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丁三在这里
萧芳点亮了灯光。
灯就在乔骞的身边,他坐在一张古朴的紫檀木椅上,面前有一张高几,几上有一盏玻璃水晶灯,灯光一亮起来,就照在了他那张苍白而骄傲的脸。
他一直坐在黑暗中,等着萧芳回来。
萧芳凝视着乔骞的脸,目光温柔,声音也温柔。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空虚,很寂寞,甚至还有点生气。”她说:“可是这些很快就会过去,因为他现在已经死定了,你又何必去吃一个死人的醋。”
她用很低的声音,用一种情人间呢喃般的语调悄悄地在他的耳边告诉他:“我保证他死后,我的心中只有你一个男人。”
她当然知道,就算洛克真的死了,他也会永远留在她的心中,乔骞也不可能替代他的位置。
爱情这个东西真的很奇怪,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就算这个人真的永远从这个世上消失,你也会像他活着的时候一样思念他。
她也知道乔骞不会相信自己说出的话。
可是她的样子看起来却好像说的完全是真话,就好像真的会在洛克死后就会全心全意爱他一样。
“所以你千万不要手软,现在是你动手的最好时候。”萧芳道:“他们现在一定醉的像死人一样,只是比死人多了一口气。”
“至于那个小姑娘,她虽然很可爱,却很愚蠢,竟然蠢到真的会把那坛下过麻药的酒给他们两个人喝下去”
她坐在乔骞面前,微笑继续道:“如果你也对那个小姑娘有兴趣,可以把她带回来,我是不会吃醋的。”
“像你这样的男人,身边当然不会只有一个女人,这一点我还是可以忍受。”
“我明白。”
乔骞脸上也露出笑容:“你说的话,我完全明白,但是却连一个字也不相信。”
“你还在生我的气?”萧芳温柔地抚摸他的脸庞,声音也非常温柔。
“没有。”乔骞道:“我不但没有生气,而且还很开心。”
“开心?”萧芳道:“我很少听到你说出这两个字,一定有什么非常的事情发生。”
她知道这个男人,虽然他的脸上时常都带着笑容,却很少有开心的时候,他的心好像永远都充满痛苦和忧郁,永远都在自己折磨自己。
如果他说开心,就一定会有让他开心的事情发生。
这究竟是什么事情?
乔骞道:“因为我终于知道了一件事。“
萧芳道:“什么事。”
“你的话一个字也不能相信。”乔骞笑着道:“只要相信了一个字,就会立刻让你骗到死为止。”
“如果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萧芳的脸上笑颜如花:“我一直还在为欺骗过你而难过,现在可以安心了。”
最能让萧芳安心的,当然还是那坛山泉水新酿的酒,她非常了解那坛酒的珍贵,也非常了解那坛酒的药力。
那坛酒已经不能算是一种酒,而是一种**,无论什么人喝下去两三杯之后,都会丧失他的意志力和控制力,就算有天下无敌的酒量,也一定会倒下去。
可是那坛酒却又偏偏真的是酒,就好像千锤百炼,可以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一样,它的本质还是铁。
这种酒有一个很贴切的名字“神仙醉”——就算是神仙来了,只要喝下两三杯,也一样会醉倒。
“你有把握他们两个人已经喝下了那坛‘神仙醉’?”乔骞问道。
“我有。”萧芳手里拿着一杯红酒,红得就像她鲜艳的双唇。
她浅啜杯中的酒,然后在灯光下望着手中的酒杯,看着那像血一样鲜红的酒,慢慢地道:“我相信那个小姑娘一定会照着我的话去做。”
“你真的这么有把握?”乔骞还在继续笑着,已经不是那种骄傲的贵族式的笑容,而是笑得像一个流氓:“你是不是认为那个小姑娘已经让你迷住了,就算你让她去死,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相信你。”
他的心里感到很不舒服。
眼前这个女人,不但可以迷倒所有见过她的男人,就连女人也会为她神魂颠倒,如果这样一个女人站在面前,无论是谁都会感到很不舒服。
甚至会有一种恶心的感觉。
萧芳知道他现在的感受,却又好像不知道,脸上的笑容依旧温柔而且亲切。
“她只是一个小女孩,而我却已经是一个女人。”萧芳道:“我当然会知道一个像她这样的小女孩想些什么,怎样才最能打动她的心。”
“打动她的心?”乔骞道:“你用什么打动她心?”
“真情,当然是比黄金还真的真情。”萧芳道:“只有真情才最能打动一个人的心,就连黄金也比不上。”
乔骞仍然在笑,可是他的笑容开始僵硬,虽然僵硬却非常深刻,好像有人用刀刻在他的脸上。
“你是说你对她付出了真情?”他慢慢地道:“我不相信你的心里还会有真情。”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萧芳道:“我说出的每一句都带着真情,所以就算明知道我说的是谎话,可是每一个人都选择相信。”
“你从来也没有感情,更不会对一个人动真情,所以就算你说的是真话,也不会有人相信。”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很认真,没有一点欺骗人的样子。
乔骞的表情变得更僵硬。
他手里握着一只水晶杯,杯里的酒已经喝干了,他本来还想继续倒一杯酒,可是这只酒杯在他的手中突然碎裂,碎成无数片,带着他手心里的血慢慢落在地上。
萧芳的笑容变得更可爱,声音也变得更温柔,。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不开心。”她轻声道:“那我就告诉你一件或许可以让你开心的事情。”
“什么事?”乔骞用一块丝巾缠绕着手心里的伤口。
“现在那坛酒已经到了他们两个人的肚子里。”萧芳道:“我保证他们两个现在一定喝下了那坛酒,而且一定是醉的不能再醉了,这是你最好的机会。”
听到她说出这句话,就在听到她这句话的一瞬间,乔骞脸上的笑容忽然又变得往昔那么温柔优雅高贵,然后又用他那种骄傲的贵族式的声音道:“你真的可以确定?”
“他们两个人可不是这么容易上当的。”他笑着又拿过一只水晶杯,倒上一杯红色的葡萄酒。
萧芳道:“可以确定。”
乔骞轻轻地,长长地,慢慢地吐出一口气,他这个人就完全放松了,放松过后就显露出一种完全空洞的,空虚的,迷茫的松懈,好像一个人服食丹砂后出现的那种虚幻而又真实的快感,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完全松懈下来。
就好像一个男人在经历了极度的快感后出现的那种样子。
然后他用一种异常满足,而又异常衰弱的声音淡淡地道:“我现在还不想动手,既然他们两个人已经醉的像死人一样,又何必用我来动手。”
萧芳道:“那由谁来动手。”
乔骞声音还是那么虚弱,可是却传出很远,因为这里现在非常安静。
“丁三,你现在是不是应该出来了。”
萧芳全身冰冷。
“丁三在这里?”
“没错,我在这里。”丁三慢慢地走进来,走到萧芳的面前,手里也拿着一只水晶杯,杯子里同样是红色的葡萄酒,酒色鲜红:“我在这里是不是让你很意外?”
他的手还是那么干净,那么漂亮,而且干燥而有力。
“不要以为只有你懂得骗人。”乔骞轻声道:“聪明人最大的毛病就是自以为是,总以为自己比任何人都聪明,其实最傻的那一个可能就是他自己。”
乔骞笑着离去。
丁三并不姓丁,排行也不是第三,他叫自己丁三,也许只是因为这个名字的发音是他最喜欢的,也许只是某种奇怪的回忆和纪念,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
也许就连他这个人都是假的。
萧芳道:“你真的是丁三?”
丁三没有回答,只是笑着喝下杯中的酒,同样转身离去,只留下她一个人在这间空荡荡的大厅里。
桌上的水晶灯还在发着温暖的光,照着她苍白的脸,她的脸上忽然露出笑容,一种奇怪的笑容。
“我的心很软,不会对他们用太残忍的手段。”丁三笑着,他笑起来的时候,两只眼睛总是会眯成一条线,看上去很和气,很亲切:“我会给他们留下一口气,不会让他们那么快就死去。”
这是他离开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如果看着他说话的样子,他真的是一个很和蔼很规矩的年轻人,好像还读过很多书的样子,一点也不会想到他的手里会拿着刀。
他现在手里没有刀。
他的刀一向都在他的袖子里,就好像毒蛇总是会很小心的藏起它的毒牙。
有人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这么喜欢杀人?”
他想了很久才开口道:“因为杀人是一种艺术,因为我迷恋那种人死前绝望和愤怒的表情,喜欢看着他们放弃一切伪装,彻底表现出来的人性中卑微和无耻,我觉得这才是最真实的艺术。”
“艺术岂非就是表达人性的一种方式。”
这个人又问道:“你杀人也是艺术?”
“当然是艺术!”这句话他回答的很快,连想也没有去想:“这世上最伟大的艺术都是用生命表现出来的,这些人的生命都在艺术最辉煌的时候逝去,死在我手里的人也一样,他们的生命就是在成就我心中的艺术。”
这人继续问道:“你杀的都是什么人?”
“当然是那些犯了法却不能受到制裁,自己心怀鬼胎却拼命曝露别人隐私,和那些明明该死,却总是也死不了的人。”
“你杀的都是坏人?”这个人最后问出一句话。
“不是坏人。”他立刻回答道:“只是一些该死的人。”
“有些好人同样该死。”他笑着道:“有些坏人却应该比那些好人活的更长久一些。”
这个看着他,突然头也不回的跑掉,只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见到这个人。
丁三就是这样一个可怕的人。
洛克却是一个很冷酷的人,脸上很少有笑容,甚至连话也很少,因为他的心中充满了仇恨和愤怒。自从阿英离开他身边,他就没有舒舒服服地享受过一天好日子。
现在他看上去更不舒服。
罗汉脸上完全没有表情,一张完全没有表情的脸,看上去比带着痛苦的表情更让人不舒服。
两个人都紧闭着双眼躺在地上。
他们两个人的表情现在看上去都差不多,喝醉酒的人脸上的表情通常都是一个样子,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柳月儿看着他们两个人现在这个样子,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强烈。
大灶里的火还在烧着,摆在灶上的半锅冬菇烧腊肉依旧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让人忍不住食欲大增,厨房里还是同样保持着温暖和亲切,空气中还带着淡淡的酒香。
一切都没有改变,可是柳月儿却感到越来越害怕,觉得这里的一切很快就要改变,而且立刻就会改变。
一种非常可怕的改变。
她的感觉,就像大多数的聪明而又敏感的女人一样,很少会出错。
她这样的女人就好像某一些反应特别敏锐的动物一样,有一种非常神秘而且无法解释的第六感。
女人的这种感觉有时就像先知的神谕一样准确。
她只希望这一次的感觉是错的。
可惜没有错。
就在柳月儿在祈祷自己的预感不会实现的时候,竟然却完全实现了,她预感中那种可怕的变化也在这一瞬间发生了。
厨房的门是关着的。
很多的时候,厨房的房门和妓女的房门一样,是永远为人开放的,所以既不会上拴,也不需要上锁。
这种话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其实大错而特错,因为妓女的房门上栓锁的时候远比其他的地方上栓锁的时候更多,尤其是好看的妓女。
厨房的门没有上拴,也不必上锁了,因为这扇门就在柳月儿准备上拴锁紧的时候,忽然间被推开,有一个人从门外将这扇门推开。
柳月儿拼命用身体抵住门,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明明装的很好的一扇门,忽然间就碎裂,变成了几百块碎木头,于是一扇完完整整结结实实的门忽然就变成了一地碎木头。
碎木头不是门,门已经不见了。
丁三从门外走进来,踩着地上的碎木头慢慢走近厨房,就好像一个年轻的读书人走在学校的花园里,悠闲而且自在,脸上带着怡然自得的表情。
柳月儿看着他走进来,心中的恐惧忽然扩散,全身上下的每一根血管仿佛都随时会爆炸。
她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已经开始沁出了冷汗,每一根肌肉都开始收缩,甚至连膀胱都开始缩紧。
可是从表面上看,她却连一点感觉也没有。
她看着丁三走进来,安安静静地走回原来的位置,看着他带着异常沉静的态度,异常沉静的步伐,慢慢地走进了这间厨房。
丁三看到她这个样子,却忽然变得不安起来,他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地上的两个人身上。
洛克和罗汉在发出沉重的鼾声,呼吸中带着浓重的酒味。
可是他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重。
他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