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忍
秦忠的棺材板虽起了变化,可他还是没有动。
厅堂之中突然又寂静下来,满堂烛火摇曳,红绸下的那口箱子闪闪发光,每个人脸上表情都很生硬,很不同,但好像有一处相同。
每个人都在思索,思索舞霓裳刚吐出来的那句话。
那句话就象是她手中的毒,让每个人的脸都变了颜色。
因为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丁一是个秦忠的手下,他的武功在这些人眼里只能用上‘平常’两个字来说。
可舞霓裳说出来的他们又不得不信,因为当丁一的手指剐到她脸上的时候,必定带出指风,指风必定带出压力这两点也许旁观的人感觉不到,但舞霓裳绝对能感觉到,所以她做出的判断绝对有道理。
丁一奇怪的看看自己的手,大家马上奇怪的看着他,等他开口。
可丁一却用手捂住了边脸,满目痛楚扭曲,张了张嘴,却已是一个字都难说出。
在这个时候,也许说不出话是最好的办法。
纤小云立刻笑道:“舞霓裳这巴掌,真是打的恰到好处!”
舞霓裳的手继续无力的扶着,目光游离,疲惫的点了点头。
刃未等开口,一声猫泣从屋顶送进每个人的耳朵,虽然很轻,但充满哀伤、绝望、象在做着垂死挣扎!
秦忠听到这声猫泣,棺材板又换了一种表情,他终于动了,而且动得很快,右脚轻轻点,身影一晃,刀光顿现,在烛火中映现出一片片琐碎,有些晃眼。
丁一的眼睛此时却尽睁得很大,因为那片片琐碎已渐渐集中到一处,向他的脸,那还未肿起的半边脸飞来丁一的手还留在脸上,他的眼睛虽然已快瞪出来,可却没有动,眼神中有一丝几乎察不到的坚定,似乎专等着那片片琐碎落到他身上。
然而秦忠并没有让他如愿,那片片琐碎同样在距离他脸上半寸的地方坚决停住,不再进分毫。秦忠冰冷的问道:“你为何不还手?”
丁一的眼睛抵住那两柄弯刀,道:“丁一不想让你失望。”
很精彩,很有用的一句话,出自丁一嘴里却一点都不奇怪,因为秦忠最清楚,这是丁一常说的一句话,也是秦忠最爱听的一句话。
可秦忠此时却觉得这句话很讨厌,他的棺材板接二连三的变化,现在又有点急躁的问一串话:“你为何要忍?忍耐什么?你可以还手!”
丁一出奇的冷静,无法说话,就只有保持沉默。
在场的人却佩服起丁一,刃却象似外人一样叹道:“杭州分堂真是藏龙卧虎!”秦忠的双刀突然垂下,喃喃自语:“我何必心急!何必!”
目光一转,迅速恢复了冷漠双刀早已收了回去。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沉沉入内。纤小云突然惊喜的呼出:“师傅!”
刃皱眉,“无剑大师!”随后立刻展开笑容,无剑大师的到来也许是件好事。
无剑大师一身青灰,一只青梅竹仗,慈祥和睦。再是长相难以入眼之人,套上七剑元老武当派掌门的身份,也会另人敬畏三分,也会多出几分眉善,何况无剑大师本就一目慈祥,厅上风舞动的烛火都随之安静了许多。
纤小云一点都不安静,她跑到无剑大师身旁,竟当着众人的面,露出孩子般撒娇的神色,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清风门鹰潭分堂堂主的身份。娇声说道:“师傅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无剑大师神色未变,依是一片祥和,低宣一声佛号,才道:“云儿,杭州分堂内不可放肆!“
纤小云不情愿的应一声,又问道:“师傅怎么也来到这里?“
无剑大师用他那只握剑的手,伸进怀中,缓缓掏出一块青绢,青绢在烛火中透出青光每个人的脸上也透出青光,都迫不及待的想知道这青绢是什么?
秦忠除外,他的脸仍旧是张不死不活的棺材板。
无剑大师也除外,神色庄重的说道:“祸起祸归,钱庄血案,骇人听闻,清风门的少主果不给老衲一个交代,不给武林一个交代,恐怕武林上下都不会答应,更是对不起冤死的财,至少老衲携内武当,不会松口。”
青绢晃动,烛火晃动。
纤小云默不作声,一双手绞在一起。
刃道:“无剑大师前来,就是为了主持公道?”
无剑大师面不改色,手托住青绢,道:“清风门既然发出帖子,在今晚要交代一个说法老衲自然要来。”
一句话,把刃问住,既然是自己发出的帖子,就不该再有疑问,刃还能说什么?
脸色些苍白,但目光如炬,象是有一团火在烧,这团火转向秦忠,又在大堂内扫视一遍,随即复了镇静。
纤小云撒娇道:“师傅,你不相信清风门,还不相信云儿么?”
无剑大师神色一缓,道:“老衲也相信清风门做不出此事,今日来此,希望清风门的少能说出缘由,老衲在此算是做个见证,还清风门一个清白。”
“师傅”刃打断纤小云的话头,对秦忠道:“秦堂主,这公道现在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秦忠转向丁一,见他已经说不出话,只好自己道:“少主,还要等一等。”
无剑大师坐在刃的左侧,可周围还有四张桌子空空如也,“是不是要等到这里全坐满了人才好做这个见证?”刃眼中的火越烧越旺。
秦忠道:“至少还要等他来”
“是谁?”
“我!”这一个‘我’字却另全部人的眼睛、鼻子、眉毛、身体都同时起了变化。
变得最快竟是刃!
虽然只是一个字,可刃仿佛听见是自己在说话,发出的声音仿佛来自他的喉咙,他的喉咙发没发出这个字,他当然比谁都清楚,所以他的脸迅速变了,他背对着堂门,可已知道来人是谁?他恍惚注视着自己身上的‘春水一色白’,手搭在腰侧,已在准备出刀,间又恢复了镇定,他知道他又在变,他独自笑了一下,才缓慢转身。
猫泣时远时近,绕梁不绝。
纤小云惊恐万状,看着那个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嘴唇抖动一下,象是想说出什么可却什么都没说出,看到两个长相相同的人也许不足为奇,但看到两个不仅长相相同,而同样是‘春水一色白’,同样是握着一柄刀面漆黑,刃露寒芒的利器,甚至是同样的神色,自互相对视,纤小云想不奇怪,想不惊讶都很难,她必须理清思路,把从前的事要统统重新思考,试图这么做,可是她已做不到,她的脑子里正在混乱。
舞霓裳的手指还没有离开她的琴,但却不再无力得扶着,她的手变得很有力,琴弦摇欲断,舞霓裳顾不得,她的一双媚眼在那个人身上从上爬到下,又从下爬到上,那个人竟视无睹一般,含着笑容,柔和,温暖得欣赏眼前的美景。
舞霓裳却把她的紫色薄衣整了又整她冷。
的确很冷,不仅是冷,午夜很长,象是永远都过不去。
刃忽然看着秦忠,他的棺材板还是老样子,不新不旧,但比他表情好的,却只有一个人。
无剑大师的表情比秦忠的好,好很多,武当一派掌门的定力,不是拿来说着玩。
沉默,午夜更长。刃只觉得那团火已烧到了胸膛,胸膛里的血已在发热,刀在身畔蠢蠢欲动,“果然是你!”
无心淡笑,却出言冰冷得重复起钱庄相遇时的那句话:“刃本无心,很快,我们还会再见。”
刃的一字平眉凑到一起,声音奇冷:“你来得正好,清风门发生的诸多事,正要找你说明白。无剑大师在此,也正好做个见证!”
无剑大师不合时宜地宣声佛号,沉声客气道:“老衲承蒙清风门少主的信任,真是荣幸至。”
无心笑着问道:“秦堂主,人都已到齐,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问话间,已走到那个只一张椅子的桌前,准备坐下。秦忠的棺材板突地上了一层彩漆,堂堂一亮,板面上微露喜色,简单道:“可以开始了。”
刃望四下还剩几张空荡的位子,好奇道:“人未到,就可是开始了么?”
秦忠道:“无剑大师说出去的话,岂是儿戏?只要无剑大师肯做这个见证,其他人不等罢。”
无剑大师又是那句老套,“老衲承蒙清风门信任,真是荣幸之至。”
纤小云终于恢复了神志,纤纤玉指突然抽出长剑,剑光吐出一张网,从无心头顶罩下三十六式‘纤云弄巧’瞬间发出。
无心神色未变,含笑看着那支剑破风过来,手腕处上扬一转,纤小云的整个身体就已住,她几乎不敢相信只一招她的剑就已被无心的两根手指夹住,剑停住,纤小云的呼吸几也停住,无心的目光倒是充满了柔情,却道出一句不带一丝柔情的话来:“纤姑娘真是让人失望。”
纤小云停了一会儿,疑惑道:“失望?”
无心道:“纤姑娘何时变得那么冲动?是不是失了半数武功,情绪也变得急躁起来?”
纤小云握剑的手轻微一抖,“你怎么知道我失去武功?”
无心却道:“纤堂主放着鹰谭分堂不管,却跟着那个人到处惹事。我实在是有些不解。”
这句话的口气,任何人听来都是清风门少主刃该有的口气,也是只有刃才有资格说出的一句话。
如果堂上只有一个刃,谁都不会怀疑,也不会惊讶,可现在情况有点奇怪,纤云奇怪的看着无心,又奇怪的看着刃,最后把目光转到了舞霓裳身上。
还没等纤小云开口说点什么,无心便问道:“舞姑娘在想什么?”
舞霓裳生硬的把手从琴弦上挪下来,脸上还挂着惊疑之色,反问道:“公子在想什么?”她斟酌一番,还是未说出那个打头的刃字。
无心道:“舞姑娘好像把一句话都已经忘了。”
舞霓裳道:“什么话?还烦劳公子记着?”
无心道:“好想是‘轻舞霓裳,夜断肠’
”舞霓裳神色一变,道:“公子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看到我们纤堂主对你有些意见,我想你是不是想起这句话来。”
舞霓裳娇媚问道:“公子怎会跟我这毒女人站在一起?”
“哈哈!!舞姑娘想错了,我只是提醒一下纤姑娘,她心思烦乱,怕是没有防备。”
纤小云却在一旁嗤笑道:“你真是想得很周到。”
舞霓裳却道:“只可惜我还不想说这句话。”
“哦?”纤小云并不究其原因,却焦急问无剑大师:“师傅,您怎么不问问他的来历。”
他,当然指的是无心。
无剑大师镇定自若,道:“既然是来给清风门一个清白,不用老衲多问,一会两位公子会道出。”
纤小云又转到桌边,问刃道:“少主,你怎么不起来与他讨个说法?”
刃冷静异常,坚定道:“我要是站起来,与无心站在一起,也许你再难分清哪一个是我。”
无心?对,无心!纤小云没了声音,虽还站着,可身形显得憔悴异常,也许她已经很累,她拖着脚,走椅子跟前,生生坐下去,那张椅子却好像不是为她准备的,她一坐下去,便看起来极为不服,刃表情复杂,没有动。
烛火在动,烛火中的影子竟然也在动,影子怎会动?是影子映出三个人头,正在渐渐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