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断肠人在天涯

大西北光秃秃的黄土山在深秋的风里更显得荒凉，只有泾河水流经过的川区到处都是树林，一棵棵盘口碗口粗细的杨树槐树柳树伸出巨伞一样的树冠，干枯的叶子在萧瑟的秋风里飘落，在树木之间一座座大大小小的土堆上盖上一层黄色的毯子，其中个别的土堆前立着一块残破不堪的石碑，使得人们生出无限的遐想。树林之中有一条三丈宽的路通向远方，路两边栽满间距一样的像列队士兵的柳树，茂密的枝叶给行人搭上一顶顶伞盖。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三辆马车在伞盖下穿行，路上也没有其他行人，马的铃铛声显得很响亮传出去老远，张先生一丝悲伤的情绪从心里涌上来，不由随口吟出元代人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闻天看着沿途静悄悄的树林里大大小小的土堆问父亲：“大，我想不明白你在乾县时为什么不收下那些契约呢？我们有房有地有铺子也就成财东了，也就不用东奔西跑了，更不用跑到这么荒凉的地方来！”先生一边赶马车一边教育儿子：“杨家之所以发达是由于祖上遗留外加善于经营算计，我拒绝了毛蛋大伯的房产，他大就立即给我一盘大洋，他们这样做是为了显示感谢我，同时不曾违背诺言。陕西人多地少又很排外，咱们两个外地人就是要了产业也不容易呆下去！这就所谓不义之财不可取！”闻天点点头说：“这个我听娘说过，娘还说：财东家都是细出来的！”先生说：“咱们不到半年经历了这么多事，我终于想明白：人活一世平安是福，管他什么钱啊名啊，能稳稳当当过一辈子就好！”闻天好奇的问：“大，渭州是不是很小很偏僻，你听说过渭州吗？”先生说：“我听人说过它是个大地方，管了好多个县。古代它往东是咱汉人天下，往西就是游牧民族的天下，所以它是当时的边境军事重镇，《水浒传》里就曾提到过。”闻天打小就爱听大人讲故事，《杨家将》、《说岳全传》等等，《水浒传》里他就知道个武松打虎，他高兴的问：“大，武松是不是来过渭州？你赶快给我讲讲嘛！”先生说：“这里没有武松的事，是讲的一个叫鲁提辖的军官，在渭州为救父女俩，三拳打死恶霸镇关西的故事！”

接下来先生绘声绘色的讲完了整个故事，闻天听的眉飞色舞，激动的说：“大，到了渭州，我一定要去看看打死镇关西的地方！”父子俩一边赶路一边说着话，倒也不觉得旅途单调漫长。

寂静的道路两侧几乎看不到人家，所以找不到饭馆，幸亏牛老板是这条路上的常客，他准备了足够的干粮。被树遮住的路只有中间可以晒到太阳，四个人就把马车拴在树上，然后围坐一起在太阳下吃东西。闻天吃着干粮问：“牛叔，请问这条路叫啥名？树林里大大小小的土堆是怎么回事？”牛老板喝口烧酒，又拿半个乾县锅盔边啃边给父子俩讲这里的故事。

同治年间，陕西回民大量屠杀汉民，经甘肃一直杀到新疆，史称同治回乱。后来陕甘总督左宗棠率领湘军镇压回民叛乱，剩余汉民乘机报仇展开大反攻，到湘军攻克渭州府之时，渭州数县原来共有约三百万人口仅剩余五十多万，一路所见树林里的土堆，都是埋葬回乱时死去人的万人坑。湘军为了进军新疆彻底平乱，需要调运大量的军需粮秣，于是对西安至新疆的道路进行大规模的修建。鉴于大西北绵绵黄土山光秃秃，加之风沙大，左宗棠发现柳树生命力顽强，就下令让士兵沿道路两边种植，又制定法令对毁林砍树的行为给予严厉惩罚。人们感念左宗棠的救命之恩，就把左大人尊称左公，这条路称为西新大道，路边的柳树叫做左公柳，好多地方还修了左公祠。

张先生以前就对四大名臣非常关注，但特别佩服左宗棠，原因一是平定回乱，当时有少数陕西汉民躲过一劫逃到山西，引起当地恐慌；二是他收复了新疆，整个大西北在他治下又恢复生机。现在他得知自己就身在这曾经的回乱重灾区，对左大人更加顶礼膜拜，随即吟颂大人手下杨昌浚一首脍炙人口的诗：

大将筹边尚未还，湖湘子弟满天山。

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出玉关。

吃过东西后牛老板说：“因为这里林大人少，晚上有狼从南北两原上下来找吃的，所以我们这下要加快赶路，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到潘口住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