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章心结・医书
韩离自入情塔以后，便被塔内戾气所噬，无数伤心往事涌上心间，心智失常，几如疯癫，险些伤了小虎，幸亏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及时悬崖勒马，却也因此心中懊悔，自尽了事。
感觉一股强烈的倦意涌上心头，韩离分明的感到自己即将彻底消失在这片虚空之中，世间所有的一切再与他无关，喜怒哀乐亦不复存在，兴许这便是所谓的极乐之境吧。
“明若星，你给我回来！”脆声怒喝，韩离觉到身上突然灼热起来，而这份灼热又如流水，渗入灵魂深处，便如神剑注灵一般，生生将他这个本因注定消散的灵魂重铸起来，化为一个新的生命。
“从今往后，这条命我也有一份，没我同意，你没有资格决定他的生死！”这话说得何等严厉，几乎已到蛮横无理的地步，韩离心尖一颤，睁开眼睛。
入眼之人面冷如霜，却是韩冰儿，但此刻的她瞳孔里白茫茫的，全无生气，又觉胸口一寒，剑尖离皮肉不到毫厘，大骇之下，急急翻身而起，将木棒抓入手中。
下一刻，木棒上的变化使韩离吃惊不已。
那层的土黄色外衣突然间出现道道裂痕，转瞬便粉碎不见，现出情殇真容：剑长三尺有余，剑身与剑柄相连，并无护手，通体黝黑，泛着点点寒光，质地似铁非铁，似木非木，握在手中，却与木棒重量等同。
正惊疑间，见韩冰儿一剑刺到，下意识地抡了一剑。他向来以情殇为兵器，连翘也就没教过其他兵器的使法，是以这一剑依旧以棍棒之法打出，所幸情殇形状虽变，长度却是等同，还不至于一抡就飞，勉强挡了一剑，狼狈之极。
韩冰儿剑法娴熟，一剑快似一剑，黑夜中白光闪烁不定，全是进杀招式，竟毫不留情。
韩离兵器不趁手，不知如何反击，只能跳动闪避。幸亏身处之地暗无天日，白剑倒也明显，招式也算清楚，若是换做青天白日，他身上还不知该多出几个窟窿。
韩离深知在如此下去，自己必败无疑，索性舍去棍棒，以剑为刀，一剑砍下，铮的一声，火星四射，双剑交在一起。
一般刀器均是背厚刃薄，是以施用者全身力道均可落到刀刃上，一砍之功，势夺千军，开山裂石。但长剑两面开锋，又相对细长，非但无此威力，反倒容易折断。
此时两人使得均是长剑，但韩离不通剑法，只能硬砍乱劈，情殇乃是天外神器，寻常兵器哪受得住一击？还好痴雪只是把气剑，连挨几下，也是丝毫无损。
不过时候一长，两人在兵刃上的造诣便分出高下，韩离虽渐渐摸索到使剑的窍门，却哪及得上韩冰儿数十年寒暑之功，一撩一挑，韩离猝不及防，情殇脱手飞出，直插入地，黝黑的剑刃上寒光点点，摇曳不定。
韩冰儿眼中白芒宛若烈日，剑去流星，向韩离喉部刺落。
呜……小虎养好精神，恢复气力，待韩冰儿稍不留神之际，突然扑上，使得正是离部轻功要诀“突如其来”。只一瞬间，便出现在韩冰儿面前，钢牙暴露，利爪挥舞，气势何等之凌厉。
但韩冰儿武功高绝，为人又很是冷静，见这畜牲突然冒出来，无丝毫慌乱之相，手腕一抖，痴雪斜刺而上，白光耀眼，直指小虎嘴巴。
“小虎，闪开，你咬不过它。”韩离见小虎似有意比比自己的牙齿与长剑谁更锋利，竟不闪不避，还一口咬下来，忙闪身挡在人狼之间，痴雪剑穿透他肩膀，鲜血如箭射出，溅得韩冰儿满脸都是。
韩冰儿微微一怔，小虎不知何时已转到她身旁，怒吼一声，一口咬在她握剑手臂上。
“啊！”韩冰儿口发惨呼，真气一泄，痴雪消失不见，黑暗涌了上来，将她吞没。
小虎复仇成功，回到韩离身边，见他肩头鲜血流个不止，蓝目透出愤怒之色，要回去将那女人咬个稀烂，方能泄恨。
“小虎，不可！她只是神智失常，并非有意伤我。况且她伤得也是极重，便饶她一命吧。”韩离捂住伤口，喘了口气。
“哼，不要你假腥腥！”黑暗中那个熟悉的冷漠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你……还清醒着！”韩离大惊。
“这点小小戾气，那能影响本姑娘，本姑娘就是要杀你！”韩冰儿手中痴雪再度亮起，映出她白衣缀血，嘴角尚有一道血线挂在那雪白如玉的肌肤上，黑暗中更衬得她倔强无比。
韩离看了她手中气剑一眼，突然笑了，道：“以你如今的修为，即便能催出气剑，也坚持不到一刻钟。嘿嘿，想来你是故意让塔内戾气侵噬己身，好提升功力来杀我！”
“你很聪明，既然知道我的来意，何不自尽了事，还要本姑娘动手不成？”韩冰儿眼中的白芒消失，恢复那一惯的冰冷，如箭般射向韩离。
“给我个理由！”韩离脸上的笑意与过往颇为不同。
“因为我讨厌你！”韩冰儿的理由原来可以这样任性。
韩离却陷入沉思，良久后才道：“若是换做入塔之前，我或许还可以考虑考虑。不过方今情况变了。”脑海中猛得闪现一个水绿色身影，那欲语还休的娇态，心中一阵刺痛，使劲摇了摇头，拔起情殇，黑夜中寒光耀眼，微笑道：“方今这条性命我只拥有一半，要杀我，须问过别人。”
韩冰儿随着他目光，望向他手中黑剑，秀眉皱起，冷冷道：“兑部部主韩咸曾言道此剑附有煞气，乃不祥之物，如今我却感受不到。若不是她在撒谎骗我，便是……”瞳孔迅速收缩，一字字道：“此剑剑灵已与你合而为一。”说着突然笑了：“恭喜啊，离师弟，你已达到人剑合一之境。”
她本就是个绝美的女子，这一笑更有倾城之姿，只是不免太过冰冷，太过恶毒，更带着深深的嫉恨。
韩离忽道：“冰儿小姐似乎与韩咸有隙？”
“你……怎么知道……”韩冰儿脸上布满杀气，瞳孔中的白光再度亮起。
“我也是猜的。方才听你说起她时的语气不大自然，我猜你们之间的关系应该不会太好。”但此言一出，连自己也深感纳闷，何时变得如此精细了。
“哼，多管闲事！”痴雪剑亮出，白光驱走黑暗，向他眉心直刺而来。
“你我功夫只在伯仲之间，想要杀我，未必容易！”情殇血芒大盛，立时迎上。
“铮”两剑连成一线，红白两色光芒越来越旺，到后来以剑尖为界，将整个太虚幻境分割成两块领域，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小虎因站在两人中间，身子给分成了两半，那对幽蓝的眼睛夹杂其他颜色，模糊不清，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紧紧盯着两人。
“再拼斗下去，你我只有两败惧伤，但你却无一点好处。”韩冰儿见他到此刻还能从容对答，大骇不已，立时想到他的魂魄只有一半，想来方今与自己对抗的乃是情殇剑灵！想念至此，心下气馁，内力输运不济，白光向后缩了一寸。
这一缩，却如黄河缺堤，一发不可收拾，顿时兵败如山倒，白光不住向后退却，到最后被压成只身体大小。
此刻这片无边无际的太虚幻境只剩下一种颜色：血红！
韩离见她支持不住，无心杀人，便欲收功，哪知功力竟不能收回。
“你不会喜欢上她了吧。”这话听来颇是酸溜溜的。
韩离脸上一热，功力突然撞回，丹田上一阵气闷，险些窒息。
黑暗重新涌上来。
韩冰儿突然大声而呼：“娘亲，你死得好惨，女儿给你报仇了！”眼中白光复又亮起，相比方才更多了几分癫狂，手中痴雪亮出，却变为灰白色，模样极是恶心。
韩离对比方才自己死前的情景，知道她这次可真的是被塔内戾气所噬，迷失了自我，忙握紧情殇，严阵以待。
“哈哈……”狂笑声中，韩冰儿那张绝美的面容发生扭曲，雪白的肌肤上暴出道道青筋，变的极是丑陋，手中灰白之剑不住吸收周围的黑暗，见风就长，化做一把擎天巨剑，高高举起，一声断喝，向韩离劈去。
灰白光芒占据了这个空间，韩离退无可退，惟有迎敌，情殇虽只三尺，但光芒之盛决不会输于任何人！
太虚幻境中又仅剩下了一种颜色：灰白。
而在那极小的角落里，一寸红光还在苦苦支持着！
小虎由韩离护住，躲在寸芒之内，见主人坚持不住，“呜呜”叫了两声，跑出来要与他并肩做战。
岂知那灰白光芒所到之处灼热无比，小虎毛发险些着火，忙躲回安全地带，探出半个脑袋向外观望，蓝目中满是惊怒之色。
“呵！”韩冰儿一声娇叱，灰白光芒亮了数倍，韩离身上的压力也增了数倍，肩头伤口破裂，鲜血汩汩而出，脚下一软，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坚硬厚实的地面竟也发生了龟裂。
如此一来，灰白光芒愈加猖獗，红光即便能守住半寸之地，也属侥幸，胜负已是再清楚不过。
小虎见势不妙，鼓起勇气，再不顾自身安危，从韩离身后饶出，挡在他身前，一对眸子如幽蓝火种，哪有半分惧色。
“小虎，回来！”韩离大声怒喝，情殇受到感应，红光亮起，所罩之地从半寸猛然间增到两寸，护住小虎。
小虎回头看了看主人，见他满脸责色，也知自己犯了错，呜呜叫了几声，趴在地上。
韩离借着十余年内力修为以及情殇鬼力，方能与这上亿年的戾力相抗，但毕竟落于下风，惟有消极防守，本想多坚持一刻便是一刻，不料小虎这般一闹，体内存留的真气消耗殆尽，惟有靠情殇独力支持。
情殇虽是魔界圣女，但其魔力充其量不过万年，与这情塔之上忆年戾气相比终是小巫见大巫，可谓一击即溃，之所以能坚持到现在，一来有韩离这个援助，人乃万灵之长，体质虽然薄弱，但精神之力无比强大，却是六界仅数。再加上那戾气乃是靠韩冰儿这凡人肉胎催发，妖力不过冰山一角，故还能支撑片刻，但时候一长，便可分出胜负。
果然，情殇亮了一阵后，迅速暗淡下来，再也支持不住，光圈散去，最后一寸红光也给吞没。
这片空间彻底沦入了灰白之中。
韩冰儿口中狂笑不止，满是得意之色，灰白光剑带着无俦之力，劈向韩离。
下一刻，她之所见，足以使她惊骇到发怔。
韩离竟双手合起，生生夹住了那擎天巨剑！
韩冰儿突感觉黑暗中的戾气迅速游走，窜向韩离，吸入他体内，那张脸顿时布满黑气，面容也开始扭曲，满是凶煞之色。
在这无退路之绝境，为救保命，他竟学起韩冰儿，将灵魂卖给此间恶魔，得其无上戾气。
如此一来，韩离体内拥有魔女鬼力，情塔妖力，再加上自身功力，身上散发的黑气越来越浓，顷刻间抢回胜场，不多时再成对峙之势。
韩冰儿体内戾气如洪水般向外涌泄，尽数被对方吸走，痴雪亦发生变化，自灰白变成乳白，最后恢复成正常的雪白，如雪花一般纯洁美好，却是脆弱易碎。
白光消去，黑暗再度降临。
“韩离，你……”韩冰儿贝齿咬着樱唇，眼神繁复莫名。
“冰儿小姐，趁我未成魔之前，快一剑杀了我，免得贻害世人！”韩离受戾气所噬，全身剧烈颤抖，跪倒在地，不住喘息，眼中赤玄两色纠缠不定，正如小虎方才所见，不过还要凶险万分。
“哼，少臭美，要我杀你，可没那般容易！”口上虽这么说，但仔细想了想，还是亮出痴雪剑，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小虎呜的一声，挡在韩离身前，怒射韩冰儿，满脸警告之色。
“小虎，你快逃吧，我怕控制不住自己，会杀了你！”韩离使劲伸过手去，在小虎身上推了一下。
小虎转身，望着他，眼中蓝泪滴落。
这非狼非虎的畜牲竟还有眼泪？韩冰儿实在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回头看了韩离一眼，白光下，但见他脸上虽然黑气密布，瞳孔内色泽亦繁复莫名，但目光清亮，无半分杂色，黑暗中尤是扎眼。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
自十年前结下梁子，韩冰儿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一见他面，心中便烦躁不安，此刻尤盛。而更糟糕的是，脸上不知为何竟突然灼热起来，急忙运功，却不能遏制，似乎这个男人身上有什么邪力，竟能操控她心神，使之不由自主。
如果这邪力要纠缠上我一辈子，那该如何是好？
一向冷漠高傲的韩冰儿此刻心神大乱，急急转过头去，怒道：“本姑娘才没空杀你！”转身便走，深恐那邪力再来纠缠自己。
但这该死的感觉一来，竟从此纠缠不清，听身后韩离没了声响，心底不知为何突然害怕起来，想到他若死了，黑暗里仅剩自己一人，那该是多么寂寞呀！
韩冰儿，你怎么变得这么没出息？这十年莲花峰修行，不都是你一个人过来的吗？谁会怜惜你，谁会照顾你了？所有的事都必须由你自己来干，这世上不就只有你一个人吗？
但如果他来怜惜我，会怎样？又如果我去照顾他，又会怎样？
呔，什么如果，没有如果！
韩冰儿十年修练的养心之术，此时竟全然没了用武之地，但觉身后那股邪力越来越强，逼迫她回头看他，哪怕一眼。
“娘！你为什么要那个臭男人却不要孩儿？韩节，你抢走我娘，我与你势不两立！”
“臭婊子，奸夫淫妇，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哈哈……”狂笑声起，韩离变成了第二个韩冰儿。
韩冰儿心中一阵恍惚，记忆刹时间又回到了十年之前，莲花峰上，厢房之内，淡淡烛光下，那张梨花带泪的憔悴容颜，那如哀求一般的言语。
“冰儿，我家星儿性子古怪，得罪了你，你原谅他好吗？”
“哼，谁跟他一般见识！”
“若哪一天见到他，你帮我照看他好吗？”
“照看他？为什么，他不是还有你吗？”
“我……”
那个美得连自己都羡慕不已的女子，为什么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哀愁，是为了这个视己如仇敌一般的儿子吗？
从此，深深烙在韩冰儿心底的不仅仅是那句“臭婊子”还有这张欲哭无泪的容颜。
是以此时，她忍无可忍，盛怒道：“明若星，你不孝迕逆，还出言诋毁自己生母，你……岂有此理，畜牲不如！”
“你说什么！”韩离猛然抬头，眼中血丝密布，无比狰狞可怖，尖叫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大呼一声，手中情殇光芒再起，劈向韩冰儿。
“你尚有生母在世，却不伴其左右，害她整日以泪洗面，那不是不孝是什么？”韩冰儿不闪不避，只背过身去，整个人没入黑暗之中，惟有那冰冷的声音兀自响着：“不像我，妈妈早早过世，害我一个孤苦无依。”
“你不是还有爹爹吗？韩家堡堡主，何等权高位大，又视你如珍宝，还不够幸福？”情殇滞在半空，未能劈落，但眼中狂热丝毫不减，更带着几分不屑。
“如果真的视我如珍宝，也不会使计送我入坎部，监视你爹了。”韩冰儿凄然一笑：“我这个傻瓜，一直被蒙在鼓里，原来娘亲竟是给他和韩咸联手害死的。自得这个真相后，韩晋是他韩晋，韩冰儿是我韩冰儿，此后再不相干！”最后一句话说得何等决绝，想来已寰转余地。
“他不是我爹……”韩离激怒异常，眼中红光大盛，但听她说完，情殇垂落，眼中异芒也消失不见，长叹一声，问道：“那是为什么？”
“因为……”韩冰儿惊醒回来，美目瞪圆，喝道：“你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告诉你那么多！”不忿自己向他吐露心事那般懦弱，痴雪剑再度亮起，向他刺去。
“铮铮铮……”两人又斗在一起。
“住手！”一道赤光闪过，挡在两人中间，容颜秀美，好似女子，正是韩复。
韩冰儿大怒：“少管闲事！”竟一剑刺前来劝架的韩复。
“啊，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好，你们斗你们的，我不管了。”韩复一直嬉皮笑脸，这次可真是恼怒了，纵身跃到一旁，袖手旁观。
此时韩未济等人均已赶到，但见黑暗中赤白两道光芒来回穿梭，争斗不休。韩未济认得那道血芒，不禁担忧起来，深怕韩冰儿下手狠毒，伤了韩离，下意识得放下一直搀扶的韩比，上前一步，大声道：“小师弟，冰儿师妹，你们怎么打起来，咱们现下受困塔中，凶险万分，当同舟共济才是。你们快快罢手吧。”
韩未济内力修为不弱，更兼她嗓音清脆如珠玉，方圆数里能均能听见。只是两人全力相斗，半点分神不得，如何能听见她叫喊？黑暗中一赤一白两道光芒你追我逐，来去须臾，已臻白热化。
韩未济心有余而力不足，叹道：“师兄，你看怎么办？”
韩师沉默片可，道：“瞧两人身法，当已至人剑相御之境，若勉强插手其间，只怕有害无利，只好坐观其变了。”说着四下看了一眼，道：“入塔八人中除蒙师弟外，所有人都已在此。唯今之计，乃是怎生想法子找到蒙师弟。”
“我看他一定已经死了，要不然干么还不出现？”韩复正在气头上，说话可不太客气了。
韩复口中说话，但目光瞬息不离那道白光，韩师看在眼里，微微一笑，摇头一叹，道：“也罢，咱们还是想法子将他们劝下来！”说着望向韩未济。
韩未济会意，抽出洞箫，竖在嘴边，依旧是那舒缓悦耳的“冰清咒”，静心去欲，能愈百病。
韩离与韩冰儿激斗正酣，竭尽全力，已是生死相搏，乍听此曲，心中一荡，但觉曲音如流水，萦绕耳畔，与那嗜杀戾气融合为一，向自己逼来，体内情殇剑灵自然时产生抗力，将之挡在身外。
而另一方韩冰儿受冰清咒影响，已平静下来，淡淡的痴雪光辉映照下，白衣映雪，仿如羽化而来的仙子，飘落于地。
韩复看着看着，不由得痴了。
但随着韩师一声惊呼，韩复立时将注意力移开，望向兀自悬在半空中的韩离，却见他全身赤红，身外罩了一层黑气，又见韩未济娇躯剧烈颤抖，显然很是吃力，不禁起了怜香惜玉之心，便要上前相助。
“韩复，站着别动！”韩冰儿喝骂声宛如一道禁身符，韩复立时被定住。
“方今乃是紧要关头，稍有不慎，非但拿不到《千金方》，离师弟和未济师妹还有性命之忧。”韩师看了韩复一眼，脸露微笑。
“《千金方》？”韩复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眼中精光闪烁不定。
“看来传说果然不假，当年药王流下的《千金方》因受塔内戾气所噬，已化入这片虚空之中，惟有三才之气才能将其寻回。”韩师顿了顿又道：“天地人谓之三才。《道德经》有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是故天地之气至大不仁，即乖戾之气，也便是情塔内的戾气。董仲舒又云：‘人欲谓之情。’换而言之人情即是人欲。情殇剑灵乃人之大欲所化，也便是人之气了。不过两气本质相冲，需以外力加以融合，冰清咒除邪去欲，正是最佳佐料。如今三才兼备，《千金方》不远矣……”韩师一脸兴奋。
他虽说得乐观，但谁都看得出来，韩未济香汗淋漓，显然内力消耗极大，曲音断断续续，难以为继，渐至油尽灯枯。
韩冰儿第一个走上来，以内力辅之，随后韩师韩复均加入其中，韩未济得三人援助，精神一振，曲音便亮了起来。
半空中，韩离身上压力越来越大，情殇再也支持不住，随着他一声大叫，身周黑气突破防线，涌入体内，身体从半空中跌落下来，重重摔在地上，绻成一团，显然极是难受。
韩未济见之不忍，欲要放弃，却听韩师叫道：“未济师妹，我们几个人性命都在你手上，可不能半途而废。”
韩未济自然知道三人将一身功力渡给自己，若自己半途而废，那时戾气反噬，大家都要了性命，虽心疼韩离，却也无可奈何。
韩离又是一声惨呼，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手上一松，情殇滚落一旁。
下一刻，剑上射出一道血光，与此同时涌入韩离体内的黑气复出，与那道血光纠缠在一起。
趁此良机，韩未济所奏曲调一变，化为一双无形之手，将那两道天生相斥的三才之气揉捏在一起，形成一卷书轴，晶莹剔透，如玉所铸。
众人看得清楚，书轴上金光闪烁，现出三个铁划银钩的金字：千金方。
韩师大喜，急要上前拿取，岂知全身乏力，竟无法站立，再看众人，也不比自己好多少。
宝物便在眼前，却无法获得，老天爷当真会捉弄人。
正在此时，人影闪过，那卷书轴被一人摘了去。韩师看清那人相貌，惊声叫道：“韩蒙！”
韩离自入情塔以后，便被塔内戾气所噬，无数伤心往事涌上心间，心智失常，几如疯癫，险些伤了小虎，幸亏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及时悬崖勒马，却也因此心中懊悔，自尽了事。
感觉一股强烈的倦意涌上心头，韩离分明的感到自己即将彻底消失在这片虚空之中，世间所有的一切再与他无关，喜怒哀乐亦不复存在，兴许这便是所谓的极乐之境吧。
“明若星，你给我回来！”脆声怒喝，韩离觉到身上突然灼热起来，而这份灼热又如流水，渗入灵魂深处，便如神剑注灵一般，生生将他这个本因注定消散的灵魂重铸起来，化为一个新的生命。
“从今往后，这条命我也有一份，没我同意，你没有资格决定他的生死！”这话说得何等严厉，几乎已到蛮横无理的地步，韩离心尖一颤，睁开眼睛。
入眼之人面冷如霜，却是韩冰儿，但此刻的她瞳孔里白茫茫的，全无生气，又觉胸口一寒，剑尖离皮肉不到毫厘，大骇之下，急急翻身而起，将木棒抓入手中。
下一刻，木棒上的变化使韩离吃惊不已。
那层的土黄色外衣突然间出现道道裂痕，转瞬便粉碎不见，现出情殇真容：剑长三尺有余，剑身与剑柄相连，并无护手，通体黝黑，泛着点点寒光，质地似铁非铁，似木非木，握在手中，却与木棒重量等同。
正惊疑间，见韩冰儿一剑刺到，下意识地抡了一剑。他向来以情殇为兵器，连翘也就没教过其他兵器的使法，是以这一剑依旧以棍棒之法打出，所幸情殇形状虽变，长度却是等同，还不至于一抡就飞，勉强挡了一剑，狼狈之极。
韩冰儿剑法娴熟，一剑快似一剑，黑夜中白光闪烁不定，全是进杀招式，竟毫不留情。
韩离兵器不趁手，不知如何反击，只能跳动闪避。幸亏身处之地暗无天日，白剑倒也明显，招式也算清楚，若是换做青天白日，他身上还不知该多出几个窟窿。
韩离深知在如此下去，自己必败无疑，索性舍去棍棒，以剑为刀，一剑砍下，铮的一声，火星四射，双剑交在一起。
一般刀器均是背厚刃薄，是以施用者全身力道均可落到刀刃上，一砍之功，势夺千军，开山裂石。但长剑两面开锋，又相对细长，非但无此威力，反倒容易折断。
此时两人使得均是长剑，但韩离不通剑法，只能硬砍乱劈，情殇乃是天外神器，寻常兵器哪受得住一击？还好痴雪只是把气剑，连挨几下，也是丝毫无损。
不过时候一长，两人在兵刃上的造诣便分出高下，韩离虽渐渐摸索到使剑的窍门，却哪及得上韩冰儿数十年寒暑之功，一撩一挑，韩离猝不及防，情殇脱手飞出，直插入地，黝黑的剑刃上寒光点点，摇曳不定。
韩冰儿眼中白芒宛若烈日，剑去流星，向韩离喉部刺落。
呜……小虎养好精神，恢复气力，待韩冰儿稍不留神之际，突然扑上，使得正是离部轻功要诀“突如其来”。只一瞬间，便出现在韩冰儿面前，钢牙暴露，利爪挥舞，气势何等之凌厉。
但韩冰儿武功高绝，为人又很是冷静，见这畜牲突然冒出来，无丝毫慌乱之相，手腕一抖，痴雪斜刺而上，白光耀眼，直指小虎嘴巴。
“小虎，闪开，你咬不过它。”韩离见小虎似有意比比自己的牙齿与长剑谁更锋利，竟不闪不避，还一口咬下来，忙闪身挡在人狼之间，痴雪剑穿透他肩膀，鲜血如箭射出，溅得韩冰儿满脸都是。
韩冰儿微微一怔，小虎不知何时已转到她身旁，怒吼一声，一口咬在她握剑手臂上。
“啊！”韩冰儿口发惨呼，真气一泄，痴雪消失不见，黑暗涌了上来，将她吞没。
小虎复仇成功，回到韩离身边，见他肩头鲜血流个不止，蓝目透出愤怒之色，要回去将那女人咬个稀烂，方能泄恨。
“小虎，不可！她只是神智失常，并非有意伤我。况且她伤得也是极重，便饶她一命吧。”韩离捂住伤口，喘了口气。
“哼，不要你假腥腥！”黑暗中那个熟悉的冷漠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你……还清醒着！”韩离大惊。
“这点小小戾气，那能影响本姑娘，本姑娘就是要杀你！”韩冰儿手中痴雪再度亮起，映出她白衣缀血，嘴角尚有一道血线挂在那雪白如玉的肌肤上，黑暗中更衬得她倔强无比。
韩离看了她手中气剑一眼，突然笑了，道：“以你如今的修为，即便能催出气剑，也坚持不到一刻钟。嘿嘿，想来你是故意让塔内戾气侵噬己身，好提升功力来杀我！”
“你很聪明，既然知道我的来意，何不自尽了事，还要本姑娘动手不成？”韩冰儿眼中的白芒消失，恢复那一惯的冰冷，如箭般射向韩离。
“给我个理由！”韩离脸上的笑意与过往颇为不同。
“因为我讨厌你！”韩冰儿的理由原来可以这样任性。
韩离却陷入沉思，良久后才道：“若是换做入塔之前，我或许还可以考虑考虑。不过方今情况变了。”脑海中猛得闪现一个水绿色身影，那欲语还休的娇态，心中一阵刺痛，使劲摇了摇头，拔起情殇，黑夜中寒光耀眼，微笑道：“方今这条性命我只拥有一半，要杀我，须问过别人。”
韩冰儿随着他目光，望向他手中黑剑，秀眉皱起，冷冷道：“兑部部主韩咸曾言道此剑附有煞气，乃不祥之物，如今我却感受不到。若不是她在撒谎骗我，便是……”瞳孔迅速收缩，一字字道：“此剑剑灵已与你合而为一。”说着突然笑了：“恭喜啊，离师弟，你已达到人剑合一之境。”
她本就是个绝美的女子，这一笑更有倾城之姿，只是不免太过冰冷，太过恶毒，更带着深深的嫉恨。
韩离忽道：“冰儿小姐似乎与韩咸有隙？”
“你……怎么知道……”韩冰儿脸上布满杀气，瞳孔中的白光再度亮起。
“我也是猜的。方才听你说起她时的语气不大自然，我猜你们之间的关系应该不会太好。”但此言一出，连自己也深感纳闷，何时变得如此精细了。
“哼，多管闲事！”痴雪剑亮出，白光驱走黑暗，向他眉心直刺而来。
“你我功夫只在伯仲之间，想要杀我，未必容易！”情殇血芒大盛，立时迎上。
“铮”两剑连成一线，红白两色光芒越来越旺，到后来以剑尖为界，将整个太虚幻境分割成两块领域，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小虎因站在两人中间，身子给分成了两半，那对幽蓝的眼睛夹杂其他颜色，模糊不清，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紧紧盯着两人。
“再拼斗下去，你我只有两败惧伤，但你却无一点好处。”韩冰儿见他到此刻还能从容对答，大骇不已，立时想到他的魂魄只有一半，想来方今与自己对抗的乃是情殇剑灵！想念至此，心下气馁，内力输运不济，白光向后缩了一寸。
这一缩，却如黄河缺堤，一发不可收拾，顿时兵败如山倒，白光不住向后退却，到最后被压成只身体大小。
此刻这片无边无际的太虚幻境只剩下一种颜色：血红！
韩离见她支持不住，无心杀人，便欲收功，哪知功力竟不能收回。
“你不会喜欢上她了吧。”这话听来颇是酸溜溜的。
韩离脸上一热，功力突然撞回，丹田上一阵气闷，险些窒息。
黑暗重新涌上来。
韩冰儿突然大声而呼：“娘亲，你死得好惨，女儿给你报仇了！”眼中白光复又亮起，相比方才更多了几分癫狂，手中痴雪亮出，却变为灰白色，模样极是恶心。
韩离对比方才自己死前的情景，知道她这次可真的是被塔内戾气所噬，迷失了自我，忙握紧情殇，严阵以待。
“哈哈……”狂笑声中，韩冰儿那张绝美的面容发生扭曲，雪白的肌肤上暴出道道青筋，变的极是丑陋，手中灰白之剑不住吸收周围的黑暗，见风就长，化做一把擎天巨剑，高高举起，一声断喝，向韩离劈去。
灰白光芒占据了这个空间，韩离退无可退，惟有迎敌，情殇虽只三尺，但光芒之盛决不会输于任何人！
太虚幻境中又仅剩下了一种颜色：灰白。
而在那极小的角落里，一寸红光还在苦苦支持着！
小虎由韩离护住，躲在寸芒之内，见主人坚持不住，“呜呜”叫了两声，跑出来要与他并肩做战。
岂知那灰白光芒所到之处灼热无比，小虎毛发险些着火，忙躲回安全地带，探出半个脑袋向外观望，蓝目中满是惊怒之色。
“呵！”韩冰儿一声娇叱，灰白光芒亮了数倍，韩离身上的压力也增了数倍，肩头伤口破裂，鲜血汩汩而出，脚下一软，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坚硬厚实的地面竟也发生了龟裂。
如此一来，灰白光芒愈加猖獗，红光即便能守住半寸之地，也属侥幸，胜负已是再清楚不过。
小虎见势不妙，鼓起勇气，再不顾自身安危，从韩离身后饶出，挡在他身前，一对眸子如幽蓝火种，哪有半分惧色。
“小虎，回来！”韩离大声怒喝，情殇受到感应，红光亮起，所罩之地从半寸猛然间增到两寸，护住小虎。
小虎回头看了看主人，见他满脸责色，也知自己犯了错，呜呜叫了几声，趴在地上。
韩离借着十余年内力修为以及情殇鬼力，方能与这上亿年的戾力相抗，但毕竟落于下风，惟有消极防守，本想多坚持一刻便是一刻，不料小虎这般一闹，体内存留的真气消耗殆尽，惟有靠情殇独力支持。
情殇虽是魔界圣女，但其魔力充其量不过万年，与这情塔之上忆年戾气相比终是小巫见大巫，可谓一击即溃，之所以能坚持到现在，一来有韩离这个援助，人乃万灵之长，体质虽然薄弱，但精神之力无比强大，却是六界仅数。再加上那戾气乃是靠韩冰儿这凡人肉胎催发，妖力不过冰山一角，故还能支撑片刻，但时候一长，便可分出胜负。
果然，情殇亮了一阵后，迅速暗淡下来，再也支持不住，光圈散去，最后一寸红光也给吞没。
这片空间彻底沦入了灰白之中。
韩冰儿口中狂笑不止，满是得意之色，灰白光剑带着无俦之力，劈向韩离。
下一刻，她之所见，足以使她惊骇到发怔。
韩离竟双手合起，生生夹住了那擎天巨剑！
韩冰儿突感觉黑暗中的戾气迅速游走，窜向韩离，吸入他体内，那张脸顿时布满黑气，面容也开始扭曲，满是凶煞之色。
在这无退路之绝境，为救保命，他竟学起韩冰儿，将灵魂卖给此间恶魔，得其无上戾气。
如此一来，韩离体内拥有魔女鬼力，情塔妖力，再加上自身功力，身上散发的黑气越来越浓，顷刻间抢回胜场，不多时再成对峙之势。
韩冰儿体内戾气如洪水般向外涌泄，尽数被对方吸走，痴雪亦发生变化，自灰白变成乳白，最后恢复成正常的雪白，如雪花一般纯洁美好，却是脆弱易碎。
白光消去，黑暗再度降临。
“韩离，你……”韩冰儿贝齿咬着樱唇，眼神繁复莫名。
“冰儿小姐，趁我未成魔之前，快一剑杀了我，免得贻害世人！”韩离受戾气所噬，全身剧烈颤抖，跪倒在地，不住喘息，眼中赤玄两色纠缠不定，正如小虎方才所见，不过还要凶险万分。
“哼，少臭美，要我杀你，可没那般容易！”口上虽这么说，但仔细想了想，还是亮出痴雪剑，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小虎呜的一声，挡在韩离身前，怒射韩冰儿，满脸警告之色。
“小虎，你快逃吧，我怕控制不住自己，会杀了你！”韩离使劲伸过手去，在小虎身上推了一下。
小虎转身，望着他，眼中蓝泪滴落。
这非狼非虎的畜牲竟还有眼泪？韩冰儿实在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回头看了韩离一眼，白光下，但见他脸上虽然黑气密布，瞳孔内色泽亦繁复莫名，但目光清亮，无半分杂色，黑暗中尤是扎眼。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
自十年前结下梁子，韩冰儿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一见他面，心中便烦躁不安，此刻尤盛。而更糟糕的是，脸上不知为何竟突然灼热起来，急忙运功，却不能遏制，似乎这个男人身上有什么邪力，竟能操控她心神，使之不由自主。
如果这邪力要纠缠上我一辈子，那该如何是好？
一向冷漠高傲的韩冰儿此刻心神大乱，急急转过头去，怒道：“本姑娘才没空杀你！”转身便走，深恐那邪力再来纠缠自己。
但这该死的感觉一来，竟从此纠缠不清，听身后韩离没了声响，心底不知为何突然害怕起来，想到他若死了，黑暗里仅剩自己一人，那该是多么寂寞呀！
韩冰儿，你怎么变得这么没出息？这十年莲花峰修行，不都是你一个人过来的吗？谁会怜惜你，谁会照顾你了？所有的事都必须由你自己来干，这世上不就只有你一个人吗？
但如果他来怜惜我，会怎样？又如果我去照顾他，又会怎样？
呔，什么如果，没有如果！
韩冰儿十年修练的养心之术，此时竟全然没了用武之地，但觉身后那股邪力越来越强，逼迫她回头看他，哪怕一眼。
“娘！你为什么要那个臭男人却不要孩儿？韩节，你抢走我娘，我与你势不两立！”
“臭婊子，奸夫淫妇，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哈哈……”狂笑声起，韩离变成了第二个韩冰儿。
韩冰儿心中一阵恍惚，记忆刹时间又回到了十年之前，莲花峰上，厢房之内，淡淡烛光下，那张梨花带泪的憔悴容颜，那如哀求一般的言语。
“冰儿，我家星儿性子古怪，得罪了你，你原谅他好吗？”
“哼，谁跟他一般见识！”
“若哪一天见到他，你帮我照看他好吗？”
“照看他？为什么，他不是还有你吗？”
“我……”
那个美得连自己都羡慕不已的女子，为什么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哀愁，是为了这个视己如仇敌一般的儿子吗？
从此，深深烙在韩冰儿心底的不仅仅是那句“臭婊子”还有这张欲哭无泪的容颜。
是以此时，她忍无可忍，盛怒道：“明若星，你不孝迕逆，还出言诋毁自己生母，你……岂有此理，畜牲不如！”
“你说什么！”韩离猛然抬头，眼中血丝密布，无比狰狞可怖，尖叫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大呼一声，手中情殇光芒再起，劈向韩冰儿。
“你尚有生母在世，却不伴其左右，害她整日以泪洗面，那不是不孝是什么？”韩冰儿不闪不避，只背过身去，整个人没入黑暗之中，惟有那冰冷的声音兀自响着：“不像我，妈妈早早过世，害我一个孤苦无依。”
“你不是还有爹爹吗？韩家堡堡主，何等权高位大，又视你如珍宝，还不够幸福？”情殇滞在半空，未能劈落，但眼中狂热丝毫不减，更带着几分不屑。
“如果真的视我如珍宝，也不会使计送我入坎部，监视你爹了。”韩冰儿凄然一笑：“我这个傻瓜，一直被蒙在鼓里，原来娘亲竟是给他和韩咸联手害死的。自得这个真相后，韩晋是他韩晋，韩冰儿是我韩冰儿，此后再不相干！”最后一句话说得何等决绝，想来已寰转余地。
“他不是我爹……”韩离激怒异常，眼中红光大盛，但听她说完，情殇垂落，眼中异芒也消失不见，长叹一声，问道：“那是为什么？”
“因为……”韩冰儿惊醒回来，美目瞪圆，喝道：“你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告诉你那么多！”不忿自己向他吐露心事那般懦弱，痴雪剑再度亮起，向他刺去。
“铮铮铮……”两人又斗在一起。
“住手！”一道赤光闪过，挡在两人中间，容颜秀美，好似女子，正是韩复。
韩冰儿大怒：“少管闲事！”竟一剑刺前来劝架的韩复。
“啊，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好，你们斗你们的，我不管了。”韩复一直嬉皮笑脸，这次可真是恼怒了，纵身跃到一旁，袖手旁观。
此时韩未济等人均已赶到，但见黑暗中赤白两道光芒来回穿梭，争斗不休。韩未济认得那道血芒，不禁担忧起来，深怕韩冰儿下手狠毒，伤了韩离，下意识得放下一直搀扶的韩比，上前一步，大声道：“小师弟，冰儿师妹，你们怎么打起来，咱们现下受困塔中，凶险万分，当同舟共济才是。你们快快罢手吧。”
韩未济内力修为不弱，更兼她嗓音清脆如珠玉，方圆数里能均能听见。只是两人全力相斗，半点分神不得，如何能听见她叫喊？黑暗中一赤一白两道光芒你追我逐，来去须臾，已臻白热化。
韩未济心有余而力不足，叹道：“师兄，你看怎么办？”
韩师沉默片可，道：“瞧两人身法，当已至人剑相御之境，若勉强插手其间，只怕有害无利，只好坐观其变了。”说着四下看了一眼，道：“入塔八人中除蒙师弟外，所有人都已在此。唯今之计，乃是怎生想法子找到蒙师弟。”
“我看他一定已经死了，要不然干么还不出现？”韩复正在气头上，说话可不太客气了。
韩复口中说话，但目光瞬息不离那道白光，韩师看在眼里，微微一笑，摇头一叹，道：“也罢，咱们还是想法子将他们劝下来！”说着望向韩未济。
韩未济会意，抽出洞箫，竖在嘴边，依旧是那舒缓悦耳的“冰清咒”，静心去欲，能愈百病。
韩离与韩冰儿激斗正酣，竭尽全力，已是生死相搏，乍听此曲，心中一荡，但觉曲音如流水，萦绕耳畔，与那嗜杀戾气融合为一，向自己逼来，体内情殇剑灵自然时产生抗力，将之挡在身外。
而另一方韩冰儿受冰清咒影响，已平静下来，淡淡的痴雪光辉映照下，白衣映雪，仿如羽化而来的仙子，飘落于地。
韩复看着看着，不由得痴了。
但随着韩师一声惊呼，韩复立时将注意力移开，望向兀自悬在半空中的韩离，却见他全身赤红，身外罩了一层黑气，又见韩未济娇躯剧烈颤抖，显然很是吃力，不禁起了怜香惜玉之心，便要上前相助。
“韩复，站着别动！”韩冰儿喝骂声宛如一道禁身符，韩复立时被定住。
“方今乃是紧要关头，稍有不慎，非但拿不到《千金方》，离师弟和未济师妹还有性命之忧。”韩师看了韩复一眼，脸露微笑。
“《千金方》？”韩复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眼中精光闪烁不定。
“看来传说果然不假，当年药王流下的《千金方》因受塔内戾气所噬，已化入这片虚空之中，惟有三才之气才能将其寻回。”韩师顿了顿又道：“天地人谓之三才。《道德经》有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是故天地之气至大不仁，即乖戾之气，也便是情塔内的戾气。董仲舒又云：‘人欲谓之情。’换而言之人情即是人欲。情殇剑灵乃人之大欲所化，也便是人之气了。不过两气本质相冲，需以外力加以融合，冰清咒除邪去欲，正是最佳佐料。如今三才兼备，《千金方》不远矣……”韩师一脸兴奋。
他虽说得乐观，但谁都看得出来，韩未济香汗淋漓，显然内力消耗极大，曲音断断续续，难以为继，渐至油尽灯枯。
韩冰儿第一个走上来，以内力辅之，随后韩师韩复均加入其中，韩未济得三人援助，精神一振，曲音便亮了起来。
半空中，韩离身上压力越来越大，情殇再也支持不住，随着他一声大叫，身周黑气突破防线，涌入体内，身体从半空中跌落下来，重重摔在地上，绻成一团，显然极是难受。
韩未济见之不忍，欲要放弃，却听韩师叫道：“未济师妹，我们几个人性命都在你手上，可不能半途而废。”
韩未济自然知道三人将一身功力渡给自己，若自己半途而废，那时戾气反噬，大家都要了性命，虽心疼韩离，却也无可奈何。
韩离又是一声惨呼，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手上一松，情殇滚落一旁。
下一刻，剑上射出一道血光，与此同时涌入韩离体内的黑气复出，与那道血光纠缠在一起。
趁此良机，韩未济所奏曲调一变，化为一双无形之手，将那两道天生相斥的三才之气揉捏在一起，形成一卷书轴，晶莹剔透，如玉所铸。
众人看得清楚，书轴上金光闪烁，现出三个铁划银钩的金字：千金方。
韩师大喜，急要上前拿取，岂知全身乏力，竟无法站立，再看众人，也不比自己好多少。
宝物便在眼前，却无法获得，老天爷当真会捉弄人。
正在此时，人影闪过，那卷书轴被一人摘了去。韩师看清那人相貌，惊声叫道：“韩蒙！”
韩离自入情塔以后，便被塔内戾气所噬，无数伤心往事涌上心间，心智失常，几如疯癫，险些伤了小虎，幸亏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及时悬崖勒马，却也因此心中懊悔，自尽了事。
感觉一股强烈的倦意涌上心头，韩离分明的感到自己即将彻底消失在这片虚空之中，世间所有的一切再与他无关，喜怒哀乐亦不复存在，兴许这便是所谓的极乐之境吧。
“明若星，你给我回来！”脆声怒喝，韩离觉到身上突然灼热起来，而这份灼热又如流水，渗入灵魂深处，便如神剑注灵一般，生生将他这个本因注定消散的灵魂重铸起来，化为一个新的生命。
“从今往后，这条命我也有一份，没我同意，你没有资格决定他的生死！”这话说得何等严厉，几乎已到蛮横无理的地步，韩离心尖一颤，睁开眼睛。
入眼之人面冷如霜，却是韩冰儿，但此刻的她瞳孔里白茫茫的，全无生气，又觉胸口一寒，剑尖离皮肉不到毫厘，大骇之下，急急翻身而起，将木棒抓入手中。
下一刻，木棒上的变化使韩离吃惊不已。
那层的土黄色外衣突然间出现道道裂痕，转瞬便粉碎不见，现出情殇真容：剑长三尺有余，剑身与剑柄相连，并无护手，通体黝黑，泛着点点寒光，质地似铁非铁，似木非木，握在手中，却与木棒重量等同。
正惊疑间，见韩冰儿一剑刺到，下意识地抡了一剑。他向来以情殇为兵器，连翘也就没教过其他兵器的使法，是以这一剑依旧以棍棒之法打出，所幸情殇形状虽变，长度却是等同，还不至于一抡就飞，勉强挡了一剑，狼狈之极。
韩冰儿剑法娴熟，一剑快似一剑，黑夜中白光闪烁不定，全是进杀招式，竟毫不留情。
韩离兵器不趁手，不知如何反击，只能跳动闪避。幸亏身处之地暗无天日，白剑倒也明显，招式也算清楚，若是换做青天白日，他身上还不知该多出几个窟窿。
韩离深知在如此下去，自己必败无疑，索性舍去棍棒，以剑为刀，一剑砍下，铮的一声，火星四射，双剑交在一起。
一般刀器均是背厚刃薄，是以施用者全身力道均可落到刀刃上，一砍之功，势夺千军，开山裂石。但长剑两面开锋，又相对细长，非但无此威力，反倒容易折断。
此时两人使得均是长剑，但韩离不通剑法，只能硬砍乱劈，情殇乃是天外神器，寻常兵器哪受得住一击？还好痴雪只是把气剑，连挨几下，也是丝毫无损。
不过时候一长，两人在兵刃上的造诣便分出高下，韩离虽渐渐摸索到使剑的窍门，却哪及得上韩冰儿数十年寒暑之功，一撩一挑，韩离猝不及防，情殇脱手飞出，直插入地，黝黑的剑刃上寒光点点，摇曳不定。
韩冰儿眼中白芒宛若烈日，剑去流星，向韩离喉部刺落。
呜……小虎养好精神，恢复气力，待韩冰儿稍不留神之际，突然扑上，使得正是离部轻功要诀“突如其来”。只一瞬间，便出现在韩冰儿面前，钢牙暴露，利爪挥舞，气势何等之凌厉。
但韩冰儿武功高绝，为人又很是冷静，见这畜牲突然冒出来，无丝毫慌乱之相，手腕一抖，痴雪斜刺而上，白光耀眼，直指小虎嘴巴。
“小虎，闪开，你咬不过它。”韩离见小虎似有意比比自己的牙齿与长剑谁更锋利，竟不闪不避，还一口咬下来，忙闪身挡在人狼之间，痴雪剑穿透他肩膀，鲜血如箭射出，溅得韩冰儿满脸都是。
韩冰儿微微一怔，小虎不知何时已转到她身旁，怒吼一声，一口咬在她握剑手臂上。
“啊！”韩冰儿口发惨呼，真气一泄，痴雪消失不见，黑暗涌了上来，将她吞没。
小虎复仇成功，回到韩离身边，见他肩头鲜血流个不止，蓝目透出愤怒之色，要回去将那女人咬个稀烂，方能泄恨。
“小虎，不可！她只是神智失常，并非有意伤我。况且她伤得也是极重，便饶她一命吧。”韩离捂住伤口，喘了口气。
“哼，不要你假腥腥！”黑暗中那个熟悉的冷漠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你……还清醒着！”韩离大惊。
“这点小小戾气，那能影响本姑娘，本姑娘就是要杀你！”韩冰儿手中痴雪再度亮起，映出她白衣缀血，嘴角尚有一道血线挂在那雪白如玉的肌肤上，黑暗中更衬得她倔强无比。
韩离看了她手中气剑一眼，突然笑了，道：“以你如今的修为，即便能催出气剑，也坚持不到一刻钟。嘿嘿，想来你是故意让塔内戾气侵噬己身，好提升功力来杀我！”
“你很聪明，既然知道我的来意，何不自尽了事，还要本姑娘动手不成？”韩冰儿眼中的白芒消失，恢复那一惯的冰冷，如箭般射向韩离。
“给我个理由！”韩离脸上的笑意与过往颇为不同。
“因为我讨厌你！”韩冰儿的理由原来可以这样任性。
韩离却陷入沉思，良久后才道：“若是换做入塔之前，我或许还可以考虑考虑。不过方今情况变了。”脑海中猛得闪现一个水绿色身影，那欲语还休的娇态，心中一阵刺痛，使劲摇了摇头，拔起情殇，黑夜中寒光耀眼，微笑道：“方今这条性命我只拥有一半，要杀我，须问过别人。”
韩冰儿随着他目光，望向他手中黑剑，秀眉皱起，冷冷道：“兑部部主韩咸曾言道此剑附有煞气，乃不祥之物，如今我却感受不到。若不是她在撒谎骗我，便是……”瞳孔迅速收缩，一字字道：“此剑剑灵已与你合而为一。”说着突然笑了：“恭喜啊，离师弟，你已达到人剑合一之境。”
她本就是个绝美的女子，这一笑更有倾城之姿，只是不免太过冰冷，太过恶毒，更带着深深的嫉恨。
韩离忽道：“冰儿小姐似乎与韩咸有隙？”
“你……怎么知道……”韩冰儿脸上布满杀气，瞳孔中的白光再度亮起。
“我也是猜的。方才听你说起她时的语气不大自然，我猜你们之间的关系应该不会太好。”但此言一出，连自己也深感纳闷，何时变得如此精细了。
“哼，多管闲事！”痴雪剑亮出，白光驱走黑暗，向他眉心直刺而来。
“你我功夫只在伯仲之间，想要杀我，未必容易！”情殇血芒大盛，立时迎上。
“铮”两剑连成一线，红白两色光芒越来越旺，到后来以剑尖为界，将整个太虚幻境分割成两块领域，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小虎因站在两人中间，身子给分成了两半，那对幽蓝的眼睛夹杂其他颜色，模糊不清，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紧紧盯着两人。
“再拼斗下去，你我只有两败惧伤，但你却无一点好处。”韩冰儿见他到此刻还能从容对答，大骇不已，立时想到他的魂魄只有一半，想来方今与自己对抗的乃是情殇剑灵！想念至此，心下气馁，内力输运不济，白光向后缩了一寸。
这一缩，却如黄河缺堤，一发不可收拾，顿时兵败如山倒，白光不住向后退却，到最后被压成只身体大小。
此刻这片无边无际的太虚幻境只剩下一种颜色：血红！
韩离见她支持不住，无心杀人，便欲收功，哪知功力竟不能收回。
“你不会喜欢上她了吧。”这话听来颇是酸溜溜的。
韩离脸上一热，功力突然撞回，丹田上一阵气闷，险些窒息。
黑暗重新涌上来。
韩冰儿突然大声而呼：“娘亲，你死得好惨，女儿给你报仇了！”眼中白光复又亮起，相比方才更多了几分癫狂，手中痴雪亮出，却变为灰白色，模样极是恶心。
韩离对比方才自己死前的情景，知道她这次可真的是被塔内戾气所噬，迷失了自我，忙握紧情殇，严阵以待。
“哈哈……”狂笑声中，韩冰儿那张绝美的面容发生扭曲，雪白的肌肤上暴出道道青筋，变的极是丑陋，手中灰白之剑不住吸收周围的黑暗，见风就长，化做一把擎天巨剑，高高举起，一声断喝，向韩离劈去。
灰白光芒占据了这个空间，韩离退无可退，惟有迎敌，情殇虽只三尺，但光芒之盛决不会输于任何人！
太虚幻境中又仅剩下了一种颜色：灰白。
而在那极小的角落里，一寸红光还在苦苦支持着！
小虎由韩离护住，躲在寸芒之内，见主人坚持不住，“呜呜”叫了两声，跑出来要与他并肩做战。
岂知那灰白光芒所到之处灼热无比，小虎毛发险些着火，忙躲回安全地带，探出半个脑袋向外观望，蓝目中满是惊怒之色。
“呵！”韩冰儿一声娇叱，灰白光芒亮了数倍，韩离身上的压力也增了数倍，肩头伤口破裂，鲜血汩汩而出，脚下一软，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坚硬厚实的地面竟也发生了龟裂。
如此一来，灰白光芒愈加猖獗，红光即便能守住半寸之地，也属侥幸，胜负已是再清楚不过。
小虎见势不妙，鼓起勇气，再不顾自身安危，从韩离身后饶出，挡在他身前，一对眸子如幽蓝火种，哪有半分惧色。
“小虎，回来！”韩离大声怒喝，情殇受到感应，红光亮起，所罩之地从半寸猛然间增到两寸，护住小虎。
小虎回头看了看主人，见他满脸责色，也知自己犯了错，呜呜叫了几声，趴在地上。
韩离借着十余年内力修为以及情殇鬼力，方能与这上亿年的戾力相抗，但毕竟落于下风，惟有消极防守，本想多坚持一刻便是一刻，不料小虎这般一闹，体内存留的真气消耗殆尽，惟有靠情殇独力支持。
情殇虽是魔界圣女，但其魔力充其量不过万年，与这情塔之上忆年戾气相比终是小巫见大巫，可谓一击即溃，之所以能坚持到现在，一来有韩离这个援助，人乃万灵之长，体质虽然薄弱，但精神之力无比强大，却是六界仅数。再加上那戾气乃是靠韩冰儿这凡人肉胎催发，妖力不过冰山一角，故还能支撑片刻，但时候一长，便可分出胜负。
果然，情殇亮了一阵后，迅速暗淡下来，再也支持不住，光圈散去，最后一寸红光也给吞没。
这片空间彻底沦入了灰白之中。
韩冰儿口中狂笑不止，满是得意之色，灰白光剑带着无俦之力，劈向韩离。
下一刻，她之所见，足以使她惊骇到发怔。
韩离竟双手合起，生生夹住了那擎天巨剑！
韩冰儿突感觉黑暗中的戾气迅速游走，窜向韩离，吸入他体内，那张脸顿时布满黑气，面容也开始扭曲，满是凶煞之色。
在这无退路之绝境，为救保命，他竟学起韩冰儿，将灵魂卖给此间恶魔，得其无上戾气。
如此一来，韩离体内拥有魔女鬼力，情塔妖力，再加上自身功力，身上散发的黑气越来越浓，顷刻间抢回胜场，不多时再成对峙之势。
韩冰儿体内戾气如洪水般向外涌泄，尽数被对方吸走，痴雪亦发生变化，自灰白变成乳白，最后恢复成正常的雪白，如雪花一般纯洁美好，却是脆弱易碎。
白光消去，黑暗再度降临。
“韩离，你……”韩冰儿贝齿咬着樱唇，眼神繁复莫名。
“冰儿小姐，趁我未成魔之前，快一剑杀了我，免得贻害世人！”韩离受戾气所噬，全身剧烈颤抖，跪倒在地，不住喘息，眼中赤玄两色纠缠不定，正如小虎方才所见，不过还要凶险万分。
“哼，少臭美，要我杀你，可没那般容易！”口上虽这么说，但仔细想了想，还是亮出痴雪剑，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小虎呜的一声，挡在韩离身前，怒射韩冰儿，满脸警告之色。
“小虎，你快逃吧，我怕控制不住自己，会杀了你！”韩离使劲伸过手去，在小虎身上推了一下。
小虎转身，望着他，眼中蓝泪滴落。
这非狼非虎的畜牲竟还有眼泪？韩冰儿实在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回头看了韩离一眼，白光下，但见他脸上虽然黑气密布，瞳孔内色泽亦繁复莫名，但目光清亮，无半分杂色，黑暗中尤是扎眼。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
自十年前结下梁子，韩冰儿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一见他面，心中便烦躁不安，此刻尤盛。而更糟糕的是，脸上不知为何竟突然灼热起来，急忙运功，却不能遏制，似乎这个男人身上有什么邪力，竟能操控她心神，使之不由自主。
如果这邪力要纠缠上我一辈子，那该如何是好？
一向冷漠高傲的韩冰儿此刻心神大乱，急急转过头去，怒道：“本姑娘才没空杀你！”转身便走，深恐那邪力再来纠缠自己。
但这该死的感觉一来，竟从此纠缠不清，听身后韩离没了声响，心底不知为何突然害怕起来，想到他若死了，黑暗里仅剩自己一人，那该是多么寂寞呀！
韩冰儿，你怎么变得这么没出息？这十年莲花峰修行，不都是你一个人过来的吗？谁会怜惜你，谁会照顾你了？所有的事都必须由你自己来干，这世上不就只有你一个人吗？
但如果他来怜惜我，会怎样？又如果我去照顾他，又会怎样？
呔，什么如果，没有如果！
韩冰儿十年修练的养心之术，此时竟全然没了用武之地，但觉身后那股邪力越来越强，逼迫她回头看他，哪怕一眼。
“娘！你为什么要那个臭男人却不要孩儿？韩节，你抢走我娘，我与你势不两立！”
“臭婊子，奸夫淫妇，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哈哈……”狂笑声起，韩离变成了第二个韩冰儿。
韩冰儿心中一阵恍惚，记忆刹时间又回到了十年之前，莲花峰上，厢房之内，淡淡烛光下，那张梨花带泪的憔悴容颜，那如哀求一般的言语。
“冰儿，我家星儿性子古怪，得罪了你，你原谅他好吗？”
“哼，谁跟他一般见识！”
“若哪一天见到他，你帮我照看他好吗？”
“照看他？为什么，他不是还有你吗？”
“我……”
那个美得连自己都羡慕不已的女子，为什么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哀愁，是为了这个视己如仇敌一般的儿子吗？
从此，深深烙在韩冰儿心底的不仅仅是那句“臭婊子”还有这张欲哭无泪的容颜。
是以此时，她忍无可忍，盛怒道：“明若星，你不孝迕逆，还出言诋毁自己生母，你……岂有此理，畜牲不如！”
“你说什么！”韩离猛然抬头，眼中血丝密布，无比狰狞可怖，尖叫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大呼一声，手中情殇光芒再起，劈向韩冰儿。
“你尚有生母在世，却不伴其左右，害她整日以泪洗面，那不是不孝是什么？”韩冰儿不闪不避，只背过身去，整个人没入黑暗之中，惟有那冰冷的声音兀自响着：“不像我，妈妈早早过世，害我一个孤苦无依。”
“你不是还有爹爹吗？韩家堡堡主，何等权高位大，又视你如珍宝，还不够幸福？”情殇滞在半空，未能劈落，但眼中狂热丝毫不减，更带着几分不屑。
“如果真的视我如珍宝，也不会使计送我入坎部，监视你爹了。”韩冰儿凄然一笑：“我这个傻瓜，一直被蒙在鼓里，原来娘亲竟是给他和韩咸联手害死的。自得这个真相后，韩晋是他韩晋，韩冰儿是我韩冰儿，此后再不相干！”最后一句话说得何等决绝，想来已寰转余地。
“他不是我爹……”韩离激怒异常，眼中红光大盛，但听她说完，情殇垂落，眼中异芒也消失不见，长叹一声，问道：“那是为什么？”
“因为……”韩冰儿惊醒回来，美目瞪圆，喝道：“你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告诉你那么多！”不忿自己向他吐露心事那般懦弱，痴雪剑再度亮起，向他刺去。
“铮铮铮……”两人又斗在一起。
“住手！”一道赤光闪过，挡在两人中间，容颜秀美，好似女子，正是韩复。
韩冰儿大怒：“少管闲事！”竟一剑刺前来劝架的韩复。
“啊，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好，你们斗你们的，我不管了。”韩复一直嬉皮笑脸，这次可真是恼怒了，纵身跃到一旁，袖手旁观。
此时韩未济等人均已赶到，但见黑暗中赤白两道光芒来回穿梭，争斗不休。韩未济认得那道血芒，不禁担忧起来，深怕韩冰儿下手狠毒，伤了韩离，下意识得放下一直搀扶的韩比，上前一步，大声道：“小师弟，冰儿师妹，你们怎么打起来，咱们现下受困塔中，凶险万分，当同舟共济才是。你们快快罢手吧。”
韩未济内力修为不弱，更兼她嗓音清脆如珠玉，方圆数里能均能听见。只是两人全力相斗，半点分神不得，如何能听见她叫喊？黑暗中一赤一白两道光芒你追我逐，来去须臾，已臻白热化。
韩未济心有余而力不足，叹道：“师兄，你看怎么办？”
韩师沉默片可，道：“瞧两人身法，当已至人剑相御之境，若勉强插手其间，只怕有害无利，只好坐观其变了。”说着四下看了一眼，道：“入塔八人中除蒙师弟外，所有人都已在此。唯今之计，乃是怎生想法子找到蒙师弟。”
“我看他一定已经死了，要不然干么还不出现？”韩复正在气头上，说话可不太客气了。
韩复口中说话，但目光瞬息不离那道白光，韩师看在眼里，微微一笑，摇头一叹，道：“也罢，咱们还是想法子将他们劝下来！”说着望向韩未济。
韩未济会意，抽出洞箫，竖在嘴边，依旧是那舒缓悦耳的“冰清咒”，静心去欲，能愈百病。
韩离与韩冰儿激斗正酣，竭尽全力，已是生死相搏，乍听此曲，心中一荡，但觉曲音如流水，萦绕耳畔，与那嗜杀戾气融合为一，向自己逼来，体内情殇剑灵自然时产生抗力，将之挡在身外。
而另一方韩冰儿受冰清咒影响，已平静下来，淡淡的痴雪光辉映照下，白衣映雪，仿如羽化而来的仙子，飘落于地。
韩复看着看着，不由得痴了。
但随着韩师一声惊呼，韩复立时将注意力移开，望向兀自悬在半空中的韩离，却见他全身赤红，身外罩了一层黑气，又见韩未济娇躯剧烈颤抖，显然很是吃力，不禁起了怜香惜玉之心，便要上前相助。
“韩复，站着别动！”韩冰儿喝骂声宛如一道禁身符，韩复立时被定住。
“方今乃是紧要关头，稍有不慎，非但拿不到《千金方》，离师弟和未济师妹还有性命之忧。”韩师看了韩复一眼，脸露微笑。
“《千金方》？”韩复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眼中精光闪烁不定。
“看来传说果然不假，当年药王流下的《千金方》因受塔内戾气所噬，已化入这片虚空之中，惟有三才之气才能将其寻回。”韩师顿了顿又道：“天地人谓之三才。《道德经》有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是故天地之气至大不仁，即乖戾之气，也便是情塔内的戾气。董仲舒又云：‘人欲谓之情。’换而言之人情即是人欲。情殇剑灵乃人之大欲所化，也便是人之气了。不过两气本质相冲，需以外力加以融合，冰清咒除邪去欲，正是最佳佐料。如今三才兼备，《千金方》不远矣……”韩师一脸兴奋。
他虽说得乐观，但谁都看得出来，韩未济香汗淋漓，显然内力消耗极大，曲音断断续续，难以为继，渐至油尽灯枯。
韩冰儿第一个走上来，以内力辅之，随后韩师韩复均加入其中，韩未济得三人援助，精神一振，曲音便亮了起来。
半空中，韩离身上压力越来越大，情殇再也支持不住，随着他一声大叫，身周黑气突破防线，涌入体内，身体从半空中跌落下来，重重摔在地上，绻成一团，显然极是难受。
韩未济见之不忍，欲要放弃，却听韩师叫道：“未济师妹，我们几个人性命都在你手上，可不能半途而废。”
韩未济自然知道三人将一身功力渡给自己，若自己半途而废，那时戾气反噬，大家都要了性命，虽心疼韩离，却也无可奈何。
韩离又是一声惨呼，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手上一松，情殇滚落一旁。
下一刻，剑上射出一道血光，与此同时涌入韩离体内的黑气复出，与那道血光纠缠在一起。
趁此良机，韩未济所奏曲调一变，化为一双无形之手，将那两道天生相斥的三才之气揉捏在一起，形成一卷书轴，晶莹剔透，如玉所铸。
众人看得清楚，书轴上金光闪烁，现出三个铁划银钩的金字：千金方。
韩师大喜，急要上前拿取，岂知全身乏力，竟无法站立，再看众人，也不比自己好多少。
宝物便在眼前，却无法获得，老天爷当真会捉弄人。
正在此时，人影闪过，那卷书轴被一人摘了去。韩师看清那人相貌，惊声叫道：“韩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