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铁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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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来到了滑铁卢。1815年6月18日下午,一头雄狮在这里倒下。欧洲的王室松了一口气,重新从这里抬起骄傲的脚步。

古战场的遗址上堆起一座山丘,山丘顶上铁狮威武。但这头铁狮并非纪念那头雄狮,而是相反,纪念对他的制服。

山丘的泥土全部取自战场,这小小的两公里拥挤过十几万厮杀的人群,每一寸泥土都浸泡过鲜血。当时刚刚获胜的威灵顿将军长长一叹,说:“胜利,是除了失败之外的最大悲剧!”

山丘由列日市的妇女背土筑成,因为她们支持过拿破仑,这是惩罚性的劳役。

为什么独独要让妇女们来承担这个劳役?说是她们的男人正在接受更大的惩罚。但在我看来,那是出于胜利者们对那个失败者残存的嫉妒。男人间的嫉妒往往与女人有关,因此必然会让支持过他、崇拜过他的她们,来确认他的失败,这可能是对他最大的羞辱。

滑铁卢纪念碑。碑顶的雄狮由威灵顿将军下令铸成,面向法国。

女人们用柔软的双手捧起泥土,哪里还分得清什么胜方败方?只知道这是男人的血,这是不干的土。加几滴我们的眼泪进去拌一拌吧,至于这座山丘的含义,我们心里清楚。

滑铁卢战场遗址,自然由当年的胜利者保存和修复,但奇怪的是,几乎所有的游人在心中祭拜的,都是那位骑着白马的失败者。那座纪念山丘,200多级高高的台阶,连小孩也在那里步步攀登。一队比利时的小学生全部爬到了顶部,一问,他们只知道拿破仑,不知道威灵顿。他们是小孩,而且并不是法国的。因此,当年垒筑这座山丘的意图,已经全部落空。

以往我们习惯于把战争分作正义和非正义两种,说起来很明快,其实事情要比这种划分复杂得多。像第二次世界大战这样是非分明的战争比较好办,第一次世界大战分起来就有一点麻烦了。如果分不清就说成是“狗咬狗”,那么,多数古战场就成了一片狗吠,很少找得到人的踪影。

战争双方,如果没有逾越人类公理的底线,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后留下的只有意志的比照、智谋的竞赛、人格的对垒,成为永久的话由、写作的题材。《三国演义》里的马蹄硝烟,苏东坡如此悠悠缅怀,罗贯中如此娓娓道来,只因为那已是审美意义上的征战。

滑铁卢的战事之所以与敦刻尔克大撤退、诺曼底登陆不同,是因为双方都没有逾越人类公理,因此一起成了后代的审美对象。审美一旦开始,胜败立即退居很次要的地位,人们投注的是人格视线,即便是匹马夕阳、荒原独吼,也会笼罩着悲剧美。因此,拿破仑就有了超越威灵顿的巨大优势,正好与胜败相反。

审美心理曲线是一条长长的抛物线,以值得关注的奇异强势作为起点。人们关注拿破仑由来已久,尤其是他从放逐的小岛上直奔巴黎抢回皇位的传奇,即使不喜欢他的人也会声声惊叹。滑铁卢只是那个漂亮行程的一个终点。可怜威灵顿,虽然胜利,却只有点而没有线。谁有那么好的视力去关注一个孤零零的点呢,因此难怪比利时的小学生不知道他,反而爬着他的胜利高坡,来怀念他的手下败将。

其实岂止是今天的小学生,即便是战事结束不久,即便不是法国人,大家说起滑铁卢,也已经作为一个代表失败的词汇。可见,人们都把拿破仑当作了主体,都不自觉地站到了他的一边。

亚里士多德说,诗比历史更真实、更普遍。他所说的诗,泛指美学行为。小学生还没有来得及学习历史,却已经接受了社会性的审美遗传。

由此可见,历史中的滑铁卢和诗中的滑铁卢属于两个范畴,两个范畴加在一起,相映成辉,便使这个地方成了永久的旅游景点。

滑铁卢遗址中有一座房子是雨果构思《悲惨世界》的地方,那么,诗中的滑铁卢也拥有一个自己的指挥前沿。

雨果提起拿破仑时总是反复地念叨着“那个巨人”、“那个巨人”,其实发出这个声音的也是巨人。“那个巨人”不知道身后会有一个文化巨人对他那么关注,这关注将把他隆重地送入另一部历史,一代代观者如堵。

19世纪油画:滑铁卢战役。这是一场“战线最短,军队又最密集”的战争,最终以拿破仑(画中骑白马者)率领的法军失败而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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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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