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窥见
肖楚对自己说,“心若有疑惑,不必苦苦埋藏,不如用心寻找答案。”
于人内心,或许都有那么一些关于窥视他人秘密的意愿存在。别否认,别内疚,这是人性的一部分,无所谓光彩不光彩。我们是存活于地球这方土地的生物,绝非完美,俱有残缺,这残缺来自肢体或是心灵,缔造了所谓世间万象。
肖楚心中有所打算,对于裴若凝的一切,他有了一种想去挖掘想去了解的疯狂冲动。裴若凝于他而言是熟悉的也是陌生的,他熟悉一张旧影像与大学之后亦动亦静的她;他陌生于大学之前的她,她有过怎样的童年,是否在岁月之中安静无伤地长大,受过什么样的委屈,她与林潇始于何年何月何处,有过怎样的刻骨铭心,是否也有过争吵与不悦……这些都是他所想要了解的。
而现今,共处一室的他们,应该不会逾越男女之间的那个槛儿吧,林潇是稳重自律的林潇,裴若凝是乖巧自爱的裴若凝,他们,一定不会的。肖楚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会,就是不会,他宁愿相信别人的自控,也不愿相信自己内心可能冒出来的那些可能。
林潇的那个小屋子,那个屋子里可能会发生的陌生故事,在黑夜里化作神秘梦境,扰乱了肖楚的心。梦中,他透过裴若凝所在三楼的那扇窗,看见窗内的裴若凝着一袭素色长裙,没有色彩,清透无华,如碧波映影,折射出水月光芒,她不着痕迹曼坐在一张古旧雕花的梳妆台前,她的后面站着林潇,他替她梳头,细致轻柔,执梳看镜中的她宛笑不语,那画面有如一张暗调油画,画中的男女般配无缺,连表情都毫无瑕疵可言,唯美到令肖楚窒息。
醒来他满心纠结,为何他在梦中都要看别人温婉缠绵的故事?肖楚莫名想去一探那个屋子的个中情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肖楚承认自己有一些歪斜心思,他想一窥那个屋子里的裴若凝与林潇是否守礼守节分居两个房间,这对他而言很重要。
滕玖玖的电话来的正好,“肖公子,我约了若凝和杜遥去遛大街,你怎么说,有此雅兴否?”
“滕大小姐多大的面子啊,您开口哪有不从的,说,什么地方见?”肖楚对可以见到那没良心的某人心有欢喜,他已有半个多月未见她了,不知她可好,他想见她,却苦于没有任何可信的理由和借口去看她。
滕玖玖许是他今生的恩人,他想见裴若凝想念到疯的时候,滕玖玖有如观音再世,轻易的给了他再光明正大不过的理由去见她。
“我去林潇那里找若凝,你先跟杜遥会合,杜遥在哪里你总该知道的不,回头我们去找你们。”滕玖玖噼里啪啦安排好大致行程。
此话一入耳,他似抓住了救生的浮木,“我跟你一起去找裴若凝吧,然后再跟杜遥会合,这样最顺路,就这么说定了,我在林潇家楼下等你。”
说完他不容滕玖玖否决或是质疑,也不问约好几点见面,撇下这么句就挂了电话,“滕玖玖,我出门了,等会见,不见不散。”
留下电话那端一头雾水似的滕玖玖,“这小子怎么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干脆利落的,有点奇怪嘛。”
滕玖玖永远不知道挂断电话的肖楚是什么样的心情,又是如何怀揣激动心情打车飞奔到林潇楼下的,他在树荫下踯躅,故作无意瞥向那扇窗,他只见窗帘已打开,窗前有几盆绿色植物,长势颇好,他在想,屋里的那个人在干嘛呢?
他忘了,其实那时不过早上八九点,裴若凝应该还在睡懒觉,他激动到忘了这个再基本不过的常识:裴若凝嗜睡如命。
他在等滕玖玖,也在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他仿佛看见青丝垂肩的她在屋中来去穿行,她兴许不知道将要来的客人里会有一个他,想着想着他的嘴角有了温暖的弧度。
“肖公子,在想什么呢,想的这么入神开心的?”滕玖玖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巴掌重重的拍上来。
“滕玖玖,你出现之前能不能打个招呼,要不是我心理素质过硬,铁定被你吓死。”
“切,肖公子何时变得如此脆弱不堪打击了?懒得跟你斗嘴了,上楼。”
“谢谢滕大小姐格外开恩,小的给您开路?”
滕玖玖也不理会他,径自带路上楼,她不知道其实这些楼梯对肖楚而言并不陌生,他曾无言地走过许多遍,也曾试图鼓足勇气去敲那扇门,只是开门之后说什么呢?说他想见她,还是他喜欢她,还是?他只是走过,然后离开。他也曾期望影视桥段于现实中重现,有天他走到三楼的时候,她恰巧开门,他可以对她说,“嗨,好巧。”诚如冰冷现实所示,电视小说中的那些狗血情节从未出现过,那扇紧闭的门冷冷的隔断了他所有想象和脚步,他唯有转身离开,不打扰屋内的她和林潇,然后孤灯冷影为伴,继续苦痛的梦境。
今天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敲开这扇门,大模大样的进门窥视揭开他心中疑惑,任是滕玖玖与裴若凝再聪颖,也无从知道他内心不可说不可露的秘密。
在敲了几遍门还是无人开门之后,滕玖玖一副预知世事的模样,“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裴若凝不在家?”肖楚难掩失望之情。
“在,不仅是在家,而且还在被窝里。”滕玖玖对于裴若凝像猪一样吃完睡、睡完吃,还死不长肉的体质痛恨万分。
在小城的时候,裴若凝并无太多爱好,紧抓所有可能的机会睡懒觉,可算得裴若凝的一大爱好了,而且可谓重中之重的头等大事,饭可以不吃,课可以不上,懒觉一定要睡。此等优良习性被裴若凝保持到了如今,一如既往勤勤恳恳地贯彻执行,可见恒心和耐力。
滕玖玖掏出刚买的手机,猛打林潇家里的电话,凑在旁边的肖楚听到电话那端迷糊的一声“喂”,后面就是滕玖玖狂风暴雨式的轰炸,“裴若凝,猪也没有睡得像你这么死的,再睡我找人来砸门了。开门,我在门口,站累死我了,十秒钟内不给我开门,我扒门了。”
门半开了,睡眼惺忪的裴若凝电话都没挂就跑来开门了,见到一脸佯装怒意的滕玖玖,“我亲爱的玖玖,我这不就来了嘛,看你那急脾气。”
说完就把滕玖玖往屋里拉,刚要关门,这才看到一直在门后的肖楚,她一脸错愕,“你怎么在?”
“他是跟我一起来当苦力敲门的,你随便打赏他口水就成了。”滕玖玖挥挥手,一副下人随意打发的模样,听得肖楚恨得牙痒痒的,却也不好发作。
她只当是把门打开,别的也不多说,就躲到里屋去了,她这会儿还穿着睡裙,在男同学面前着实有些不雅,她套了件开衫再出来,看见门外还站着等候指示的肖楚,“进来吧,随便坐。”
这是肖楚第一次走进这个他千方百计想走进的屋子,屋子有两个朝南的房间,一大一小,他看见拉开窗帘的是大房间,裴若凝进出的房间是小房间。屋内干净整洁,收拾得清清爽爽、有条有理的,窗明几净,地板上一尘不染,可见屋内居住的人应该都是喜好干净整齐的人。这间小小的屋很温馨,很有家的感觉,他莫名留恋,他寻思着,如若可与心爱的人于此共度今生,可道无憾。
滕玖玖来多了,自然很随意,到处串来串去,打开冰箱拿出大盒的冰淇淋,搬到客厅,打开电视,摊开几子上的零食,就着自己伺候自己,颇是惬意。
肖楚也不跟她斗嘴,只是四处看看,裴若凝忙着洗漱也没人管他,他走进裴若凝的房间,里面有一张电脑桌,一个书柜,一张单人床,屈指可数的家具,安排的正好,显得房间宽敞实用。
那是属于女孩子的房间,有清香有毛绒玩具,还有他揣测了千百回的味道,她蜗居的小床被子还未来得及叠,温馨的花朵图案,不知其中的她梦中可有美丽的公主梦。
电脑桌上有许多碟,尽是他之前唾弃的又臭又长的韩剧,当然他唾弃的不是韩剧,而是韩剧中狗血的剧情,他唾弃的重点并非情节有多狗血,而在于再狗血再幼稚再泛滥的剧情也从来没有幸临过他的生活。
生活是善待他的,也是薄待他的,遇到裴若凝之前,他骄傲于他拥有一切所想拥有的,自从遇到裴若凝,一切发生瞬间逆转,她与林潇之间坚如磐石的情感让他清醒地知道,他纵使拥有了全世界,却未曾拥有她,太过无奈的事实,他愿付所有换取她的停留,只是没有了他拥有的所有,她更不会在他身边停留。
她的世界,命运未予他先机,任凭他贫穷到连一个柔意的目光都不曾拥有。可叹世间公平,乍以为自己是那个万幸的幸运儿,转眼却贫瘠在另一片荒芜世界。
拥有的,得到的,失去的,悔悟的……都是短暂的,何人能拒抗命运誓抓永恒百劫不倒永世重生?没有,我们都是尘世中的棋子,轻易的败给了命运的那着棋。
肖楚走进林潇的房间,整齐到让他汗颜,从一个男人的房间可见一个男人的习性,肖楚对于他的同类林潇愈发的敬佩,这是一个生活事业都追求极致完美的人,书桌上物件不多也不少,归类严谨,笔墨纸砚各归其处,不见丝毫零乱。
裴若凝与林潇房间有些许共同之处,各有一个枕头,一个电扇,一个空调,一个水杯,这些么个细节让肖楚的心没由来的欢喜了起来,年轻的男孩傻头傻脑的开心起来,原本来之前忐忑的心情片刻之间安到了心坎里。
她与林潇各据一屋,其实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但对肖楚而言,知晓这些他觉得足矣,至少还予他留有些想象的念头,午夜梦回之时,他也可偶尔想象有天她离开这个屋子来到他身边的时候,没有太多林潇的痕迹,他莫名害怕她的人她的心她的身都给了林潇,无所保留,若如此,他还能期待什么?
眼不见为净,心不念为静。人内心的安定与欢喜之等等情绪皆是自己给的,肖楚尚是不谙世事且懂得善待自己的人,他看到的,他愿意相信,所以他满心欢喜。
他一得意就忘了保持形象这么回事,蹭的一下就钻到腾玖玖旁边,一把抢过腾玖玖手上的薯片,也不客气,咔嗤咔嗤嚼起来,腾玖玖意见横生,“肖公子,不认识你的人准以为你刚从难民营出来的,你倒也不见外,真当这里是你家啊?”
“腾玖玖,你当这里是你家啊?”他把薯片拿到离腾玖玖很远的地方,丝毫不见归还的意思。
“怎么的了,若凝的家就是我的家,你还真别不服气。你就一打杂的小二,别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再嚣张给你扔楼下去。”
“有本事就过来扔我下去,赶明儿个我还能上个明天晨报头条,我这死亦有所值了。明儿报纸头条就是某暴戾女图谋不轨未遂,恼羞成怒,杀人泄愤。啧,啧,听着都觉得太惨无人道了。”
腾玖玖随手抓过身边的抱枕就朝肖楚狠狠扔过去,他也不躲,接过就抱怀里,上面有裴若凝的味道,淡淡的,“腾玖玖,你敢情真是一猪投错胎了,这辈子你就一破坏分子,你看看,你没来多久,刚整整齐齐的屋子给你搞的乱七八糟的,我是主人的话,早轰你走了。”
“说什么呢?”裴若凝从洗手间钻出半个头来,这外面实在是太热闹了,她感觉腾玖玖和肖楚就两冤家,不拌嘴不动手实属人间罕见奇观,难得有个消停的时候。
“肖公子反客为主,想轰我走。”腾玖玖瞄瞄远处怀里抱着抱枕手里霸占着薯片的肖楚,那样子像个委屈的小媳妇,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肖楚一听,急了,“谁讲的,我没有讲过,你这叫断章取义,腾玖玖,你这人太不厚道了。”
“别老欺负肖楚,人家不是那种人。”裴若凝这么一说,肖楚听得心中喜滋滋的,她说他不是那种人,那么在她的心中他是什么样子呢?该是比滕玖玖描述的样子要正面好些吧,他希望那会是个不太差的模样。有没有人说过,爱会让人失去自我,因喜欢那么一个她,她无意的一句话便可轻易叫他心花怒放,让他心甘情愿做她喜欢的事,慢慢忘记了自己的喜好。
沙发上的腾玖玖听得颇不以为然,示意肖楚把薯片还过来。
“你一男生吃零食太不雅了,跟你的气质不符,这种有损形象的事就不劳肖公子大驾了,小的我自己来做就成了。”
裴若凝眼看外面这两人竹杠抬个不停,忍俊不已,“你两都多大的人了,就知道斗嘴。薯片柜子里还有,玖玖你去拿。”说完示意腾玖玖去厨房柜子拿。
腾玖玖差使肖楚去拿,“你去,柜子高,我个儿矮够不着。”
肖楚也不顶嘴,刷刷就往厨房钻,厨柜的上柜打开都是零食,种类繁多应有尽有,居然还有小孩子爱喝的AD钙奶和各种口味的果冻。看来林潇果真待她周全,疼她如孩子,将与她有关的一切都规划得无可挑剔,衣食住行一一俱细打点,不容她操心。
那该是怎样切如至亲的爱,无孔不入,贴心细腻,裴若凝如何会不沉沦?怎奈何他一局外的情敌也无以为抗?
肖楚无声地承认了那么个事实:没有人比林潇更爱裴若凝,包括他。即使他早些出现,即使他竭尽所能的善待她,只要有一个林潇存在,就无法改变裴若凝义无反顾放弃一切追寻林潇的信念和脚步。他们之间,有太多无法超越的情感。他与林潇之间,他除了输给了时间,还输给了年岁以及命运。
任凭他再努力,他也做不了那个锦上添花的人,不如,让他做那个雪中送炭的人。他不求别的,只求在她可能伤心难过的时候,可以给她一两句慰籍,外添一个算不得太宽厚但却足够依靠的肩膀。
他仔细记下她都喜好吃些什么,都是些什么口味的零食,于内心默念了这么一句:裴若凝,以后这些我给你买。
滕玖玖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有些发呆的他,“肖公子,不会都想私吞了吧?”
他这才回过神来,抽出一包薯片连同自己手上的那包一起往滕玖玖怀里塞,“喏,都给你,这下满足了吧。”
滕玖玖不领情,“说得好像是你的似的。”
外面的裴若凝收拾妥当,对着厨房里的两人喊了声,“出门啦,要不杜遥要等急了。”也顺带终结了可能再萌发的硝烟。
他故意磨蹭到最后一个出门,离开之前他仔细地再扫了一眼屋内的一切,将那扇门关得尽可能的缓慢,这个小屋子因有她而生动,让他惦记,这里没有梦中的虚幻,只有他可窥见的让他心安的一切,这里很好,真的很好。
晚上他一路狂奔到超市,将裴若凝那个柜子里所有的零食都照搬着买了回家,一一拆开,在清风明月夜温习她所喜好的味道,他不知,那其中也有林潇所喜好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