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第九十八章
太阳将近落山时,列车到达安庆站。从这里下车过长江大桥,再走不远便可到达要去的地方了。
霏雨的家乡位于池州市的青阳县,是九华山脚下的一个小山村。从安庆下了火车,我无心浏览江城美景,打的直接奔往池州。
出租车上,师傅用方言为我介绍着九华山。从那表情,可以看出他对家乡这座名胜的崇敬和自豪感。他说九华山是中国四大佛教名山之一,地藏菩萨道场,西北隔长江与天柱山相望,东南越太平湖与黄山同辉,属首批国家重点风景名胜区。
他还问我是否住进池州市,并热情地为我推荐宾馆,当我说要到青阳县乡下一处山村时,他显得有些失望,并以天黑路远为由不愿送我,后来,我一再说明有急事非得今晚到达,他又转变了态度,答应尽快把我送到目的地。
皖南地区到处山地,好在公路还算通畅,师傅走惯了这类道路,将车开的比在平原上还快。
夕阳西下,落日将天边的云朵烧成了桔红色,动物花鸟,山川河流,都笼罩在最后的金黄中。远处的九华山,静静沉浸在落日的余辉里,光线从云朵里钻出来,霞光万道,一半是黛黑,一半是金黄,给人诡谲的幻觉。难怪九华山被作为道场成为佛教名山呢。
师傅的车载音响,正广播着本地电台节目,女广播员以富有磁性的声音,不断地宣传着有关九华山的历史。我由此得知许多文人墨客来过九华山,也曾留下了大量诗篇,其中李白游山期间就作诗赠友:昔在九江上,遥望九华峰,天河挂绿水,秀出九芙蓉。
我欲一挥手,谁人可相从?君为东道主,于此卧云松。”
其中“天河挂绿水,秀出九芙蓉”诗句,就是描绘九华山秀美景色的千古绝唱。
来到县城时,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我们没有停留,继续往前走。山村小道崎岖不平,师傅打开车灯,同时放慢了速度。师傅对这一带的山路不甚熟悉,停下来问了情况,又经过一段土石路后,终于到达了霏雨所在的村落。
于村头下车,我四下望去,发现这是一处不大的小山村,坐落于山冲的平地上,树木掩映,小河环绕,远处是黑黢黢的山峦。望着村中灯火,我激动起来,心砰砰直跳。
朝村中走去,不远处传来狂吠声,先是有一只狗叫,接着狗叫声便响成一片。在村头,我叫住一位玩耍的孩子问路,他开始并没拒绝,不过带我来到霏雨家时,指了指家门后便恐惧地跑远了,从霏雨家篱笆门上残存的白色幡纸,我立即明白到了原因。
篱笆内有三间正屋和一间偏房,正屋中间和右边的那间亮着灯光。我叫过门后,灯影中不一会儿步履蹒跚地走出一位年龄偏老的男性,老人有些弯腰,边吸烟边不停地咳嗽。
——我想,或许这就是霏雨爸爸了。
“请问这是霏雨家吗?”没等老人开口,我抢先问道。
“嗯,这是霏雨家!”老人回答,咳嗽一声后,又疑惑问“我是霏雨爸爸,您是?”
“我是霏雨男友,叔叔,”我说,“我叫华明,从北京专程来的!”
“听霏雨说过,她生前多次提起你,”霏雨爸爸激动地说,“孩子,快点进屋吧!”
我随他进屋,他一边倒茶一边问我:“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做些吃的!”没等我表明态度,他就顺手抓起墙角的一把大葱,急着要去那间偏房去张落。
我把他拉住,说在车上已经吃过了,不必再麻烦。他只好作罢,不过又吸起烟来,而且还抽出一支递给我抽,我借口不会吸,没有接受,他并不勉强。借着灯光,我看到烟雾升腾中,他的眼里含着浑浊的泪花。或许发现我注意到了,他抹了一把泪水,并解释说:“你看我,受不了一点烟雾的刺激,吸支烟也被熏得泪水涟涟的!”
我淡淡一笑,没有回答。从霏雨和她弟弟那儿,我已知道这个家庭的状况,也因此更懂老人的心,家庭的不幸,生活的艰辛,给老人太多的重压。我突然的造访,一定又挑拨起老人心灵中最柔弱的部分,他浑浊的泪水就说明了一切。
——是的,我明白,他善意的谎言,显然是在掩盖内心的悲伤。
“孩子,您坐下喝茶!”看我局促,他让我坐下,然后沏上一杯热茶端给我,之后,自己拉了一条凳子坐到我的对面。
“您……您是怎么来的?您这次来是?是为了……”沉默片刻,他试探着问。
“乘火车一早来的,叔叔,”我说,“我从北京来,是专乘来看望霏雨的!”
“霏雨她……她……她已经……”听我说过,霏雨爸爸略现悲伤的表情,吞吞吐吐地说,“这……这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霏雨弟弟去北京收拾她的遗物时,不是已经告诉你了么?”
我一阵心酸,流着眼泪回答:“是的,叔叔,我……我已经知道了……不过……霏雨去逝时,我……我不在她的身边……明天是清明节……我要祭奠她,这次是专程给她上坟来的!”
听了这些,霏雨爸爸浑身颤抖,拼命地抽烟,而且,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忽然站起身,走出屋外,可是在门前转了一圈后,又折转身回屋,然后径直进了西屋……
——很显然,刚才的对话,再次刺激了霏雨爸爸的神经,使他再次陷入了极度悲痛之中。
悄悄望去,我看到,在西屋的房间里,他将剩余的烟拼命地抽完,然后呆呆地站了会儿,接着便收拾起床铺来,在收拾床铺时,他一边抹眼泪,一边不停地咳嗽……
此时月出树梢,冷冷的月光洒向大地,刚才被惊扰的狂吠声已经平息,本来就很平静的山村夜晚更加静寂,尘世的喧嚣越来越远。
收拾好床铺,霏雨爸爸走出房间,再次座在我的对面,从神情来看,他比刚才平静了许多。
他叹息一声,似向我解释,又似自言自语:“唉,你看这房子,真是太旧了,怎么收拾也收拾不出来了……这老房,还是霏雨出生那年盖的呢……那年年底我要结婚,可是房子不够用……当时房子本来就紧张,霏雨妈妈生了霏雨后,更是不够住了,于是就盖了这房……噢,算来二十多年了,当时是新房,现在已经破旧不堪了……”
我边听边看:霏雨爸爸说的没错,这房子的确够旧的——虽然也是青砖黛瓦的传统徽式建筑,但房檐低小,砖石脱落,白灰的墙面也污迹斑斑了……
然而,听着这话,我却不禁疑问起来:为什么霏雨已经出生,霏雨爸爸年底才要结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