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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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计小子是刚洗完澡,今天从外面回来还没来得及去理发店,湿漉漉的头发在后面拿一根红绳绑了个兔子尾巴,上身松松散散裹了一件白布衫子,露着锁骨上一道渗人的伤疤,下面套了一条藏青的毛边裤子,肥的跟女人的裙子似得,光着两只脚踩在厚厚的毯子上,这些天不见,小子似乎又瘦了不少,满面沧桑萧瑟,活脱脱就一癌症患者啊。

不过许素卿知道,赫连这身打扮是当地死者家属一向穿的便衣,之前驼铃不是说他奶母死了么,估计这回忙着赶回来,就是送老人家最后一程的。

一见自家少爷露面驼铃忙的起身过去问了声好,交代着将手里的药放在了那边的桌子上,赫连应了他一句,带着从后面跟出来的一只京巴狗在那边人堆里坐下了,慵懒的没有一点儿力气,抱着摇头晃脑摆尾巴上去的八哥亲了一口,许素卿看着眼前这帮人别提多别扭了,这他妈还是自己之前见到的那些人么!

“这么晚了来找我,有事么?”赫连端着一个酒杯抿了一口酒方才抬头看了许素卿一眼。他这猛地一来让呆愣了许久的许素卿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条件反射的“啊”了一声,结果遭众人嬉笑,赫连看着许素卿一副老爹看儿子的德行,也不再说话,转等他自己反应过来。

许素卿咳了一嗓子,心里集聚好应对暴风雨的爆发力,要是这人跟自己耍滑头,他就砸场子,反正后面衣服里揣着板砖呢,谁怕谁,可谁知道他刚说出一句“带我去见你家太爷”,赫连在那边跟着就同意了,“好啊,不过要等忙完了这一阵,后天我有时间了就带你过去。”许素卿僵在当场无法对答。

房间里一时间沉默的让他有些压抑,那边几个人却什么事儿没有的该做什么做什么,最后赫连给身边两只狗扔了几块骨头道:“没什么事先回去歇着吧,天晚夜冷小心冻着。”看也没看人一眼,许素卿站在当门口不免一时尴尬。

闷着一口气被驼铃拉着刚转身,就看着子卿从外面进来,小女人看许素卿依旧是白天那种眼神,走到那边赫连身旁在人让出来的小凳子上坐了,抱了下面的那条京巴狗戳了一指头,好像责怪人家不该到这个地方来似得,讨厌……

好啊,你们搞笑一家人呵,就老子在这里孤苦无依风里来雨里去,妹的。

许素卿郁闷着跟着驼铃回到庙里,说明天就是赫连奶母的葬礼,要施行天葬,约好了早起,可次日等到他睁眼的时候身边的小子还是早已不见了踪影。

匆匆忙忙爬起来洗漱一番,到外面顺着人流往镇子一边的野外奔了过去,竟然也没人拦他。

他们这地方死人一般有五种葬法,水葬,土葬,树葬,火葬,天葬,塔葬,而这回要举行的正是天葬。

许素卿叭叭跟着人跑了好一通,到了地方,一片戈壁,两个天葬师和一大群红袍喇嘛早就在那里等候了,万没有想到的,年纪轻轻的驼铃竟然就是天葬师一员,昨天小子竟然也没跟自己炫耀。

由于天葬除了本族人是不允许外人观看的,所以今日这里的旅游活动都被取消了,可见那个老太爷对于死者的尊重,扯了关系往里讲,也就是看重赫连这个人。

许素卿虽然一身藏袍,但还是没躲过检查的人,要不是那边驼铃看见他还真就过不去。

许素卿埋怨着驼铃不叫醒自己,驼铃撇着许素卿瞪鼻子吹眼,要不是忙着过那边去,他俩保准又打起来。

许素卿站在一定的距离观望那边,也看见了痞子和尚和那个喇嘛的身影,跟众人坐在一起念着经咒,这时候远处几辆车子开过来,一看就知道是运尸车,赫连和子卿连带着他那帮哥们儿也都在上面。

尸体被白布裹着,并不能看见面孔,被人抬着往那边过去,赫连和子卿他们跟在后头,一身藏青袍的小子脸上竟然也不见悲戚,木讷的跟个木头似得。

虽然这天葬说起来神圣无比,可如果在当场亲眼看着那着实是一幕惨不忍睹惊悚异常的画面,被裹尸布裹了好几天的尸体早已经腐烂,揭开白布那股腐烂味冲鼻难闻,骇人的是在天葬开始的时候,天葬师要用手里的刀子将死者身体完全解剖,说句难听话,就跟内地杀猪似得,扒皮剁肉抽筋刮骨血水四溅,等到他们朝天上飚一个响亮的口哨,早已经盘旋在半空中的那些被称作天鸟的秃鹫便一头扎下来,吞食被仍在地上的人肉,骨头都不留。

许素卿前几年跟着一群人来西藏也见过一次,那时候不懂规矩,人家不让拍照,可他们其中几个人偏不听,结果还忘了关闪光灯,最后一群人被人家拎着砍刀狂追了大半个村子才算捡了一条命回去,现在想想还有点心有余悸呢。

在现在这个时代中还能够保持这样传统的丧葬,不得不说西藏这片地方着实是少被外界污染的,可看着那边拎着刀子的驼铃,许素卿这边还是不由自主的捏了把汗,谁想过跟自己脑袋对脑袋睡了两夜的人竟然还是这么个货色,想想都觉得恐怖。

此时的天已近十一月,喜马拉雅脚底下的这里早就充满了冬季里的气息,戈壁滩上狂风肆虐,单单裹了一件袍子的许素卿被吹得直缩脑袋,身边人却微微颔首默默做起了祈祷,那边赫连他们站着默不作声,喇嘛们的念经声在风力显得无比沉郁,风马纸被风吹的铺天盖地,混着吞食人肉的秃鹫们,眼前这幅画面让许素卿不由得感到有些奇异,可能还是不习惯吧,正想着,便看着天上有雪花落了下来……

这里的雪下得突然也狂妄,没过一会儿整个大地就变得银装素裹了,然而这却并没有败落那些年轻人的兴致,死人的伤感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时的,上午还悲戚戚,下午就堆在一起斗狗玩儿了。

之前许素卿在这里可没见到过一只藏獒,估计就是害怕出意外,在外地人来的时候都被关进了笼子,现在正趁着没人的时候,当地的一帮年轻人便各自牵着自家的宝贝儿出门了,在一片空旷的地上架起了几堆天火,一个斗兽场就这么开业了。

对于藏獒,前几年因为市场上的炒作将其价格抬到了一个令人龇牙的高度,为了谋取暴利,很多人采取大量不正宗措施让它们大量繁殖,从而也就造成了血统拼杂不正的面貌,然而这几年随着人们的狂热逐渐熄退,藏獒又回归到了真正喜欢它们的人手里,血统的纯正也在一步步提高,不过在它们出生的这个地方估计也不会有不正的。

藏獒一向以彪悍勇猛和忠诚不二的美好品德闻名世界,但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其实这种东西挺笨的,那些所谓聪明的伤人的,其实都是因为血统不纯造成的,藏獒根本就不会主动攻击人,你拿一根棍子戳它它也只会冲着棍子咬,根本不知道你才是它真正的敌人,所以说它挺笨的么,当然也可以夸它老实没心眼儿。

藏獒的品种有很多分法,简单按头型来讲,分为狮头型和虎头型两种,在他们这些人手里大多是狮头型的,体格也有大有小,大的能比一头驴,小的也有一米多长的身子,长相当然也是各不相同,至于性情怎样那得拿到比赛场上才能一说分明。

由于人多,许素卿在外围挤不进去,只能隐约看见里面厮杀的热闹,众人喝彩声不间断,回头看一眼跟在后面那个大眼睛还没有他小腿高的小东西,简直惨不忍睹,奇怪着赫连那家伙怎么就喜欢这个家伙呢。

在场子里转悠了好几圈不见熟人的影子,想着昨天赫连说的那些话,许素卿这边还担着小子该不会忘了吧,这时候驼铃从那边过来拍了他一巴掌,许素卿便向他询问赫连的去处,之后就被带着离开了那里。

据驼铃说赫连现在在后山上的一个山洞里,至于做什么,等到过去自然知道。

走在路上驼铃还在唠叨着刚才那些藏獒的事情,可惜自己没那个功夫照看一个,许素卿这边听着接了一句话,“你家少爷小时候是不是有一条雪獒么?”一听许素卿这话驼铃奇怪,“你怎么知道?他跟你说的?”许素卿愣了一时,心中有个似乎被摁了一下,随后借机点了点头,小胖子便叹了一口气,“养成是养成了,可惜前几年死掉了。”

许素卿问他怎么回事,驼铃看了看四周挑了眉头,“都跟你说了,这地方狼多,前几年少爷碰上点儿事儿,为了护他被狼给咬死的。”许素卿冷笑一声,“你家少爷那么本事,带着那样一个家伙还能被狼给欺负了?”驼铃白了他一眼,“你根本就不了解这里的情况,跟你说也白搭!”说完先前一步走了,许素卿在后面呆了一会儿,环顾了周围这片荒郊戈壁,冷不丁又看见后面不远处有两三个身影在晃动,不用说,还是跟在他后头的那几个。

踩着已经积到脚脖子的雪爬上一座矮山,钻进石壁上的一个洞里,周围的石壁明显被人加工过,原来是一个人工的石洞。

越往里走温度越高,转了两个弯后才见前面有了昏黄的光晕,走近了就见着几块平滑的石台上面放置着数不过来的藏刻品,人体动物植物饰品用具花雕什么的都有,刻工之精巧让人不得不暗赞一声,许素卿站在当场看着眼前这一幕眼花了好一阵,最后才将视线定格在最里面的那一个上。

一个乐的满眼泛光的小毛孩儿抱着一条毛绒狗,其实那是一只小藏獒,看型色倒像是雪獒,许素卿拿着东西翻到下面,一般都会著有名字落款什么的,可这个却什么都没有,拿起其他的,也没有,见许素卿那个样子一边的驼铃拉了他一下,“这些都是我家少爷没事儿拿来消遣的,哪有那么正宗啊,就算有字儿你也不认识啊!”说着话就要那东西放回原处,许素卿躲过去道:“你家少爷还给自己立像啊?”

驼铃憋眼,“这才不是他呢,不过是谁我也不知道,之前听峰哥说好像是少爷小时候认识的一个人。”一听这话许素卿心里抖了一下,看着手里的东西不禁有些好笑,这时候跟在后面的八哥突然兴奋的朝着更里面跑了过去,驼铃招呼许素卿跟上。

转过一个小弯落,几盏煤油灯正晃晃悠悠的闪动着豆点儿似得火苗,将一个不大的空间照的昏黄,满载着惬意之感,而此时此刻,裹着单衣的赫连正窝在那边的石台边忙活,攥着篆刀,极为认真仔细的描摹着手底下那张银质雕花图,身上头发上沾满了银屑渣子,脑门上布了一层密密的汗珠,许素卿和驼铃站在这里他根本就没反应,就连冲他扑过去的八哥都被冷落到了一边。

小子那股神态让许素卿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本书,《***的葬礼》,描写梁亦清死时候的那一段,被玉屑埋住的一幕,简直走火入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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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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