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被人欺骗的感觉怎么样?
窗外“轰隆隆”一阵闷雷,闷了几天的雨,终于落了下来。
哗啦啦的风雨声敲打着人的耳膜,不是很舒服,但却让人突感释然,像是憋在心里的一口郁气终于呼了出去。
与此同时,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
迎头走出的是一身浅绿色手术服的李主任,他眉间显了几分倦意,但神情是释然的。
温沫快步走向李主任。
“手术很成功。”未待温沫问及,李主任便微笑开口。
温沫呼了口气,看向身边的余博衍,那神情又想哭又想笑。
知她心情,余博衍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将人抱在怀里,轻抚她的脖颈。
麻醉未退,温启正被送回病房时仍在昏睡。
此时,病房的气氛有些微妙。
连同病人在内,病房里一共有六个人。
虽然这是个单人病房,但空间也还没宽敞到适合容纳这么多来访者。
护士安置完病人,略过穿着白大褂的余博衍,朝病房内其他几人看了一眼,面无表情道:“病人需要休息,留下一两个家属照看就可以。”
从法律上来说,温启正的家属自然只有温沫一人。
余医生虽然不是家属,但他是医生,不在护士的要求范围之内。
宁傲月第一个开口:“沫沫,我先走了,你爸醒了告诉我一下。”
她又朝柳如兰点了下头,转身准备离开。
“老师,我有事想问您,您能留下会吗?”
温沫突然开口。
宁傲月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下头。
柳如兰的面色微变,她看了温沫一眼,目光掠过宁傲月,最后停留在病床上的温启正脸上。
凝视片刻,她收回目光,看向温沫,语气似乎有些颓然:“妈先走了,你爸醒了告诉我一声。”
两个女人,一前一后说了同样的话。
不同的是,前者说完,温沫出言挽留,后者语罢,温沫只是嗯了一声,淡淡地点了下头。
柳如兰离开,陆云城更没理由留在这里,随后也走了。
知道女朋友要和她老师说些私房话,余博衍也没多逗留。
一时间,人走了大半。
“沫沫,什么事要问我?”宁傲月说。
温沫愣了下,她刚才只是不想宁傲月那样尴尬地离开,所以一时脱口而出,并不是真的有事想问宁傲月。
这话自然不方便跟她说。
于是,她想了想,问道:“老师,能跟我说说你和我爸的事情吗?”
这下轮到宁傲月愣了。
温沫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像孩子在问妈妈跟爸爸的故事。
素净的脸略显尴尬,宁傲月眼神微闪烁:“我和你爸是高中同学,这个,你爸应该告诉过你吧。”
“老师,你是因为我爸的关系才教我的吗?”
这个问题温沫从那天知道宁傲月和她老爸的关系时就想问了,一直没机会问。
闻言,宁傲月抬眸看向她。
“不,”她摇了摇头,“我第一次见你,并不知道你是启正的女儿。我教你,是因为你是个优秀的舞者,你在舞蹈上有极高的天赋,就像……”
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了下,眸色略黯了,“就像你妈妈一样。”
温沫知道柳如兰年轻时也是舞者,但她从未见过她跳舞。
自她有印象起,柳如兰就已经是陆夫人了,高贵典雅的陆夫人,动作永远优雅得体。
宁傲月微微一笑,笑里带了几分释然:“其实,我当初学舞蹈,也是受了你妈妈的影响。”
柳如兰是因,温启正是果。
宁傲月徐徐讲起了旧岁月的靑春故事。
其实故事也很简单。
温启正喜欢身为舞蹈艺术生的柳如兰,他经常在清晨时站在学校舞蹈室门口看柳如兰跳舞。
宁傲月喜欢温启正,他喜欢的一切,她都想学。
起初,她确实是因为心上人才接触了舞蹈。
只是后来,她是真心爱上了舞蹈,并成为国内现代舞开创者。
误打误撞,她因为爱情结识舞蹈,为舞蹈艺术奉献了大半生,并成为了国内知名舞蹈家。
而舞蹈天赋颇高的柳如兰,当初却因为爱情,放弃了成为舞蹈家的梦想。
命运犹如戴着面纱的少女,不到揭开面纱的那一刻,谁也不知结果如何。
这件事对温沫来说着实新奇,原来老师的艺术生涯背后竟有这样一个故事,而这个故事与她老爸相关。
听起来真的很浪漫,不是情人之间那种鲜花蜡烛的浪漫,而是关乎人生变化的浪漫,人生充满未知数,就像小时候玩过的万花筒,转一格,就能看到不同的、绚烂的、缤纷的景象。
温沫怔怔地看着面带微笑的宁傲月,她宁静的面容、温和的眸色无一透露出她对舞蹈艺术的真正热爱。
也许起初柳如兰和温启正都是因,但最终结成的果,其实是她内心的追求。
一个坚持梦想的女人太美丽了,此刻,宁傲月散发的光辉让温沫震撼,她陡然想起一首诗歌里面的一段话:
我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
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
我不去想,能否赢得爱情,
既然钟情于玫瑰,就勇敢地吐露真诚。
……
宁傲月就是那钟情于玫瑰的追求者,她不仅勇敢地吐露真诚,且以血汗浇灌之,玫瑰不长在枝头,而已经盛开在她心间。
或者说,她早已成为了玫瑰本身。
“老师,你后悔过吗?”
温沫问得含蓄,其实她真正想问,宁傲月后悔这段无果的暗恋吗?
宁傲月摇了摇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她的回答,其实就已经是答案。
“喜欢一个人,是自己的事情,与他人无关。”这个不再年轻却依旧美丽的女人,早已过了不惑之年,她淡然的神情亦如她历经的岁月,不惑。
日头西斜,残阳如血,大片的橘色笼罩在这个美丽的女人周身,为她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病床上的温启正眼皮微颤,徐徐睁开眼睛,那片光晕也在他睁眼的瞬间,落入了他的瞳眸里。
两个早已过不惑之年的男女在这一刻四目相对,夕阳温存得让人迷了眼,病房里流淌着微妙的气氛。
看到老爸醒来,温沫微微张了张唇,刚想说什么。待发现老爸的目光落在她老师身上时,温沫很机灵地闭上了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她一直走,走到门诊楼五楼502诊室。
诊室内,一身白大褂的余博衍微垂着眼在写着什么,神情专注又严肃。
心有所感,他手上的笔一顿,抬起头。
温沫站在门口,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弯着眉眼朝他笑,笑得甜蜜又温柔。
他从未见她那样笑,夕阳在她身侧,给她的笑脸加了层朦胧的滤镜,美得如梦如幻,令人怦然心动。
余博衍心头一动,起身朝她走了过去,一把将人拉了进来。
他一手握着她的腰肢,一手扶着她的脖颈,微侧着头俯身。
她扬起头,两双微凉的唇粘在了一起。
温柔的吻,比夕阳还温存。
夕阳娇羞不已,捂了眼睛,退避三舍。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那双柔软的粉唇。
“为什么那样笑?”他问。
她略歪了歪脑袋,澄澈的瞳眸微闪,眸底泛起笑意:“因为我找到了我的玫瑰。”
“嗯?”余博衍挑眉,面露疑惑之色。
温沫并未解释,只是冲着他笑,笑得迷人又温柔。
“女朋友,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你在引诱我……”
“引诱你什么?”
他俯身,在她耳畔低语,嗓音低沉如大提琴:“犯、罪。”
亚当和夏娃偷食禁果,被耶和华逐出伊甸园,二人却成为了人类的祖先。
基督教认为,偷食禁果是人类原罪及一切其它罪恶的开端。
其实,这不能独怪禁果太诱人,还因耶和华给了人类以自由意志。
二者结合才是果,不可拆分。
一脸甜笑的女人听懂了心上人的话外之音,耳尖泛起一抹粉色。
她埋在他的肩头,含糊道:“余医生,注意身份,这里是你的诊室。”
她的意思是,公开场合注意言行举止。
可面前的男人却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他嗓音低沉道:“那我们现在回家。”
回家二字从他口中说出,莫名地多了一层旖旎的色彩,令人浮想联翩。
她羞得一双耳朵都红透了。
“我,我回去看我爸!”她心里有些慌乱,眼神闪烁,不敢看他,含糊地说了声,推开人就往外跑。
撩了就跑,徒留反应不及的男朋友在原地,一脸无奈。
温沫回到病房,刚要推门进去,却柳如兰在里面,而宁傲月并不在。
她怎么又来了?
温沫有些不满,刚才她特意将空间留给老爸和老师,未曾想柳如兰去而又返。
她正欲推门,却突然听到了柳如兰的一句话,生生止住了她的动作。
“他已经知道沫沫是他的孩子……”
温沫皱了皱眉,疑心自己听错了。
可柳如兰下面这句话,彻底打碎了她的这个想法。
“当年你说你愿意和我假结婚,让沫沫有一个父亲。我很感激你当初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了我,虽然沫沫不是你的女儿,可你待她如何,我一直是知道的。这是我和他之间的恩怨,我本不应当将你牵扯进来。可如今他知道了沫沫的存在,他应该会来找沫沫。所以,我想跟你商量,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沫沫……”
温沫僵在原地。
老爸和柳如兰当年是假结婚?她不是老爸的女儿?她的亲生父亲要来找她?
这一切都太荒唐了!
她面色煞白,手心发凉,心脏怦怦直跳,脑袋一片嗡鸣。
她的手一抖,不小心碰到了门把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柳如兰闻声而起,看到门口的温沫时,她向来从容得体的面容闪过惊慌。
“沫沫,你……”
她不知道温沫听到了多少,不知道该怎么问。
“谁要来找我?我的亲生父亲又是谁?”
“沫沫,你先听我说……”
柳如兰面色为难。
温沫抬起手:“不要跟我说废话,直接回答我。”
她很冷静,冷静到令柳如兰害怕。
柳如兰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看着女儿那冷漠的脸,她突然想起了当年那个人,也是那样冷漠地告诉她,分手吧,他要跟别人结婚了。
那一年,她21岁,她是整个舞蹈学院最美的女孩。
他的公司与学院有合作项目,院方为了表示诚意,在会谈结束后,特地安排了一场小型的演出晚会。
在那场晚会上,她作为领舞,跳了一支美轮美奂的古典舞《爱莲说》。
场上的美丽女子跳着《爱莲说》,场下的英俊男子看到的却是亭亭玉荷。
她谢幕时,他手持一支含苞待放的荷花,上台递给她。
一朵莲花盛开的时间不知需要多长,但一场爱情的萌芽仅需一支赞颂莲花舞蹈的时间。
她从不乏追求者,但从未有人送她荷花。
他为她的美丽目眩,她为他的浪漫神迷。
年轻男女的爱恋却如柴与火,一点即着,火势汹涌,灼人身心。
他和她说,等他一年,一年后他将为她披上绣着荷花的婚纱。
可是,一年后,她等来的不是绣着荷花的婚纱,而是他与别人的婚讯,由他亲口所说。
她痛不欲生,心如死灰。
她在舞蹈上已小有名气,本有大好前途,可这场无疾而终的烈火将她灼伤,伤的不止是她的爱情,还有她的人生信念。
更糟糕的是,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许是出于报复心理,又或者是心存希冀,她在历经一场内心的痛苦挣扎之后,决定留下这个孩子。
可是,那个年代,未婚先孕是世人眼中是一件非常可耻的事情。
舞蹈团里有人发现她的异常,流言渐起。
她当时只是一个21岁的女孩,她不敢告诉家里人,又不想打掉这个孩子,在最痛苦的时候,她甚至想到了跳楼自杀。
但她终究没有勇气。
舞蹈团里她再也呆不住,她不知道能去哪里,在神思混乱时,她想起曾经有一个温和男孩一直伴她左右,给予她那么多的温暖。
那天,她来到了温启正家门口。
温启正收留了她,并对她说,如果需要,他可以跟她假结婚,他愿意成为孩子的父亲。
所以,她和温启正从来没有真正在一起。
在高中的时候,她就知道温启正对她的情愫,虽然温启正从未表白。
她承认,她确实是利用了温启正对她的情感,自私地接受他对她的无私付出。
在温沫两岁时,她遇到了陆政贤。
在得知陆政贤的身份之后,她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后来,她如愿以偿,和陆政贤结了婚,还生下了二人的孩子陆瑶。
再后来,她想接小温沫到陆家,但小温沫拒绝了。
其实小温沫的拒绝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每当她看到温沫,总会不自觉想到那个男人。温沫的存在,时刻在提醒她,那个男人当初的绝情和冷漠。
正如此时,温沫冷着一张脸,让她告诉她答案。
她不知道该如何从头说起。
心底的伤,结了痂的伤口下面血与肉相连,一撕开,血肉亦随即被拉扯开。
“沫沫……”
正当柳如兰左右为难时,温启正虚弱的声音传了过来。
温沫闻声,把目光从柳如兰脸上移开,看到老爸时,不自觉放柔了眸色。
她快步走到病床旁,握着老爸搁在手上的手:“爸,哪里不舒服吗?我叫医生来!”
几乎是本能,看到这个温雅的男人,她的第一反应是这是她的老爸,无论她的亲生父亲是不是他。
“你先回去吧。”温启正这话是对柳如兰说,后者神色复杂,伤感、痛苦、纠结、矛盾,糅杂在一起,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她点了下头,再抬眼时,已然恢复平日那副高贵端庄的模样。
她挺直腰板,徐徐走出病房。
“沫沫……”
“爸,你刚做完手术,不要费神,也不要说话。你们刚才的话我听见了,你什么都不用说。你就是我爸。”
温沫抢先截住了他的话,神色淡淡,冷静克制。
温启正张了张嘴,半晌,徐徐叹了口气,轻微地点了下头。
他本来想和女儿谈当年的事情,但术后体弱疲倦,没一会,他又睡了过去。
见老爸睡着,温沫才起身离开病房。
她一个人走到医院的后花园,坐在长椅上,看着落日余晖,神色茫然。
她活了二十多年,认知突然被推翻,心里的天平骤然失衡。
这种感觉谈不上难过或者悲伤,就是茫然。
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温沫缓缓抬头,看到前面的人时,她的眼眸圆睁,很讶异她怎么会出现了这里。
面前的女孩面容清秀,身形瘦弱,她穿着一条C家的扇形连衣裙,看起来甜美又优雅。
她略歪了歪脑袋,精致的眉眼倏然弯起,薄唇弯出一个可爱又古怪的笑容。
“姐姐。”
温沫身体不自觉一颤,她太清楚对面这个清纯的女孩甜美笑容背后的含义。
第一次,她露出这种笑容,是在温沫读小学五年级那年的暑假。
这个长相可爱甜美的女孩流着眼泪对柳如兰说,妈妈,姐姐想要我的兔子糖,我不给她,她就推我,还抢了我的兔子糖。
温沫当时想解释,可是柳如兰拿着那种失望又痛心的眼神看她,她突然就不想解释了,任由柳如兰将她手上的兔子糖拿走,递给她的妹妹陆瑶。
第二次,是在初三那年的暑假。
陆瑶如法炮制,诬赖温沫偷她的东西,柳如兰当时气得扇了温沫一巴掌。也是从那次起,温沫再也不想去陆家。
长大后的温沫曾经想过,为什么陆瑶要诬陷她,可一直想不明白。
但她知道,自己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不喜欢自己,甚至于,厌恶自己。
“姐姐,被人欺骗的感觉怎么样?”
长相甜美的女孩徐徐开口,清澈的眼眸弯得像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