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当如斯

第一章 生当如斯

嗒、嗒、嗒。

黑暗中,传来一阵脚步。水幕缓缓分开,青袍男子右臂鲜血淋漓,青色的血液流淌下来,未滴落,伤口便缓缓愈合。然而刚刚愈合的伤口旋即崩裂,青血再次流淌下来,男子望着不远处那个逐渐扩大的裂缝,伫立不语。青色的血液滴落,渲染开来。原本黑暗的江底变得青光莹莹,分外华丽。

不远处的黑色祭坛,走来一个人。一袭黑袍,难见真容。

“青玉,到手了吗?”

青袍男子摇摇头,道:“要他们献祭龙心的确不可能。尊烈干脆直接自爆了。吠陀就剩下一口气。都是兄弟,而且龙族也需要留下一位王。我不能做得太绝,尊烈有罪,臣服那几个无耻之徒,但吠陀没错。临死,还要和尊烈搏命,我不能下手。”

黑袍抬起头,露出枯瘦的脸庞,有些凝重地看着那黝黑的裂缝,“那边要崩裂了,怎么办?”

江底很静,青袍男子垂手而立,望着那极其不稳定的裂缝,淡然道:“不是还有我吗?但愿献祭了我的龙心,这一切都将是终结,而不是开端。”话语中透着一股了然,青袍男子的衣服开始崩裂,无比健硕的肌肉挣脱出来,上边的青色鳞片犹如一副青甲,将其包裹。

男子瞬间化作了一头青色巨龙。这便是他的原身!万古长青龙王——青玉!冠绝龙族,他是王,至高无上的王!

此刻的他却无比的虔诚,走向祭坛,缓缓地朝祭坛跪伏下来,眼中满是怜悯。

“嗤!”

锋利的龙爪直接探入了他的右侧胸口。巨龙神色不变,龙爪更深入了一寸,嘴中微微发出轻鸣,即便是他,也忍受不住如此的痛。

“咔!”

右侧的胸骨直接被青玉硬生生的捏断,青色的血液汨汨地流淌了一地。整个江底都变得青光大盛!无数的游鱼戏虾疯狂地啄着最外边的那层青色光罩。那种高贵的血液,令它们为之疯狂。

扑通、扑通

一颗青色的心脏被青玉直接抓在了手上。龙是强悍的,拥有着惊人的恢复能力,但是,唯独缺失心脏,那是致命的。

青玉眼中的精光开始黯灭,双手捧着自己的青色心脏,缓缓飘向那个裂缝。

万般红紫,过眼成灰。曾经的王者,那个青铜王座上的王者,默默无闻地死在了江底。

“不死,这里就交给你了。”巨龙眼中精光黯灭,自绝生机。龙心堵在那道裂缝上,依旧跳动着。

黑袍人跪在一旁,叹道:“万古长青,生当如斯!生当如斯!”

……

……

天启四十五年,这是李旦在位的第四十五个年头了。

这里是李唐版图的最最南边,建筑便和京都大相径庭。木制的小屋错落有致,隐隐约约,藏在茂密的山林间,不似长安工工整整的砖墙房。这里的每一间,都有自己的特点,都是不可复制的。木屋采用隔空层结构,一来防止南方长年雨水天气导致雨水倒灌,二来苗疆毒物甚多,不架空蛇虫很容易进入。不过,苗疆人最不害怕的便是毒物。传承千年,用毒,解毒成了苗疆人与生俱来的天赋。每个苗疆人都多多少少对于毒物有一定得了解。

由于人口的稀少,苗疆人很是团结,七八千人在苗疆祭司的带领下,安定地生活着。祭司,便是苗疆的神,苗疆的土皇帝,一切苗疆的事物都由祭司来打理。大唐的军队很少涉足苗疆,唐人的印象中,苗疆的地,苗疆的人,包括苗疆的空气都是毒的,甚至到了谈苗色变的地步。二十年前,皇帝陛下也曾想要派军驻守苗疆。苗疆的人也无异议。结果派来的一千军队,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死于毒瘴的三百多人,死于蛇虫的四百多人。剩余的两百多人归京后,都去了太医院任职……一个个都成了解毒好手。皇帝从此也打消了苗疆驻军的念头。

确实,苗疆根本不需要驻军。这里的人天生不愿意和外界打交道,除了来收购药材的行商,几乎与世隔绝,自足安稳地生活着。

然而,自从四年前,一道圣旨颁布到这最南边的边寨。朝廷开始加大对苗疆药材的征收力度,令原本生活安逸的苗疆人叫苦不迭。与此同时,络绎不绝的行商也纷至沓来,隔三差五地来收购药材。苗疆,这个如一汪静水的边陲,一时间起了点小波澜。

可这,却给苗疆的少年们增添了几多新鲜感。

“嘿,你猜怎么着?”一位胖大叔挤着小眯眼,被一群傻小子围在中央。

“怎么着?”

“我大唐八千铁骑直逼西荒大营,打得那些蛮子望风而逃,从此在不敢踏入大唐国境半步。”胖大叔唾沫星子乱飞,大手宛如瀑布倾泻,气势恢宏地挥了下来,博得个满堂叫好。

“行了,故事也讲完了,该干嘛干嘛去,别再缠着我了。”

“再来一个,大叔。”一旁稍小的毛孩央求道,时不时双手拉动胖大叔的衣袖,顺带着抹上那从鼻中流下的晶亮粘稠液体。几个大孩子小孩子围得胖大叔水泄不通。

“子木,回来,该吃药了!”一声苍老的声音传至。小家伙们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自觉地让开一条道来。黑袍破旧,罩在这个佝偻的身子。头上的白发像鸟窝里的乱草,横七竖八得缠绕着。然而谁也不敢嘲笑这位老头。原因很简单,祭司说的,“见他如见我”。有这句话就够了,整个苗疆都像供奉祭司般供奉着这个老头。

“哦,师父。”十四岁的子木钻出人群,屁颠屁颠地跟在老人身后,向着一处古寨走去。

……

“把桌上的药先喝了。”老头坐下身来,翻阅着一本古籍。“咕嘟咕嘟”安子木仿佛已经习惯了苦涩的汤药,三两下就一饮而尽,拿袖子擦擦嘴,安静地在老头身边坐下来。阳光透过木窗打进来,暖暖的。老头眯缝着眼,看着书。安子木则在一旁托着脑袋,等着老头的话茬。

白云遮暖阳,屋子里也稍暗了下来。老头子合上那本几乎快扯烂的书,道:“我闭关五年来,可曾有事?”

“师父问的是身边的事,还是外边的事?”子木恭敬地问道。

老头放下手中的书籍,笑道:“臭小子,你连这寨子都没迈出去过,还敢谈外边的事?莫不是从那些个行商口中听来的闲语吧。”

子木笑了笑,道:“那些个事想来师父也不会在意。不过,这几年前来收购药材的军队和行商多了不少,而且次数频繁。”

老头来了兴致,“哦?那又怎样?苗疆嘛,多的就是这草木虫蛇,入药再合适不过了。”

安子木接过话茬:“他们要的大多都是九香虫、金钱芷一类的止血疗伤药材。行商就算了,就连**后勤有司都遣人收购,就不正常了。外面应该要战乱了。”

老头嗤之一笑,道:“嗯,先不谈这事,给你的那本东西练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懈怠?”

老头一脸的严肃,消瘦的脸上褶皱横生,像一张失水的豆腐皮。

安子木失望地摇了摇头,道:“没有进展,还是无法感应到灵脉所在。”感应灵脉便是跨入修行的前提,一旦有所感应,便可吸收天地灵气,修炼一途便由此步入。

“这样子啊……”老头干枯的手掌摩挲着腮胡,“继续,不要荒废。”继而,老头又侧身朝安子木罢了罢手,冒出句:“去吧,我累了。”之后便不再理会安子木,自顾自静坐着。

安子木轻轻带上门,向后面的小木屋走去。

“十多年了,为什么?为什么小姐的孩子没有灵脉?都是可怜人啊。”木屋之中窸窸窣窣。

“还有你海老鬼不懂的东西?桀桀。”燕羽披身,头缠苗疆特质的驱虫头布,一双三角眼,这条“毒蛇”像看着猎物般看着老头。那眼神中,更多的是……是一种欣赏!一种从内心深处迸发出来的欣赏。

老头瞥了一眼“毒蛇”,道:“这事迟早要告诉你。那孩子,没有灵脉。”“没灵脉?怎么可能!”毒蛇尖叫起来,“你糊涂了吧。”是的,天道怜人,万物皆有自己的灵脉,就是只猪,一条狗都有灵脉,只不过优劣之分罢了。在天赋这方面,无疑人要比草木,比畜生来的高。一般普通人都有一至两条通脉,天赋更高的就有可能拥有三条四条甚至几十条!据说几百年前的一位大能,灵脉数量达到了恐怖的八十一条。九九之数,似乎冥冥之中暗合天道。

“你不信可以自己去看看,我摸索了十年!整整十年啊,从一开始的不信,到后来的麻木,看来当年王爷没说错,这孩子命真不好,连老天都放弃他了。”老头说道就激动时,浑身颤抖着。

毒蛇沉默片刻,似乎在想些什么。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从那沟子里出来的,灵脉同样也存在。”

“不不不”毒蛇摸着下巴,带有一股严谨的科学探索性质地问道:“会不会杂交出现了变异!”不得不说,毒蛇的思想够前卫……

“嗯…嗯?去你娘的。”老头一听是指桑骂槐,一脚踹在了那毒蛇的屁股上。“记住了,沟子里的人,也是人!道不同罢了。”

“行了行了,不瞎扯了,脱衣服吧……”毒蛇眼中再次浮现出欣赏之色。

“咳咳”老头扯下黑袍,露出那具干枯的身子骨,密密麻麻,竟然都是针眼,皮肤早已不在是应有的颜色,而是一股暗灰色,老头气息刚散去,变有一股腐臭味发散出来。

毒蛇的眼睛暗淡了。

“怎么,活不长了是吧!啧啧,我都心里有数了,只有这里,还有这里,还凑活能用个几天。”老头指了指天灵盖和右胸口,缓缓拾起黑袍,套在了身上。

“说起来,还真得谢谢你这老毒怪,不然这向阎王借的这十五年着实撑不过去。”

“我只是把你当成我的一件作品罢了。”那股欣赏的眼神,原来…只是,只是在欣赏一件自己的杰作。

“我知道,还是不胜感激。”老头子变得恭敬起来,他这一生,只对小姐,还有眼前这个黑脸老者说过这样的话,其他人,都不配!

“三个月,再针一次,还有三个月可以活。”毒蛇眼中多了丝担忧,原来,和自己的“作品”呆久了,也不希望他死去,被毁灭。

“不用了,没猜错要是在挨三个月,一定就只能光喘气的本事了。”老头咧嘴笑笑,这笑得确实不好看。以前小姐教他笑,他学不会。王爷让他不要板着脸,他老了,就只能耷拉着脸。说起来,这笑,是从子木那学来的。当他抱着子木逃出来的时候,当听到一声婴啼时,他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就想在看这孩子最后一月,他就满十五了。”老头的眼变得温柔了许多,“以后就拜托你了。至少,让他活下去!”

“就知道你这老小子刚刚说的那么动听,肯定有所求。好好活下去吧……”毒蛇迈出门槛,心中一股苦涩

暖阳为从云缝中钻出来,却使那厚得有些像棉花糖的大白云有了些金灿灿的光泽。毒蛇抬起头,望着那云,多少年了,这种失落感,多少年没有出现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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