湿漉漉的人站在一起,尤其是在连身体都无法自由移动的时候,那种透过衣服传来的湿漉而粘腻的感觉能让人联想起某种爬行动物。
郝芸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放弃了寻找公交卡的努力,从皮包里翻出皮夹子,想找个硬币出来,可是搜遍了皮夹,最少的面额也是十元的。
一咬牙,郝芸把十元钱塞进了投币箱。
心里也塞塞的。
日复一日,今天又是毫不例外的、倒霉的一天。
这种日子已经伴随她很久了,上天似乎特别喜欢和她开玩笑,有意无意,她总是能成为人群中最倒霉的那一个。
这一点甚至是得到她母亲承认的。
据她母亲说,郝母自从怀了孕以后就没顺利过,小病小灾不断,三天两头恶心呕吐,有一次做产检时,还诊断出胎儿畸形,把郝母着实吓得不轻。在她决定打掉胎儿之前,又跑去帝都大医院做了一次彻底的检查,才证明原来的诊断是错误的,不过是脐带以一种相当罕见的方式缠绕在婴儿的颈部。
郝母后来绘声绘色的对郝芸描述了这段经历,要不是她天生谨慎,恐怕现在就不会有现在的郝芸了,所以她是属于不幸中的大幸。
郝母还说,当时距离预产期还有十天左右,郝母就突然腹痛不已,偏偏那天晚上雷电交加,风雨大作,郝父冒着风雨开车,提心吊胆的把郝母送到医院。
经过几个小时的手术,医生把郝芸抱了出来。与别的蹬手蹬脚、哇哇大哭的小婴儿不同,刚出生的小郝芸一点都没有降生人世的兴奋感,紧闭嘴巴,握着双手,一动不动,似乎很是不满意降临到这个世界上。
接产护士吓坏了,以为婴儿有先天性的疾病,还是经验老到的产科医生接了过来,仔细检查了一番后,把小郝芸倒提过来,在她屁股上连拍数下,小郝芸才猛呛一口,然后哇得哭了出来。
郝芸后来的成长历程也一直是磕磕绊绊的,充满了各种不顺利。她记得过生日那一次,大家围坐在桌子边,其乐融融,蛋糕上的蜡烛明晃晃的,郝芸正闭着眼睛许愿,突然一阵风吹来,烛火摇晃了两下,一颗火星吹到了桌旁的窗帘上,火苗蹭蹭地就烧起来了。
一家人吓坏了,急忙浇水的浇水,扑火的扑火,虽然顺利扑灭了火,最后的结果只是窗帘烧坏了,但一场生日愣是过出了现场救灾的感觉,再好吃的蛋糕也索然无味了。
上了小学后,郝芸衰神附身的体质依然如故,记得有一年老师带着孩子们去春游,在公园玩了一天后,全班都回来了,进了教室,老师一点名,糟了,发现少了一个,盘点来盘点去,发现少的同学是郝芸。
回到车上找了一圈没找到,学校里的老师都急了,全校老师都发动起来赶回公园,实行地毯式的搜索,可一直找到天黑,也没有发现郝芸的踪迹,班主任吓得腿都哆嗦了,站在河边,哭着不肯回去。
这时有人打来电话,说郝芸找到了,原来她跟着一个穿得和老师一模一样的阿姨,走到了公园的外面,发现跟错了人后,就自己走回家去了。
诸如此类的,不胜枚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