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迷途
韩腾走后句望的脸瞬间拉了下来,对着都君一声咆哮:“说,怎么回事?”
都君被吓得一个激灵,但还是梗起脖子说:“爹,我不想成亲!我……”
都君正要说话句望突然打断他说:“你甭说了我不想听,今天我告诉你不管你有什么理由这个亲都必须的成,否则你就给我滚,从今往后爱去哪去哪,我句望权当没你这个儿子!”
看来句望真是气急了,竟说出如此决绝的话,都君千言万语最后只化成了一个“哦”字!
看着都君一脸委屈的神情句望的心一软,语气也放缓了许多:“说说吧,身上的伤怎么回事?”
一说起这事都君就来劲了,理直气壮的说:“爹,今天可不怪我,也不知道哪冒出来几个外地人,他们到处编排爹的不是,说爹被蛇族打的落荒而逃,说爹不配做姚墟城主,说有爹这样无能的将领,姚墟城迟早得送给蛇族,我气不过所以就……”
说到最后一句,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听完之后句望气的指着都君的鼻子训道:“你都多大了就不能懂点事吗,整天只知道打架,打架,打架是解决问题的方式吗?让你平日里好好练功你不听,现在吃到苦头了吧!”
都君愕然的看着句望,不明白他这是责怪自己打架了还是责怪自己学艺不精打输了!可句望的脸色自始至终都没有丝毫变化,他实在搞不懂句望的真实意图,所以很明智的选择了沉默。
都君那副爱理不理,毫无悔过的样子让句望无力的抚起额头,转向另一个话题:“后稷大人为什么将你赶回来,你给我一个解释。”
“怎么还没忘了这茬啊。”都君心虚的抬起头,正好对上句望严厉的眼神,吓得他不自然的缩了缩脖子,强词夺理的说:“爹,这事可真不怪我,你是不知道那老头有多可恶,整天逼着我下地种田,干完了还得总结整理,我的手白天握锄头,晚上拿刻刀,你看都成什么样子了。”
说着还故意伸出手让句望看了看,句望一看有些心疼,再一看又火气上涌,只见都君的手上布满了老茧,一双手黝黑而粗糙,确实和常年下地劳作的农夫没什么两样,奇怪的是一只手背上沾了一些灰尘,灰尘下又有些淤青,很明显是被人踩了一脚。
“他为什么赶你回来?”句望问道。
这句话问的都君没底了,期期艾艾的说:“我就是趁他睡着的时候剪了他的胡子而已,谁知道他那么小气,一点肚量都没有。”
什么?
“砰”的一声巨响吓得都君猛一哆嗦,再抬头时句望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那粗重的呼吸吓得都君丝毫不敢乱动,过了半晌他的呼吸才恢复平稳,有些无力的说:“都君啊,你都多大了怎么就不能懂点事呢,你怎么不学学监明太子,丹朱公子,姒熙,看看人家每天都在做什么,再看看你自己,你不觉得脸红啊。”
“一年前你误烧军粮创下滔天大祸,陛下仁慈不予责罚,还让你拜在后稷大人门下安心学习,我原以为你能吸取教训洗心革面,谁知你竟然还是这个样子,你太让为父失望了!”
又是这一句,都君没来由的一阵反感,父亲每次教训自己都会用这几个人做对比,而自己又偏偏不争气比不过人家。
他不敢反驳父亲,只能把气撒在这几个人身上,埋着头嘀咕:“他们又不是你生的再优秀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就生了我这么个喜欢惹事的儿子你怨谁啊。”
“你…”不料句望的耳力甚好,一字不漏的听了个清楚,一口气憋在胸口化作了剧烈的咳嗽。
“爹,你没事吧!”都君试探着问。
这句话就好像火上浇油一般,句望气的转起圈来,看见桌上的碗筷抄起来就要朝都君头上砸去,以句望的力气这一下要是砸实了最轻也得头破血流,关键时刻眉姬抓住句望的手臂说:“都君还是个孩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句望这才发现这碗确实瓷实了一点,这要打在都君的头上他也心疼啊,可若不打胸中的郁气又无法发泄!
他挣开眉姬的手臂将碗狠狠的砸在了地上,一声巨响吓得都君身体一缩,都玉更是躲在眉姬身后偷偷的看着句望与都君!
“你给我滚!”句望指着门口大喊!
都君急忙抱着脑袋跑了出去。
都君走后句望坐回椅子上,手扶着额头感到一阵晕眩,这个头疼的儿子从小到大就没让他省心过。
作为父亲,他既希望儿子有出息,又不愿儿子像他一样受太多的苦,一时竟拿捏不住其中的分寸,浓浓的担忧化作了一声叹息。
“唉,希望成亲后他能成熟点吧。”
难得的团圆饭就这样不欢而散,两个孩子都还没吃眉姬顾不上安慰丈夫,又将饭菜端回厨房热了一下,单独准备了一份给都君送去去!
都君的房门紧闭,听到敲门声这才不情愿的打开,见是眉姬脸色更加难看!
眉姬将盘子递给他说:“都君,饭已经热好了你赶快去吃吧!这个瓶子是疗伤的药膏,睡前记得涂一涂,还有……”
都君打断她的话说:“你用不着对我假惺惺的,明知道我不会领你的情又何必自作多情。”
说完接过眉姬手中的盘子“砰”的一声关上房门,想象着眉姬被堵在门外的情景只感觉心中一阵舒爽,被父亲责骂的不快也瞬间消失!
眉姬站在门外心痛如绞,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想要化解两人之间的隔阂,可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君对她的怨气还是没有消减丝毫。
“唉。”她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都君挣开了眼睛,正要起床不料刚一用力胳膊上就传来一阵剧痛,疼的他又倒在了床上。
昨天打架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可一觉醒来却感觉全身疼痛。
“看来以后真得好好练练武功了。”
他如是想着,一点点的试探着从床上爬起,看着床头上放的伤药觉得碍眼,拿起来狠狠的扔了出去,看着药瓶在地上滚了好远,一直滚到墙角才停下,他的心情瞬间好了许多。
对于眉姬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这些年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体贴入微的关怀他都一一看在眼里切身体会,可每次当自己想要对她表达善意的时候就会想起自己的母亲,那个和眉姬一样温柔善良的女人。
想到这里他就会觉得他对眉姬的善意就是对母亲的背叛。
对于母亲的死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也慢慢明白过来,父亲长期征战在外母亲抑郁而终,可以说父亲就是间接害死母亲的凶手。
可父亲作为姚墟城的城主,人族的将领他并没有错,想要怨恨父亲终究恨不起来,于是只能将怨恨的矛头指向眉姬,可眉姬也并没有错,自己对她的恨也是毫无缘由却又无法消除。
所以他只能选择一种比较偏激的方式,希望她不要与自己有太多的牵扯。
久而久之,这种恶劣的态度,带刺的话语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一种与眉姬相处的习惯,尽管每次说完后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可道歉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都君狠狠的甩了甩脑袋,将这些杂乱的思绪抛开,活动了一下有些疼痛的胳膊,吩咐侍女打了盆水洗漱完毕,正要出门时又看见角落里的药瓶,犹豫半晌还是走过去将之捡起来放在了桌上。
和往常一样,他出了门直接向府外走去,不同的是今天猫着腰鬼鬼祟祟的像入室盗窃的小贼,生怕被句望发现。
经过花园的时候巡视一圈未发现句望的身影,欣喜的拍了拍胸口就要离开,突然感觉屁股被人拍了一把,吓得他一个激灵回过头去,却看见都玉正抓着他的衣角仰起头怯生生的看着他。
“你要死啊。”都君气的骂道。
都玉本来就怕都君,此刻见他生气心中更是害怕,但还是脆生生的说:“哥哥,五步拳最后一拳我怎么也学不会,你能教教我吗?”
都君不耐烦的推开他说:“既然学不会就别学了,你这么笨学了也没用。”
一听此话,都玉“哇,哇”的哭了起来,都君看的心烦,呵斥道:“哭,哭,就知道哭,一个大男人怎么像个娘们一样没出息。”
被他一呵斥,都玉吓得立刻止住了哭声,楚楚可怜的看着都君,泪珠犹挂在脸上,那委屈的神情配合着他稚嫩的脸庞,任谁看了都会升起呵护之心。
都君却仿佛铁石心肠一般,随意摆了摆手赶苍蝇似得说:“罢了罢了,你自己去玩吧别烦我。”
“爹爹!”都玉眼睛一抬看见句望从都君身后走了过来,急忙一咕噜爬起欣喜的跑了过去。
都君则一个激灵,假装没听见似得继续朝大门走去。
“站住。”
都君又一激灵,回过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爹,早啊。”
句望摸了摸都玉的脑袋说:“你先去玩吧,一会儿爹教你练拳。”
都玉闻言欣喜的跑开了,临走时还回过头给哥哥做了个鬼脸,看起来却是一点也不记仇。
句望走到都君面前看着他,都君被看的心虚,知道今天又少不了一顿骂,索性不再畏惧,梗着脖子等待狂风暴雨的来临,不料预料中的责骂并没有出现,句望只是平静的说:“都君啊。”
确如都君预料,句望胸中压抑着一股怒火,想要发泄却找不到出口,这个不省心的儿子总能瞬间就把他的心情搅的粉碎。
他想要通过责骂来缓解这股压抑的怒火,可多少次实践证明,责骂都君除了让自己胸中郁气得到缓解之外毫无意义,所以他今天才努力压下火气,想要跟儿子好好谈谈。
“都君啊,人都说长兄如父,为父不在家你就是家里扛事的男人,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我想你应该能明白吧。你弟弟愿意来向你请教那是因为他把你当兄长,当亲人,当可以依赖的家长,你就算不愿意教他可你也不该这样打击他的积极性啊。”
“都君啊,你是轩辕黄帝的后裔,妫家的长子,你应该明白你肩上的责任。现在蛇族日盛大荒乱象已现,作为男儿,理应保护人族子民免受屠戮,就算不能保护百姓安康,至少该保证家人平安。你扪心自问,以你现在的样子能否保护自己的亲人平安?”
“都君啊,为父让你练功,送你去后稷大人那里学习本领,为父知道这些你都不喜欢,可这世界从来都是弱肉强食,你不勇敢没人替你坚强,弱者能得到的只有忍耐和怜悯。现在为父还健在,还可以护你一时,可万一哪天为父战死沙场,这个家就该靠你来撑了,你撑得起吗?”
“都君啊,为父知道,你为你娘的事一直对我有怨恨,别说你,有时候我都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可为父也是身不由己啊,帝挚掌权,短短几年将帝喾陛下积攒的国力挥霍一空,蛇族乘势而起,尧帝陛下励精图治,时刻想着恢复人族昔日辉煌,可哪有那般容易啊,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果人族真的衰弱乃至灭亡,你觉得我们这个家还会存在吗?”
“都君啊,这些年你二娘对你如何我想你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和你娘真的很像,一样的温柔善良,一样的坚强勇敢,这些年我不在,家里的一切她都处理的井井有条,没有让我操过心,更没有让你受过苦,她对你没有过亏欠。一次次的拿话伤她你真的忍心吗?”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你知道你的一句无心之言会对你二娘造成多大的伤害吗?孩子,有时候一个小小的过失会变成一辈子也弥补不了的遗憾,等你真的失去了再想弥补可就晚了。”
“都君啊,虽然你平时有些顽劣,但我相信我的儿子是个明事理的男子汉,以后我不在的时候希望你能孝敬你二娘,善待你弟弟,都玉还小,在他心中,你是兄长,是学习的榜样,别亲手毁掉你在他心中的形象。”
句望常年征战在外,与两个孩子接触的时间不多,对自己孩子的心思一点也不了解,更别说教育孩子了,他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把藏在心里的话一股脑的全说了出来,至于都君听不听的进去他却一点把握也没有!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句望有些口干,再看看都君,眼神呆滞脸色沉重,显然是听进去了,句望欣慰的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好想想吧。”
一句接一句,犹如暮鼓晨钟般让人振聋发聩,都君被震的愣在了当场,连句望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都君虽然顽劣不求上进,但他毕竟是将门之后,眼光和阅历比起平民家的孩子自然丰富了一些。
随着年龄的增长有些事情他也渐渐明白过来,母亲渴望父亲能一直陪在身边,可嫁给了一位将军注定要聚少离多,受不了这种分离这才抑郁而终。
父亲也希望一家人阖家团圆,可肩上的责任注定了他不能儿女情长,只能把这种奢望藏在心里等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来幻想。
二娘有着和母亲一样的渴望,但他明白父亲的无奈,所以选择了在背后默默的支持,帮他打理家中的一切,包括照顾自己这个处处顶撞她的“儿子”。从这点上来看,二娘比母亲更值得尊重。
生活从来不会变成人们起初所希望的样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都君也渐渐明白了这个道理,只是总觉得隔着一层窗户纸朦胧的看不清楚,今天句望捅破了这张窗户纸,让他的心中豁然开朗,瞬间明白了许多事情,只是这些事情对于一个不满十五岁的孩子来说还是太过沉重。
都君被这份沉重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犹如幽魂一样在下人们诧异的眼神中游荡出了府门,游荡出了城门,在官道旁的一条小河边坐了下来,手托着下巴看着静静流淌的河水。
水中偶尔窜出一条小鱼,转了一圈又警觉的逃回石头缝里,激起一圈细微的涟漪,那是唯一证明它来过的痕迹。
平日里见此情景都君一定会兴高采烈的搬开石头,拿着木棍和石头搅动水面,然后欣赏鱼儿四处逃命的样子。
可是这些平日里热衷的游戏此刻却丝毫提不起兴趣。他只是静静的坐着,像家门口摆着的那两尊石狮子一样目视前方,心中在想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