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色的城堡
→甬道的终点,是凿在崖壁上的一座罗马式宫殿,底层10余米高的6个圆柱几乎没有任何缺损。进入门厅,有台阶通达正门,两边又有侧门,门框门楣的雕刻也十分完好。
门厅两边是高大的骑士浮雕。人和马都呈现为一种简练饱满的写意风格。二层是三组高大的亭柱雕刻,中间一组为圆形,共有9尊罗马式神像浮雕。
宫殿的整体风格是精致、高雅、堂皇,集中了欧洲贵族的审美追求,然而二层的圆形亭柱和一层的写意浮雕又有鲜明的东方风格。
这座宫殿,你甚至不愿意把它当作遗迹。它的齐整程度,就像现代仍在启用的一座古典建筑。但现代哪有这般奢侈,敢用一色玫瑰红的原石筑造宫殿,而且是凿山而建!
这座宫殿被称之为“法老宝库”。再走一段路,还能看到一座完好的罗马竞技场,所有的观众席都是凿山而成,环抱成精确的半圆形。竞技场对面,是大量华贵的欧洲气派的皇家陵墓。此外,玫瑰色的山崖间洞窟处处,每一个洞窟都有精美设计。
站在底下举头四顾,立即就能得出结论,这是一个梦幻般美丽的城郭所在,但这个城郭被崇山包裹,只有一两条山缝隐秘相通。这里干燥、通风,又有泉眼,我想古代任何一个部落只要一脚踏入,都会把这里当作最安全舒适的城寨。
与世隔绝的佩特拉,显然深受罗马建筑风格的影响。
佩特拉如此美丽神奇,却缺少文字,也许该有的文字还在哪个没被发现的石窟中藏着,因此我们对它的历史,只能猜测和想象。
一般认为,它大约是公元前2世纪那巴特亚人(Nabataean)的庇护地,他们是游牧的阿拉伯人中的一支,从北方过来。一度曾经显赫,因此这个隐蔽的地方也曾热闹非凡,过往客商争相在曲折的甬道进进出出,把它当作驿站。它也曾进入罗马人的势力范围,因此打上了深深的罗马风格印记。
但是,大约到公元7世纪,它突然变得冷清,甚至渐渐死寂。究其原因,一说是过往客商已经开辟海路,此处不再成为交通驿站;二说是遇到两次地震,滚滚下倾的山石使人们不敢再在这里居住。
总之,它彻底地逃离了文明的视线,差不多有一千年时间,精美绝伦的玫瑰红宫殿和罗马竞技场不再有人记得,但它们都还完好无损地存在着,只与清风明月为伴。
只有一些游牧四处的贝都因人(Bedouins)在这里栖息,我不知道他们面对这些壮丽遗迹时作何感想。他们的后代也许以为,天地间本来就有如此华美的厅堂玉阶,供他们住宿。那么,他们如果不小心游牧到巴黎,也会发出“不过尔尔”之叹。
站在佩特拉的山谷中我一直在想这样一个问题:我们一路探访的,大多是名垂史册的显形文明,而佩特拉却提供了另一种让历史学家张口结舌的文明形态,这样的形态在人类发展史上应该比显形文明更多吧?
知道有王国存在过,却完全不知道存在的时间和原因,更不知道统治者的姓名和履历;估计发生过战争,却连双方的归属和胜败也一无所知;目睹有精美建筑,却无法判断它们的主人和用途……
希腊语中,“佩特拉”的意思是“岩石”。这座建筑的确是在岩石上直接凿刻而成的。
显形文明因为理清了自己的历史逻辑,容易使后人以夸张的方式来理解它们存在的广度和深度。但这种夸张,掩盖了多少实实在在的丰富、杂乱、争逐和湮灭!
人们对文明史的认识,大多停留在文字记载上,以及记载者制订的规范上。这也难怪,因为人们认知各种复杂现象时总会有一种简单化、明确化的欲望,尤其在课堂和课本中更是这样,所以,取消弱势文明、异态文明、隐蔽文明,几乎成了一种普遍的社会心理习惯。这种心理习惯的恶果,就是用几个既定的概念,对古今文明现象定框划线、削足适履,伤害了文明生态的多元性和天然性。
因追求过度的有序而走向无序,因企图规整文明而变成损伤文明,这是我们常见的现象。更常见的是,很多人文科学一直在为这种现象推波助澜。
佩特拉以它惊人的美丽,对此提出了否定。她说,人类有比常识更长的历史、更多的活法、更险恶的遭遇、更寂寞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