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剃度
玄德见两人不再害怕，这才哭哭啼啼的走进房间，椅子太矮，索性一屁股坐在松木桌子上，两只大手一手提着孔辰，一手提着那男孩，把两人一边一个放在自己腿上，然后抱着两人又是一通嚎哭。
孔辰听着咯吱咯吱作响的松木桌子，脑袋里勾勒出桌子承受不住玄德的重量，三人倒在一起的情形，心中惴惴不安，一直想跳下来，可背后蒲扇大的手掌差不多覆盖自己整个后背，想跳下来根本就不可能，只能忍受着这世上除了娘亲之外，第二个人对自己的亲近。
他能感受到这大和尚的真挚，心中一股暖暖的温情弥漫在肺腑之间，静静的看着粗犷的大和尚，强忍着眼眶中即将滚落的热泪，抬起稚嫩的小手，轻轻的为玄德擦着眼泪，真心的喊道：“师父，别哭了，我娘说，男子汉要坚强，不能流泪。”
玄德嚎叫着点了点头，道：“呜呜呜...师父不哭，师父坚强，两个苦命娃娃啊！呜呜呜...”
又哭了好半响，玄德才止住眼泪，摸着孔辰两人的脑袋，开心的笑着，看到小男孩手中的匕首，伸手想把它取走。
可小男孩却紧紧的抓着，倔强的望着玄德就是不松手。
玄德道：“乖徒弟，这俗世的东西不要也罢，放在你身上万一划伤了你师父可是心疼，扔了这匕首，师父送你一件好宝贝。”
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把金光灿灿的物件，这物件一尺长短，三寸手柄，七寸锋刃，手柄上雕刻着五智如来佛像，刃分三侧，成三棱形，上面雕刻着玄奥梵文法咒。
孔辰只觉得一股浩浩荡荡祥和瑞气扑来，隐隐约约竟然能听到木鱼唱经之声。
玄德爱恋的抚摸着，道：“乖徒弟，这‘五智降魔杵’是师父的师父的师父传下来的，总之就是我们菩提寺少有的宝贝，祭炼之后，随心意驱使，修为到的时候，降妖除魔开山裂石轻而易举，今天就送给你了。”
男孩兴奋的把五智降魔杵抓在手中，仔细的抚摸着。
玄德有点不舍的看了一眼，傻笑起来，蓦然间发现另一条腿上还坐着孔辰呢，连忙道：“小家伙，师父不会厚此薄彼，为师也送你一件宝贝。”
说着开始在身上摸索，可是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摸了个遍，哪里还有媲美五智降魔杵的宝贝，脸色稍微发红，尴尬的笑了两声，玄德道：“乖徒弟，实在不好意思，这般法宝实在少有...”
孔辰乖巧的笑了笑道：“没事师父，我不要法宝，我现在就很开心。”
他确实很开心，法宝仙术这些东西对于一个山村里出来的孩子来说，本就是虚无缥缈云里雾里的东西，特别是孔辰，八年来遭遇所有人的冷眼刻薄，童年记忆中根本就不知道何为幸福，幼小心灵中所渴望的无非就是能有人把自己当个普通孩子看待就行了。
如今玄德对他关怀备至，这份打心眼里的喜欢让孔辰觉得很幸运，心中虽然满是对未来的渺茫，对过去的悲伤，可若是能在菩提寺里这般活下去，也心满意足了。
孔辰的懂事反而让玄德心中更加愧疚，想了半天忽然兴奋道：“小子，师父说到做到，你也不用推脱，师父这就把方丈手上的那串念珠要过来给你，那可也是一件宝贝，平时方丈从不离身，师父估计就算比不上五智降魔杵也差不了多少。”
孔辰笑着点了点头，玄德却把两人拎起来丢在床上，捡起地上的禅杖，拖着朝外跑去，在孔辰两人目瞪口呆中越跑越远，远远的传来粗犷的声音：“宝贝徒弟等着，方丈那厮要是敢不给，师父揍的他满头疙瘩也给你抢过来！”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两人沉默不语，小男孩退到床角，手里抚摸着五智降魔杵，眼神望着窗外，不知在想着什么。
孔辰跳下床，收拾着破碎的凳子，捡着捡着便魔怔似的不动了，呆呆的望着碎了一地的木屑，心中一阵发酸。
悟生送过来晚饭，两人随便吃过后便睡下了，心中遭了大悲，白天又爬了一天的山，两人早就精疲力尽，可此刻两人却没有半点睡意。
男孩紧紧地裹着被子躺在最边缘，孔辰蜷缩在床铺最里面，眼神隔着窗子望着外面，发现世上没有了半分光亮，漆黑的夜幕仿佛是娘亲滚落的深渊，深不见底，冰冷凄凉。
紧了紧抱在怀里的被子，心中才有一丝温暖，转过头看着桌子上摇曳烛光，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梦境中，这个世界再次坍塌了！
黑漆漆的乌云密布，倾盆大雨，狂风骤起，蓝色的电蛇蜿蜒游荡的天际，交织成一张大网，仿佛要撕裂整个人间。
娘亲的面孔再次清晰的浮现出来，燃烧全部生命的精华，把孔辰举到树杈上，自己却化为一道流光，投入了万丈深渊。
孔辰无力的伸着手，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唯一的依靠悄然逝去，幼小的心灵再次经过了千疮百孔的洗礼，欲哭无泪！
猛然间摆脱梦魇，满头冷汗的坐起来，发现自己好像真的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一般，全身被汗水浸透了。
桌子上的蜡烛不知道何时已经熄灭了！
小男孩依然蜷缩在床的最边沿，睡的很小心，手中紧紧地抓着五智降魔杵。
孔辰轻轻起身，穿上鞋子下床，推开门朝外走去！
夜色依然很黑暗，不过真正置身在这种黑暗中，反而发现淡淡的光线蕴含其中，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般虚无冰冷。
站在小院中唯一的那棵老松树下，泪水情不自禁的涌到眼中，在漆黑的夜幕中，这八岁大的孩子再也装不了坚强，所有的委屈、伤心、害怕、无助......全部涌上心头，两行蕴满思念的珠泪，肆无忌惮的在稚嫩的脸颊上奔腾。
“娘，你在哪里？我想你！”
仿佛是一声呓语，却道出了所有的心酸，孔辰仰头看着老松树，恍若当日，只觉得阳光穿过枝叶，化成一朵朵绚丽的光晕，笼罩着他的周身。
这一站，便是一夜！
冬天的早晨是很冷的，更何况是在须弥山顶。
第二天一早，第一缕阳光刚从云层下方照射出来，方丈出现在院子里，看到孔辰石雕一般，嘴唇冻的发紫，轻声叹了口气，抱起他朝屋里走去。
孔辰没有拒绝，也无力拒绝，蜷缩在方丈宽广的臂膀里，耳边传来一个充满慈悲的声音：“心动念妄，不动不伤，一念妄即具世间诸苦，如人在荆棘！孩子，体悟自心，记着你的法号，‘悟心’！”
只觉得一股热流透过方丈的胸膛缓缓的传到体内，一直暖到心里，孔辰眼皮一阵打倦，缓缓的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天已经大亮！
孔辰睁开眼睛，只看到一张大脸距自己不足三寸，粗浓的虎须几乎扎到自己脸上，铜铃大小的眼睛骨碌碌望着自己，仿佛两只鹅蛋一般。
“啊！”
惊叫一声，孔辰坐直身子，才发现眼前是师父玄德，而此刻玄德光秃秃的脑袋上，赫然四五个青红交加的大疙瘩。
孔辰诧异问道：“师父，你头上怎么了？”
玄德嘿嘿讪笑几声，伸手抓了抓脑袋，可不小心碰到上面的疙瘩，疼的哎呦一声，狼狈道：“方丈那厮下手实在太重，师父念在他年龄大让着他，没想到他却下狠手啊！乖徒弟，那宝贝念珠怕是暂时要不过来了，不过别怕，老子打不过他就用偷的，难不成到时候念珠戴在你手上，方丈还会向你一个后辈抢不成！”
孔辰心中一阵感动，泪水再也忍不住滚落下来，抱着玄德的脖子，仿佛是父母怀中受了委屈的孩子，肆无忌惮的哭了起来。
玄德慌忙哄道：“别哭乖徒弟，赶快洗漱一番，今天为你们准备剃度，方丈他们已经在至善大殿等着了，我们快快出发。”
孔辰点了点头，匆匆洗漱完毕，玄德两只胳膊夹起两人朝着至善大殿跑去，顷刻之间便已穿过九曲回廊，来到广场上。
拾级而上，刚到门口孔辰便被至善殿中的场面镇住了。
菩提寺所有的僧人全都到了，百余僧人几乎挤满了方圆十丈的大殿。大殿的中间有几十僧人正盘膝而坐，整齐划一的敲着木鱼，不知名的经文盘旋萦绕。
大殿的一侧还有几十人各持法器，或是吹着法螺，或是敲着暮鼓晨钟，或是摇着经桶，或是挠拔声四起...
方丈端坐在大殿最中央三四丈高大的金身佛祖前，双目微闭，双手合十，嘴里吟唱着不知名的经文。
孔辰和男孩颤颤巍巍的来到方丈面前，只听方丈朗声道：“阿弥陀佛！世上诸般烦恼皆生于红尘凡世，贪嗔痴生千般因缘，喜怒哀惧爱恶欲，造万般业孽，今日，你二人可愿远离红尘，一心诵经礼佛，追究极乐正果么？”
一缕缕忧伤肆意的在孔辰心中蔓延开来，方丈说红尘凡世有喜怒哀乐，可是为什么自己遭受的尽是恐惧，尽是悲伤？那爱呢？喜呢？乐呢？
这般红尘凡世，娘亲不在了，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师父，我愿意留在这里！”
孔辰重重的跪下，低着头不再说话。
“善哉！善哉！今日起，你们二人便是我菩提寺第一百二十八代弟子，凡世悲欢，从此成过眼云烟，赐你二人法号‘悟心’‘悟世’，望你们体悟身心，怜悯世人，慈悲为怀，早日修成极乐佛陀！”
方丈轻轻挥了挥手，一个弟子呈上剃度法器，香赞声响起，在一片混合着各种禅音佛经的至善殿中，那受之父母的三千烦恼丝，一缕、一缕、带着红尘悲苦，悄然洒落......
从此，这世上没有了孔辰，只有‘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