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归来
天色渐晚。
夕阳斜照,火一样的金色洒过许昌城的城墙,让这古老的城墙也变成了金色。
被西边晚霞映照成一片火红的天空上,一行大雁鸣叫着飞向南边。
一条大路从许昌城门延伸出去,目力可及之处,是前方一片广阔的树林。此时就在那些远方的树林之中尘烟四起,无数飞鸟被惊得扑棱棱飞上天空,在丛林上空徘徊不去。
地面也在微微颤动。
又过了一会,那烟尘已经弥漫到了树林外。
正在城头关注那个方向的刘牢之马上判断出,高速向许昌城冲来的,是一支数以千计的骑兵部队。不用任何命令,城头守备的军士们都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刀枪。
同时,他的心中也画了个大大的问号,更有隐隐的担忧。
燕军居然攻到这里来了?那么半月前说去北边查看地形的谢玄又到了哪里?
“关城门!”
“拉吊桥!”
“弓箭手准备!”
一个个命令被一丝不苟的执行,刘牢之尽管有些担忧,也只得打起精神来准备守城。毕竟许昌是豫州重镇,绝对不容有失。
烟尘弥漫处,一队黑衣黑甲的骑兵出现在城外。这些骑兵来得十分怪异,马鞍后面个个都带着几匹骏马,虽然经过长途奔驰,显得有些疲惫,但在他们每个人的眼中,都有那么一种旺盛到近乎肆虐的战意!
刘牢之脸上的表情瞬间由惊愕转变为狂喜。
因为在这队骑兵中间,在那高擎着的战旗上,赫然是一头仰天长啸的苍狼!
是谢玄带出去的那一百狼骑!
看着那些骑士们看向谢玄的那种近乎盲目崇拜的目光,刘牢之忍不住想,在这半月里他到底干了些什么,让这群骄傲的战士对他如此死心塌地?
×××
“现在淮南情况怎样?”
进城之后到了太守府的书房,谢玄没有和刘牢之客套什么便单刀直入的问道。
“王三公子裁撤了州军,把那些人都放回去屯田了。”刘牢之拣着他认为重要的来说,“就我来许昌前几日,淮南城里有几家豪强要造反,王公子就带兵把他们尽数杀了。啧啧,看着那群整天欺压良善的败类也有这么一天,老刘还真是解气,啧啧,血流成河啊。”
刘牢之一边说着,还一边摇头晃脑的回味一番。
谢玄默然良久,才从口中轻声吐出几字:“子猷不易。”
难得淮南城中有这么一个人替他做了这些不方便做的事情。这么一来,又欠了王徽之不少人情,可是这整个一件事情又岂是人情两字能说得清?
“这是什么意思?”
谢玄立时兴味缺缺,随口回答:“没什么意思。”
“玄帅,前些日子不是去考察地形么?你们怎么带来那么多马?还都是上好的战马。”刘牢之继续开问。
谢玄淡淡一笑:“我要是说我们去客串了一下马贼,你信不信?”
马贼?
刘牢之舒舒服服的坐在了一张椅子上,两只脚搭在窗台,拿出一段雪白的绢布,细细擦拭着前几天才从王徽之那里抢来的“关中刀”,漫不经心的回答:“信,当然信……”看到谢玄面露不豫之色,急忙把搁在窗台上的脚放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本来自己一生从来没怕过谁,但看见谢玄他就是心虚,偏偏谢玄从来没对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恶言相向。
真是怪了。
谢玄凝视他半晌,苦笑:“我说道坚,你能不能有个领军大将的样子。你和高恒早晚都要自领一军,出镇地方的,整天这么下去如何能服众?就算能服众,那些建康尚书中书的老爷们也看不下去啊。”
刘牢之摇摇头:“出镇地方?为什么去出镇地方?除非玄帅赶我走,要不我可不走。在豫州和玄帅,王公子,高子远他们一起挺好的,为什么要走?至少在这没人把我们抛出去不管。老刘不是聪明人,到了别的地方,别人把我卖了,我或许还感恩戴德的给人数钱呢!”
谢玄哑然,实在没想到像刘牢之这样的粗人还能想的这么细,证明这家伙粗是粗了点,可一点也不傻。事实也是这样,他们这种猛将纯粹都是属于战场的,建康这个水深浪急的地方并不适合这些人。
他坐到了书桌前,一边提笔写信,一边岔开了这个话题:“等会你找个人把信送到淮南城中的望淮楼,还有一封给高子远,我要在三月之内再看到六千狼骑。”
刘牢之大吃一惊:“六千狼骑?哪里有这么多马?刚才带回来的也差不多只有一千而已!”
谢玄笔下不停,微笑道:“我不是说过了么,我们干了一票马贼的行当,劫了东燕外面那一万燕军的马。当时我们带不了那么多,过几天夏侯彝就会把剩下的送到淮南,到时候,还得让我那位堂兄付运费哩!”
“玄帅见过夏侯彝了?”刘牢之更是惊讶,“他还答应帮忙送马?”
“有什么不对?”谢玄连头都没抬。
“没什么不对,只是觉得奇怪。据我所知,夏侯彝绝对不是那种可以用家仇国很,民族大义能随便打动的人,他会因为什么帮这个忙呢?”
“也许是因为银子?”
刘牢之立刻否定了他的想法。“他不缺银子。”
“夏侯彝在淮北可以说是大名鼎鼎,这人骁勇善战,聚集了三千多亡命之徒号称‘双旗军’,当上了这里的土皇帝,南北通商大多要经过他的手。这样的一个人会缺银子?”
谢玄停下笔,露出一丝好奇。
“为什么叫他们双旗军?还有,夏侯彝是怎么和桓温结仇的?”
刘牢之慨叹一声:“这些人极会投机取巧,南边势大他们打出晋军军旗,北边势大他们就打出燕军军旗,常备着两边的旗子,所以就被称为双旗军。”
谢玄不禁微笑:“这些人倒也有趣。”
“永和十二年,桓温率军北伐洛阳,夏侯彝带人前去投奔,想不到桓温认为那些人都是草寇无赖,不予重用,手下将领待他也们极为傲慢无礼。夏侯彝气不过,反了出去,桓温的二儿子桓济前去征讨,被他们一箭射成了重伤,后来听说静养了半年才好。”
原来他们伤了桓温的宝贝儿子。谢玄恍然大悟,也怪不得那些人死活不敢投晋。不过他既然设局让夏侯彝钻,也只能把这事揽到自己头上,心中暗暗盘算将来如何在桓温面前把这件事情遮掩过去。不过这样一来,若能收服这些人,用起来也要放心的多。
知道了到桓温当年对这些人的态度,他又有些怅然。就这么一个门第之见,让多少英雄心灰意冷!猛然间想起刘牢之如何能对事情这么清楚,随即问道:“牢之对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此清楚,恐怕当年在这件事情上牢之也有一份吧。”
刘牢之有些不好意思的干笑了几声,算是默认了。
“夏侯彝能在淮北这种频燃战火的地方站稳脚跟,说明这个人肯定是个人才,日前我曾经见过他,也曾提出让他来淮南。既然牢之和他是旧识,他便更可能投向我们这一方……”
谢玄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
淮北这个地区必须完全控制在他手下,不允许有任何游离在他计划之外的可能,如果夏侯彝不愿意,他也只能用些非常手段。
如此而已。
×××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许昌城第二天就热闹了起来,街上的传言都是关于东燕之战的各种版本。就算是乘夜偷营,攻其不备,又十分幸运的赶上了燕军炸营,以一百人击溃上万的燕军,在人们的眼里仍然是一个奇迹。于是街头巷尾都能听到例如大帅是天神下凡,大帅会召唤六丁六甲诸如此类的神话版演绎。
在街上乱逛的谢玄无意中看到街边的说书摊子上有不少人围着一个说书人,而那个说书人口沫横飞地说着:“咱北府兵的大帅看到情势危急,拔出剑来指着那一万燕兵,大喝一声‘破!’,那一万燕兵就东倒西歪,不成阵势……”
哦,传说中的律令死亡。
看到旁边亲卫苦苦忍住笑的古怪表情,谢玄选择了落荒而逃。
怪不得古人曾经说过,流言是一种比洪水还可怕的东西。
等这些流言传到建康,会是哪种版本呢?
但愿不会让老姐他们太过担心。
话说回来,自从他带着那一百狼骑回来之后,确实可以在城内的所有北府兵士的眼中发现些与平常不一样的东西。
那些眼睛中,闪闪的,是杀气。
一名骑士从城东飞驰过来,经过这样人烟密集的街道也毫不减速,就算路上行人和摆摊的小贩急忙闪避,一路上仍然有东西被不断撞翻,受了损失的小贩纷纷咒骂起来。那骑士就在一路的叫骂声中驰向刘牢之所在的太守府。
本来谢玄见狼骑之中居然有如此目无法纪之人,立时就要把那人拉下来问罪。待看到那骑士的身上挂着一枚小小的斥候腰牌,马上改变了主意,也急急向太守府走去。
刚刚走到中厅门外,他就听见刘牢之在里面大喊:
“燕军攻过来了!东燕太守慕容厉领军,大概有近万人,前锋离许昌只有三十里!”
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