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血燕
“烦请……”走到石板桥桥头,沐离立定脚步,刚开了口。
伍长便摆了摆手,笑道:“沐小哥嘛,认识,次帅在书房等着您呢。”
他用了个“您”字。
沐离心里暗自惊怪,张孝漆为何要帮自己,走了一路想了一路,想的头疼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堂堂的次帅好好的向自己示好,这其中必有古怪啊。
沐离心里想到,忽然他就自己啐了自己一口,暗责自己心里很阴暗:我呸,世上难道就没一个好人了吗?好人就做不得了吗,人家好心好意地帮了你这么大的一个忙,你竟然还用此等卑暗的心理腹诽人家,你呀,真是……
沐离很想自责两句,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开不了口。
他转念又想:相信老张家兄弟做好人好事,还不如相信老母猪能上树呢。
索性不想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自己连一百斤都不到,砍了剁了又能剔得几斤肉呢,熬出几两油?
沐离穿过形如狮子大嘴的城堡大门,顿时感到阴森森的一股冷气。
在伍长的引领下,他穿过一条逼窄阴暗的甬道,通过一道生铁浇筑的铁门,先向下穿越一道暗廊,拐个弯过了一道莲花门,再爬上一道螺旋上升的铁梯子,沿着一道幽暗阴冷的走廊大约走了四五十丈,推开一道木门,眼前忽然一亮。
这是一座两丈见方的小石厅,里面有桌有椅,还有一座涂着绿漆的阴暗的铁门。
铁门涂着墨绿色的油漆,看起来像是生了很厚很厚的一层铁锈。铁门前立着两个体格健硕,披甲执刀的武士,面色阴冷,如生铁浇铸的一般。
石厅的椅子上则坐着一个壮汉,腿翘在桌子上,他的脸上有道骇人的刀疤。沐离认得,此人是张孝漆的结义兄弟张宽,据说是一位能发出剑气的流境武者。他追随张孝漆多年,一起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战阵,从来都是形影不离的。
刀疤脸瞄了眼沐离,目光阴冷的能滴出冰水来。
沐离朝他鞠躬敬礼,没有吭声。
张宽打了个响指,立在门前的两个武士阴着脸同时握住了铁门的门环。
轰隆隆的一声闷响,铁门开了。一股铁锈味钻入沐离的鼻孔,开个门弄出许多铁锈,看起来这道门并不怎么常开。
沐离在想都说张次帅勇猛无敌,难道他还曾学过穿墙术不成,不用走门就能进屋子吗?
沐离不知道的是,张孝漆的这间值房实际上至少有四道门,两明两暗,两道明门中,一道是常走的,另一道不常走,两道暗门中,一道是张孝漆的亲信们知道的,一道只有他一个人才知道。
沐离走的这道门恰巧是不常走的那道明门,至于伍长为何带他走这道门。
沐离不得而知,但想想张家兄弟平素的所作所为,沐离心中释然,这俩兄弟做出任何事你都不要觉得奇怪,因为他们本身就是一对奇葩。
张孝漆的值房很宽敞,屋子墙壁也很高,朝南一面有四道窗户,窗户不大,因此宽敞的屋子看起来竟是十分昏暗。
张孝漆的公案南面有一道窗户,这才让他能在白天不用点灯就能看清公文上的字迹。
换一个地方,其实大部分的地方,想看清纸上的字绝对是件困难的事。
张孝漆坐在公案后,正在奋笔疾书,对二人的到来他甚至连头也没抬一下。
领路的伍长敬礼后退了出去,张孝漆仍然没有抬头,只淡淡地说了声:“坐吧。”
沐离道:“次帅面前小的不敢坐。”
张孝漆没再答话,沐离就只好静静地站着,此时此刻,他的心中一片清明。
伏案片刻后,公函写就,张孝漆上下扫了一眼,便掏出印信在落款处按了下去,他将信塞进一个牛粪纸大信封里,封了封口,用了火漆,这才拉动垂在公案左侧上方的一根红绳。
少时进来一位军中书记,张孝漆把信交给他,说了声:“八百里加急。”
书记接过信,敬礼退出。
张孝漆干完了一件要紧的事,显得很轻松,他拍了拍手,揉了揉脸,这才翻眼瞧了眼沐离,说道:“你也不用瞎猜我为什么要救你,你的命是我救的,我就是再拿回来,你也不会觉得冤枉吧。”
沐离道:“救命之恩,小人没齿不忘,二爷有什么要小的做的,只管吩咐便是。”
嘴上说的豪气,心里不免直打鼓,堂堂的族兵次帅,要自己做什么事,发句话便可,何必亲自现身施这么大的一个恩惠给自己。看起来他要自己办的事绝不是小事。
果然张孝漆哼了一声,道:“爷要你办的这件事非同小可,你可要听仔细了。”
沐离恭恭敬敬地立直了身体,微微低着头,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势。
“这些年爷一直在外打仗,风产露宿的,竟然落了个风湿腿的毛病。”
沐离道:“爷为国事操劳幸苦了,这些年若非有二爷力挽狂澜,只恐……说句小的不该说的话,只恐鸡鸣国前途堪忧呀。”
沐离一时说的顺口,马屁滔滔不绝而出,
张孝漆听的十分受用,连连点头,脸色较沐离初进来时已经好看多了。
沐离还要继续说下去,张孝漆忽然摆了摆手,狠狠心止住了沐离滔滔不绝的马屁,笑着说:“你能体谅爷的难处,爷很欣慰。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爷今天跟你说的话,不许跟其他任何人提起,你明白吗?”
沐离用手指在喉咙上轻轻地划了一下,说:“爷一身关系国运盛衰,小事也是大事,大事更是天大的事,小的明白,死也不敢向外透露半个字。”
张孝漆满意地点点头,倒不是沐离这马屁拍到了他的痒处,而是沐离的这份悟性很让他欣赏,他是个不喜欢多说话的人,一句话能说清楚的意思的绝不肯动第二句话,若是不用自己开口,对方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我交代给你的事的确有些难办,不过也只是相对于某些人来说,对于你,并不算难。”
沐离听了有些糊涂,便道:“请二爷明示。”
张孝漆道:“你去趟岱州靠山郡,替我寻一只血燕回来。爷要用它的血入药,断了这风寒腿的根。”
“血燕?”
沐离似乎听过这个名字,一时却有些记不真切了。
“就是能产血珍珠的血燕?”
沐离终于想起来了,有一种极其名贵的药材叫“血珍珠”,自己在药铺卖药材时,跟店主闲聊时听他提过,他还清楚地记得一枚血珍珠价值五枚金币!
而所谓的“血珍珠”其实就是血燕的卵。
“嗯——你知道就好。”张孝漆点点头,“血珍珠虽然名贵却是治标不治本,要想根治,只能寻血燕,用它的血入药。”
说到这,他盯着沐离,似笑非笑地说:“其实血燕并不难抓,屋山的向阳坡上多的是。可惜这畜生性子硬,一旦被人捕获,不吃不喝,一般人养不了三天就饿死了,所以在内地才显得珍贵。你到了靠山郡,多向那里的猎户打听,办法嘛我想总是有的。”
沐离心里想:“这么贵重的东西,若是像山鸡一样好抓,那岂非人人都能发财了?”
他又见张孝漆说这话时,眸中含笑,似乎早已胸有成竹,于是试探着问道:“二爷博古通今,见多识广,不知有何指教?怎样才能让血燕又吃又喝,乖乖地活着呢。”
张孝漆见他能窥破自己的心思,嘿然一笑,说道:“其实也简单,血燕这种畜生天生有股子痴情。你知道鸳鸯这种东西吗?”
沐离听他提到了鸳鸯,心里顿时有了计较,却仍装作不解的样子,问:“鸳鸯又如何?”
张孝漆盯着沐离的眼,嘿嘿冷笑道:“小子,你是个聪明人,这些话还要爷教你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沐离也不矫情了,于是大眼瞪着小眼,一起奸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