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Summer Flower(1)
颜姝并没有想到,这次堇央之行会成为她一生中最不可思议的恐怖经历之一。
初到堇央,她的心情还一派明媚。她提着鞋子,赤脚踩在细细的沙滩上,脚心痒痒的。阳光像母亲粗糙的手掌,抚摸着烫烫的脸颊。这时的海水是纯正的蓝色,穿比基尼的女孩在沙滩上追逐嬉戏,**古铜色上身的男子在海里冲浪。白色的船帆星星点点。
“真是漂亮啊!”颜姝快乐得手舞足蹈,时忽然觉得头顶有些异样。这是久经训练的人,遭到突然袭击时的本能感觉。
颜姝立刻脚下一错,侧身闪开。同时从腰间拔出枪,凌空射击。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潇洒利落。只听轻微地一响,一个椰子在半空中绽开。然后沉沉地坠到地上,汩汩冒水。
常洛微微惊讶看着她,“一个椰子落下来而已,颜队长也太夸张了吧!”
颜姝赶紧收起抢,心虚地左右观望,“我怎么知道椰子会突然掉下来啊?幸好我用的是消声手枪。”等确定没有人发现后,她心里的石头落地,立刻对依然玩的兴高采烈的游客痛心疾首起来,“这些人也太没警觉性了!我要是一****他们现在早魂飞魄散了!”
常洛淡淡说,“在堇央,随时会有椰子砸在头上。你多被砸几回就习惯了。放松点,颜队长。”
颜姝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小声嘀咕,“干嘛老叫我颜队长……哎哟!”突然头顶一痛,一个熟透的椰子结结实实地砸在头上。常洛听见身后异响,回头看见,忍俊不禁。
这时,颜姝都依然沉浸在灿烂阳光和阵阵椰风中,心情愉快。
直到走在前面的常洛突然停了下来。
颜姝催促说,“快走吧!这海滩可真大。敦煌旅游公司的人真能确定SummerFlower停泊在这片海滩上吗?”
常洛说,“可以确定。因为,我们已经找到了。”
颜姝急忙抬头,发现他们已经沿着海滩,走到了一个小半岛的尖端。这里栽种着成片的椰树林,海风穿透过来,显得特别阴凉。椰林深处,隐隐露出一艘船的尾部。可以看出线条流畅。“但那是一艘灰色的船啊?”颜姝怀疑地打量说。
常洛不回答,径自走过去。用手触摸船身,研究了半天,忽然把衬衣脱下来。颜姝的脸不禁红了,嚷起来,“常洛,你想干嘛啊?”
常洛跑到海边,把衬衣在海水里浸湿,当作抹布,使劲擦拭船身。
颜姝目瞪口呆,“我的天!这抹布也太奢侈了,够我半月工资了吧?”
常洛卖力地擦拭,神情复杂而专注。慢慢地,宝石蓝的船身随着他的手一点一点延展开来。一手漂亮的手写体“SummerFlower”也随之显露。
颜姝惊叹说,“果然是SummerFlower啊!”
常洛几乎在同时低低说,“果然是蓝色的啊!”
颜姝两眼冒出兴奋的光,“我们赶紧上去看看吧!”经过常洛身边时,她忽然看见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根黑色的绳子,绳子上悬着一个银白色的小圈——那是一枚戒指。颜姝不由好奇地多看了两眼。如果她没看错,那应该是一枚白银戒指。可以随便把上千元衬衣当抹布的人,怎么会如此珍重地把一枚廉价的银戒指随身携带呢?
常洛若无其事地把又湿又脏的衬衣穿上,当先走上SummerFlower。
因为经年没有人打理,SummerFlower的甲板、舱壁都积满灰尘。灰尘被风雨凝固,踩上去连脚印都不明显。但分为四层的船舱还是可以看出蔚蓝的底色。
刚才沙滩上热浪逼人,但一登上船就忽然阴凉下来。仿佛走入隔绝的另一个世界。
颜姝起先毫无觉察,蹲下来专心擦拭一小块舱壁,“这艘船重新油漆应该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这蓝色颜料也有些年头了!”
常洛一直沿着船舱往深处走,走到那端的楼梯时说,“我们到上面去看看吧。”
直到这时,颜姝才忽然发现他影子浅淡,这说明太阳应是被浮云遮蔽。然而她抬起头,却分明看见太阳在远处沙滩上明晃晃地悬着!一如刚才。但这艘船却仿佛被罩在一个透明的玻璃匣里,隔绝了那一方的阳光和空气,暧昧不明地飘浮着冷幽幽的光线。宛如另一时空的幽冥世界。她突然有点心慌,不由叫了声,“常洛!”
不知是因为昏暗还是其他原因,常洛扭过来的脸显得光线暧昧神色陌生,“怎么?”
强烈的不安感向颜姝涌来,她不禁暗暗把手放在枪边,“你不觉得这里怪怪的吗?”
常洛顿住了脚步,眼光缓缓掠过眼前的SummerFlower,仿佛在和记忆中那艘船作比较。然后,他郑重地说出自己的结论,“这,绝对不是我当初登上的那艘船。”
颜姝吃惊地瞪大了双眼,“什么?可这的确是SummerFlower啊!难道会有两艘一模一样的游轮?”
常洛也显得有些迷茫,喃喃说,“这当然是SummerFlower。五年前来参加出海游时,我还是在这里生平第一次吃到大得惊人的深海鱼。”
听着他前后矛盾的言辞,颜姝心里一阵发凉,“你什么意思?到底是,还是不是?”
常洛在脑海里搜索能确切表达自己意思的字眼,“我的意思是,这艘船的确是SummerFlower,但已不是我当初登上的SummerFlower了。”
颜姝不再说话,心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却更为强烈。
常洛说,“SummerFlower一共有四层。一层的中餐厅里挂着一组唐伯虎的仕女图,二层的西餐厅则挂着毕加索的画。当然都是仿作,但很逼真。刚才我看见,它们依然挂在墙上。三层是客房。四层有酒吧、咖啡厅、小型电影院和其他娱乐场所。都和当初是一样的。”
他又转头四望,“可是,我今天重新来到这艘船上,却觉得有些小地方不同了。换句话说,我觉得有很多细节被莫名其妙地篡改了。比如我记得船长室和驾驶室都在第三层甲板上,可现在却挪到了第二层。这个变动很不合常理!最明显的当然是颜色,天蓝色让我感觉这几乎已经不是SummerFlower了。”
颜姝听着常洛平静的语调声,心里没来由地升腾起了一股凉沁沁的感觉。恐惧多半来自于没把握。颜姝感到在自己看不到的暗处,有个人早已预见到他们的到来,所以导演了这一切。改变了SummerFlower的颜色和布局。就像高手过招,自己的套路都被对方洞悉,但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没见着。实力太悬殊。
“在我们之前,应该是有人先来一步了!”颜姝说。
常洛没有答腔。
不知哪里传来轻微的响动,几乎不可觉察。但颜姝的心却蓦然狂跳起来。她的直觉训练告诉她,那绝不是海风、浪花、树叶或其他自然界的声响。一定是,还有其他人在这艘船上!
还有什么人会在这里?
她猛然低声喝道,“蹲下!”
常洛一愣,很快听话地蹲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小声问,“什么情况?是那个人吗?”
颜姝如猫一般警惕地两眼圆睁,“不知道!”又补充说,“我听见有高跟鞋的声音!”
常洛侧耳倾听,果然又听见隐约的女人声音。“好像是在叫你!”他说。
颜姝的心猛然一跳,她也听到了,“古里古怪的声音,你知道她在叫什么?”
常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紧张的表情,“是堇央土话。是在叫你。”
颜姝将信将疑地从四层甲板的栏杆上望下去,果然看见一个黑黑瘦瘦的当地女人在仰着脖子吼叫。她这才想起,自己的确是约了这艘船的代管人见面。于是松了口气,有些尴尬地往下跑,“那我们下去!”
常洛说,“你去吧。我在船上等你,顺便逛一逛。”
颜姝犹豫地看了常洛一眼,有些担心。四层船舱的玻璃屋顶把荡漾的海水投影到常洛脸上,使他显出一种梦游般的迷惘神情。似乎他一登上这艘船,这种古怪的神情就一直浮现在他脸上。
颜姝下了船,踩在热乎乎的沙地上,心里一下子踏实起来。“刚才我在担心什么呢?应该是我多心了吧!”仰望天空,热辣辣的阳光直直射进眼睛里。
SummerFlower的代管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当地妇女,穿着宽大的白上衣,更衬得皮肤黝黑、个头瘦小。她勉强能听懂颜姝的普通话,但回答的时候说一口堇央的土话。声音竟然很清脆,语调也很有趣,就像百灵鸟在鸣叫。但既然如同鸟语,颜姝就无法听懂。既然听不懂,她就忍不住要抓狂。
“我再问你一遍,这艘船是不是你重新油漆过的?”颜姝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叮叮叮、咚咚咚。”当地女人连比带划地热情地解释着。
“这船以前是绿色对不对?”颜姝绝望地问。
“咯咯咯、啾啾啾。”当地女人委屈地再次解释。
……
经过近一个下午的纠缠,颜姝终于让那女人弄明白她需要一个翻译,于是跑到不远处的管理处找了个会讲普通话的当地人。但结果令颜姝非常失望。这个代管人叫毛妹,平时很少打理这只船,似乎一直就没弄清过它到底是蓝色还是绿色。颜姝一无所获,还倒霉地被这个毛妹抓住,索要这几年的代管费用。颜姝费劲口舌,才让她相信自己并非船主。并再三许诺代她向船主索要费用,才得以离去。
回到SummerFlower上时。太阳已经落山,四周光线黯淡。天空变成一面深蓝色的镜子,而甲板犹有余温。沙滩上的游人已经离去,四周安静下来,惟有远处传来阵阵海浪声。
“那个家伙不是会堇央土话吗?我居然忘记这一点!”颜姝带着快冒烟的喉咙,暴走上船去,突然想起这回事,不禁懊恼不已。
一脚踏上船,一种微妙的感觉就袭遍全身。刚才陡然发现SummerFlower时,兴奋之下没注意那么多。现在却分明感到这一步之间,有着强烈的“两个世界”的感觉。船上不是没有光,不是没有空气,但总笼罩着一种幽幽冥冥、暧昧难言的气氛。无所谓炎凉,无所谓悲喜。刚才的模糊的不安,又从颜姝心里无法按捺地升腾而起。
“常洛!”颜姝喊道。她的声音好像落在一个空空的瓶子里,孤独地回荡,却没有任何反响。偌大一条游轮。只有无边的寂静,和她自己的脚步声。
颜姝从甲板的一层跑到四层,都没有看到常洛的影子。她心里猛然浮上一个念头:常洛,会不会像那几个人一样,就这样消失在这艘船里了?这个想法让她打了个寒噤,再次大声呼喊,“常洛!你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