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花落了
安子木懒散地坐在阳光下,无精打采地泛着一本泛黄的书页。
“簌簌簌……”手指迅速地翻阅着已经泛黄的古籍。这本书本来应该是有名字的,不知被何人揭下了前几页,以致难以推敲出此功法的来由。
对于古籍里面的内容,安子木早已烂熟于心,但没有灵脉,再感应也是白搭。倒是对撕去那几页纸的那人,安子木产生了兴趣。曾经安子木不小心将书坠入火炉之中,未能焚之;又叫老头试试把书撕开,未能成之。究竟是要多大的力气才能把它撕开,那人的修为一定很高深。那么如此大能为何要撕去此书前几页呢?可以推测此卷功法应该很重要,连大能都要分开存放?就这样由果索因,安子木的思维发散开来。反复推敲,反复推翻自己的假设,再次推敲……
最后,他得出结论,“此书很重要”这个狗屁结论……
随后继续默诵着古籍中的篇章。尽管失败了无数次,安子木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只需要一条,一条能够修炼的灵脉。这个渴望不过分,正常人都拥有灵脉,没有灵脉的,就只有不正常人了。而这种不正常人,在大唐历史上貌似还没出现过。
……
……
在遥远的极北之地,这里已是荒无人烟。天与地同色,绝美恍若水晶宫,就在这被外界称作人类死亡禁区的深处,一座黝黑的古塔赫然耸立。塔身高不可望,远远观之,仿佛拄立着苍穹,宛如上古神话之中的不周山。在冰川的映衬下,古塔黑得有些可怕,那是一股来自心灵的震慑与敬畏!
塔内拾级而上,昏黄的油灯在盘旋的石阶旁跳动着微弱的火苗,颜色有些古怪,不是普通的黄,而是一种褐黄色,烘烤着极地燥冷的空气,古塔高而耸,致使塔内变得更暗了。
“可惜啊,可惜了……”老者的声音宛如金石般贯彻古塔,“如此上古秘传当初真是眼拙了。”一双虬龙满布的苍手攥着几页泛黄的纸张。
“我就想嘛,撕几张厕纸咋这么费劲。原来……”老头苦笑地摇了摇头,又复叹道,:“当初咋就不多撕几张呢,省啥厕纸!……”嘀咕声,抱怨声,老头独自一人碎碎念着。
“不过,剩下的得到了也没用,天下还有和老夫一般的人?”老者自傲地饮尽杯中茶水,稀疏的花胡上沾满了茶渍,老头也不介意,这个儿还有谁会介意呢。
极昼下的最后一缕阳关透过侧窗透进塔身,照在了老头的背上。两条虬龙般粗长的铁链倾斜链接,穿透老者的琵琶骨。光线划过,铁链抛露出一丝寒芒。铁链末端暗黑色的血迹已经凝结。就这么惊鸿一瞥,寒气直冒。旋即,极寒之地陷入个漫长的极夜,古塔也隐藏在黑幕之中……
……
……
月明星稀,山间飘起薄雾,隐约朦胧之中,两道身影向着高出攀去。苗疆处南,多丘陵,少山脉,大钟山是这里最高的一座算的上山的山。
距离安子木成年就个两三天了。
成年仪式在苗疆算得上一年当中最隆重的仪式了。苗疆人寡,对于繁衍生息格外重视。然而,就在举行仪式的前几天,老头带着安子木去登大钟山了。
老头拿着根竹仗,安子木抱着个泡菜坛子跟在后面。
“子木啊……”老头的声音有些低沉,似乎是登山过于疲惫吧。
“师父,你累了吧,要不坐下休息会儿。”安子木有些担忧,最近一个月,师父的气色越来越差。
老头笑了笑,并没说什么,依靠着一块磐石坐下来。山雾湿厚,不过老头却是一副很享受的样子,似乎这里的空气能将他那干枯地身子微微润湿一下。安子木也没有打扰老头,也在一旁端坐下来,欣赏着大钟山的夜景。老头不开口,安子木也不问。师徒两人早就习惯了这种氛围。
“我来自摩诃,不过外界总是叫那儿沟子。”老头依旧微眯这眼,只是嘴唇蠕动着,吐出些已经烂在心里不知多少年没去翻腾的往事。一般啊,将死之人往往会莫名其妙地想讲些往事,写写回忆录什么的,所谓的遗书,便是一个人留在世上最后的痕迹。
“久而久之,大家都喜欢称摩诃人为沟子里的人,喏,他是沟子里的人,真是难听啊。我是小姐的仆人,别人说我怎样怎样没关系,侮辱小姐的人,都得死!所以啊,我就一个一个地捏死了他们。”
安子木瞳孔一缩,他注意到,海老头用的是个捏字,似乎杀人到了他那变得简单轻松的事了。安子木歪着脑袋,想着什么。
“小姐是谁?他们……又是谁?”这是一个继续话题很好地一个提问。
“唔,这茬忘说了。小姐就是我们摩诃的……的……小姐。”
“……”
老头似乎意识到自己解释地有些烂,说道:“反正她就是我们摩诃的小姐,大家伙儿都这么喊。华青小姐,华青小姐……”
“还是有些抽象……但,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老头皱了皱眉,有些恼火,不再理会子木,继续他自己的故事,“小姐姓华……”
“我知道。你刚刚说过了。”
“我知道你知道。”老头今天的话实在有些啰嗦,“小姐姓华,我是小姐的仆人,自然也姓华。这姓啊,可是小姐赐的。”说到这,老头脸上浮现出一抹自豪感。
“赐姓这事很值得骄傲吗?”安子木有些不屑,但是这句话说得很轻,甚至听起来没有丝毫轻蔑的味道,更像是一种好奇,好奇老头说的那个叫“摩诃”的地方。
“你不懂华姓在摩诃的地位,那是象征至高的权利和顶礼膜拜的姓氏。”老头偏着脑瓜子,找了个形象的比喻,“就像大唐的皇帝和西荒的佛主。”
雾有些大了,安子木头上的露水多了,老头继续刚才的内容。
“本来一切该是平静,安宁的。我只要种种花,帮小姐打理好院子就行。可自从踏入东土,厄运便悄然而至了。小姐认识了那对冤家兄弟,往后的日子,真的是……很辛苦啊。”老头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想用这湿稠的空气驱散下内心的悲凉。老头并没有细说什么关于他所说的小姐和那两个兄弟的事。安子木知道,让老头讲故事是件为难的事。
“……”
“……”
“最后啊,小姐也死了。剩下了你,你那爹,还有我这不中用的老骨头。你是小姐的骨肉,自然不能有事,我就按照你爹的吩咐,逃出京城。一路斩了几十个小杂碎,奔到了苗疆,找到了你现在的应伯。”
最后一段虽然老头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但安子木可想而知,这一路老头逃得是有多艰难。可以想象得到,一个老头,抱着婴儿,没日没夜地厮杀,奔波……奔波,厮杀……
“故事讲完了,你有什么想问的?”老头似乎松了好大一口气,原本皱着的眉头松了下来。
“我娘怎么死的?”
“得问你爹。”
“我爹呢?”
“在京城。”
安子木皱着眉头,丝毫没有什么情感流露。爹、娘这两个词,对于他来说,太陌生了。
“嗯…那师父你怎么没问呢?”
“问谁去,这世上的事,我这个快死的老头子还掺和什么。”话语中似乎察觉不到什么悲伤,反而有些解脱的意味。
“我是问当初你怎么没问呢?”
华海沉默了,静得真像片海。安子木在等待着,等着眼前这位老人的开口。
“我怕。”
“怕?”安子木疑惑道。
老头掸去肩上的落叶,“我死了没事,我就怕你活不下来。而那个天杀的,却在高墙之内。”安子木没问那人是谁,京城高墙之内的人是谁,谁都明白。
“那我该做什么呢?”
“你得活下去。”天色渐亮,大钟山的迷雾终于变得稀薄起来。终于,第一缕阳光强有力地刺穿雾幔,形成一道淡金色地光柱,照在老头身上。“因为你命不好,所以得活下去。”这话很没逻辑,老头偏偏说得那么信誓旦旦。
“修炼一途我帮不上你,能帮得上你的人我想也没有了,只能你自己找出路。你以后若是踏入修炼一途就知道。以后,要看你自己了。我累了,先眯一会儿。”
“如果……饿了,把坛子里的泡菜吃了。”老头的声音渐弱,安子木那抱着坛子的手不住地颤着。
“你不能睡,师父!我背你下山,应伯你治好你的!”
“背你是背不回去了,你可以把我装回去,不过,我更像永远埋葬在这樱花树下,但是我不配。是我没用,没能护住小姐。千万……别拿毒蛇家的回布把我裹得像个粽子似的,我们摩诃人……火葬……如果活得好,去京城看看,弄清楚当年的事,还有那些个杂碎,究竟是谁的狗。活得累的话,还是呆在苗疆,安……”
安,这是老头发出的最后一个音符。像是在喊安子木,又像在告别。
大钟山,归宿。象征着光明的朝阳渐渐升上山头,却变成海老头的挽歌。
安子木望着手中的泡菜坛子,搂着那早已没了几两肉的师父,泪不泪的就不用在形容了,痛不痛的也无须在刻画。
“我应该……应该猜到的。”安子木看向那高耸的山头,那株尚未开放的樱花树。老头说过,和他有缘。以前,安子木一直不明白,为何老海对这棵树情有独钟。每年樱花盛开的时候,总是要带着他,来树下,说一些琐碎的事。现在,安子木懂了。那里,埋着他服侍一辈子的小姐,也就是自己的娘。火石划过,山上少一人。雾霾散去了大半,火苗无情地吞噬了这副枯瘦的身体。
大钟山传来一声恸哭,无须太多话。按照海老头的话,这么多年了,就是养头猪,也有感情了不是?
“你说过,小时候你抱着我来到苗疆。现在我又抱着你回苗寨,很滑稽是吧。”安子木看着手中的泡菜坛子,一种莫名的酸楚令他鼻子微微一抽。“再看看吧,大钟山,真的很美。”
踩着沉重的朝阳,安子木感觉自己的步伐也变得很沉重。
下山的路走得很慢。师父走得这么突然,以后的路又这么模糊。安子木想哭,没啥,就是想哭。少了依靠,这个最亲最疼他的师父走了,剩下的只有孤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