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彼时最美风景
肖楚站在自家的院落之外,望着今天裴若凝曾来去的那条路,他的心就此凝重。一嗅鼻,他似乎闻到一阵清香,那是有她的味道的清香,但他知道那只是自己的错觉,她不在他身边,她在林潇身边,她不是他的,她是林潇的。
对于她,他自认隐藏的够好,他自负地认为那些都是年少时的幼稚心思,只是,为何在自己一回头看到她与林潇甜蜜背影的时候,他体味到心如刀割的感觉,他企图漠视自己内心排山倒海般的万般感受,却还是失意在生日这天的夜晚。
难道自己对于裴若凝的心思真的如此明了,明了到费昕只是一个下午的几眼就看得那么清晰,替他断定得那么的干脆?
他喜欢裴若凝吗?他发现这个问题有他究其一生都无法承载的沉重,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他却在每个可能的时间逼迫自己去回避如此恼人的题目。
回到房间,满目漆黑,徒留一地月光陪他在生日之夜,他无力地倚靠着床沿,就地而坐,轻抚枕边的那张陈年老照片,这照片有些年岁了,斑驳月色印照之下有了似水年华的老味道,相片上如烟的少女目似皎月,青丝婉婉,眼帘若要融化他的苦涩心思,却始终不是在看他。那少女是多年前的裴若凝,是他的青春之中最难救赎的一场苦涩劫数。
初见裴若凝是在十三岁那年的夏末秋初。在破旧的车站,他送别城的表哥秦子轩回去,与秦表哥挥别之后,他本该回到学校继续枯燥的语文课,只是他却无心回去,只当是在车站周围游荡游荡,感受下校园外的自由气息。
他知道自己有一对好父母,无限制的纵容疼爱他,给他最大限度的自由,给他最好的物质条件,他要的他喜欢的,他们一定都会尽力给他。
之前他说要相机学摄影,说这话的时候他不过是心血来潮,并未当真,他的母亲第二天就给他买回了昂贵的相机,也不管他是否只是那么随口一说,任由他无限制的闲置在家,其实买回来之后,他真的鲜少动到。
秦表哥来玩,对他的新相机起了兴趣,年少的孩子或许都有那么些劣根性,没人争没人抢,他不会想到新相机的好,有人在旁起意争夺,他倒起了巨大的兴趣,跟秦表哥凑在一起研究了很久,越发起了兴趣。
捕捉影像的瞬间是神奇的,时间如流水,不经意间便是物是人非,但影像之中的那些人那些事却可长久的停留,任是岁月无情滑过,依旧岿然无变,是为不朽的记忆。
秦表哥对摄影有那么些研究,会耐心教他如何取景构图才算完美,也会教他如何冲印照片,在暗房红灯之下,眼看一幅幅黑白照片逐步成影,叫他再欣喜不过,他就此着了迷,到哪都要背着他的宝贝相机。
送秦表哥走的那天,他对着秦表哥的背影拿起了相机,却在取景框中看到了别样的风景——一个匆忙赶路的女孩,她的神情再明了不过地表示了她有她要赶往的目的地,他不作迟疑迅速按下了快门,从此留住了关于那一天的所有记忆。一转眼,来不及细看镜头之外的她,她便消失在喧嚣人海中,他四处找寻,再无芳踪痕迹,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想要去寻找一个陌生的女孩,他更无从知晓自己内心为何平生了许多失落,再回味,有如天使飞过人间,没有言语没有名字没有相视,仅留给他一个清冷的黑白影像。
他小心端着相机跑回家,一头钻进暗房,看天使成影,炯炯双目令他执手失魂。镜头之中捕捉到那个天使,算不得很漂亮,却有股令他挪不开眼的自然引力,暗房之中,他仔细端摩她唇角的细微笑意,慵懒而细碎,心有欢喜不执意间流露,潋滟眉目却有些冷意,那是一张意味丰富的脸,她一般美丽,至少没有他身边的许多女孩美丽,她却叫他过目难忘。
她是他钟情付意的那个型,是他情窦初开后再无法割舍的痴迷,她着的那袭碎花长裙,那头乌黑青丝,成了他此后唯一的审美参照系。在他内心深处,有一处净土,再容不得花开花谢,掩土而植,一棵不老的相思之树就此生根,肆意生长了些许年。而这些,兴许他并不自知,也无谓,那并不是太重要的事。
他有些想恋爱了,他在想,如果与她相恋一场,会是怎样的场景,只是她在身边这个可能的画面,就让他心若甜蜜。她会是怎样的性格,活泼或是沉默?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孩?有什么样的喜好?会不会与他撒娇?她……许多许多的问题,就此疯长,肆意侵略他所有脑细胞,他无法遏制地想一个只是一面之缘的女孩,他莫名觉得与她亲近,就好似她是自己身边的一个注定的熟人,只是之前彼此不曾相见,如今见到,他们该是相熟的,只是为何一转身她便又消失在人海之中,任他思念到无力?所幸,他留有她的相片。
那一年他也曾似怀春的少女,在心里藏了一个人,单恋到疯狂,想对她说许多许多的话,却无处亦无人可说,只剩得一张旧日的黑白老照片,圈一片无边空旷的无望为伴。
她是谁?她叫什么名字?她从哪里来?她到哪里去?……他所想了解的一切,皆无答案,唯留给他无止尽的猜想。
他重复去过那个车站几次,久久地停留,处处张望,也曾期望如浪漫的电视情节那样的再相遇,两人相视而笑,他带她走,就此携老。只是现实终究是现实,永远没有电视情节那么美好,每一次,他带着希望去,背负着失望回。
原来的他,走在路上不会有心去观察路人甲乙丙丁,那之后,他会注意擦肩而过的每个人,他在想,兴许在某处她会再走过,哪怕是风轻云淡,哪怕她眼中依旧无他,都不重要,他会抓住她。只是,茫茫人海,她从何处来去往何处,他皆不知晓,一切不过一场无心路过,也许再无遇见的可能,但他始终坚信他与那个不知名的女孩之间,缘分不该如此浅薄。
后来他在学校的操场边,偶然见到一个相似的侧脸,那便是费昕,她若有所思,完全未注意到散落的雨丝,他毫不犹豫地上去为她撑了一片无雨的天空。费昕的出现有如绝望荒漠之中的唯一希望,给了他年少的情思与寄托,他真心喜欢过她,也曾用心去善待她,只是相处越久他越发现自己内心的失望,费昕不是她,只是相像,午夜梦回,他也曾在梦中再见过那个身影,只是她始终不在看他,连笑容都不舍得给,那让他伤透了心。
他对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动了气,既然不相识,既然梦中都不舍得给一个笑容,那又何必苦苦惦记?他努力再努力地告诉自己,人这一生,总会喜欢许多的人,或许自己不过是一时的鬼迷心窍,禁不住岁月消磨,久了便会忘了那么个人。
只是每次她在梦中静默如花,嫣嫣无语,只道是从他身边路过便没了身影,他还是会失了神。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无力与无奈,区区一个丫头片子,连个正式的照面都没打过,却让自认情场春风得意的自己丢了魂,害了一场漫长而痛苦的单相思。这对他而言,是多么不可言说的卑怯秘密。
即便相思比梦长,长到终有一天也会消淡,慢慢地,那个影像越来越模糊,模糊到他在梦中也看不清了,他对自己说:“肖楚,那不过是个偶然的遇见,等到你长大了,你会遇见更多美好的女孩,谁没一段单恋的青春,体味过了,青春就此完整,那天的一切以及此后漫长的思念不过一场经历,仅此而已。”
无谓告诫,不过提醒自己,别钻死胡同,别钻牛角尖,喜欢自己的女孩那么多,压根没必要为了一个看都没看自己一眼的女孩那些失心失魂的。这经历说出来或许都要让周身的人笑话,原来他也曾这么没皮没脸过。既然是秘密,不可见人,那就永远的埋藏,闲暇时候再看,或许也会觉得美好,等到自己再长大些,或许自己也能风轻云淡地笑看自己当年幼稚情思。
不如就此慢慢的遗忘,他也着实在淡忘,除却那张老照片一直都在。
他的身边依旧有个费昕,那个影像太虚幻,而费昕是真切的是真实的,她真心喜欢他,她唯他是重,她在身边没什么不好,生活就该如此的过。只是,为何他的心常常觉有缺憾?
大学,他沿袭秦表哥的脚步,读了L大,秦表哥长他一届,迎接新生的活理所当然是他们来做,他在家待着也是无聊,便早早来学校陪秦表哥做新生接待工作。
关于那天的记忆,像古老的电影情节一样,被记录被镌刻,尘封记忆的匣子就此被打开,一一呈现,让他埋藏都无济。
那天,他再遇裴若凝,她无故作笑,他完全僵楞在她的对面,他不信世间竟有如此奇遇,在他真的有几份淡忘的时候,她再次出现,事隔五年,她并无太多变化,个子高了些,依旧一头自然垂落的青丝,见过她之后,他一直痴信最美不过清汤挂面式的直发。
他傻傻的看着她,生怕一眨眼她又消失,生怕那又是一场美梦,醒了他再无故失落,他使劲掐自己的腿,掐到自己生生的疼,他确信这不是梦,这是一场真切的再遇,她是真的出现了,毋须他苦苦找寻,她再次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出现得让他傻住了。
她笑询他痴傻的目光:“我脸上有东西吗?”
那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她脸上没有污渍,她脸上承载有他漫长的思念。
她俯身签名,夏风扫过,她垂落的发丝随风飘散,有几丝轻拂过他的脸,他闻到清新的洗发水味道,他确信她是自己同学之后,狠狠地记住了她的名字:裴若凝。
心动而风动,风动而心乱。他的心乱在不久的不久。
他注意到远处有个男生,一直在注视她,那男生该是学校的师兄了,师兄的眼神中有太多的宠溺,那是熟悉的人之间才会有的眼神,他们该是相熟的人。他故意避开“恋人”的可能去考虑师兄与她之间的关系,或许他们是兄妹,对,就是兄妹。
只是,片刻之后他们之间旁若无人的那个拥抱瓦解了他所有猜测,他们相牵的手暖意的眼神,都再明了不过的告诉了所有人:他们是恋人。
他们是多么的般配,叫人艳羡,一对璧人,重逢在L大,世间爱情美不过如此。
他有些心伤,不过短暂几分钟的光影,他从再遇的欢喜天堂一下子坠落到无望的失意地狱,原来,感情的世界里,他也曾如此无辜的被遗弃过。
秦表哥在旁推他,“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入神?”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那刻是多么的失魂,他使劲摇摇头,强迫自己清醒,“没什么,以为是同学,仔细一看,发现不是。”
那天的秦表哥与他讲了许多学校的趣事,他貌似在听,其实在神游,神游在另一片精神世界里,那里让他感觉沉重。
他看看身边的秦表哥,对,就是秦表哥,他两次见她都与秦表哥有那么点关联。第一次见她,是去送秦表哥,第二次见她,是在陪秦表哥,好似遇见她都与秦表哥有关。
他觉得她与自己之间,是有那么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的。
滕玖玖来找同学,找的竟是她,他日思夜想了许久的那么个人,高中三年竟在滕玖玖身边,她是滕玖玖在那个小城最好的朋友。他们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让他不自然的觉得他们是有莫名缘分的,不管缘深缘浅,她终究是在他不远处了,这让他心安。
是否冥冥之中,老天眷顾他苦苦找寻,让他的好朋友滕玖玖代他去那个小城找她,与她为伴,又带她来L城与他相聚?……
他在再遇她的那晚辗转难眠,想一切所能想,想到天微白,才慢慢沉入无梦境地。
她曾是他眼中最美的风景,彼时风景再印眼帘,总好过从此再无美丽风景,他愿承受她是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