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9(2)、10
银华回去跟丈夫一说,丈夫确实感到有些为难,对银华说,我现在正是与其他三个副局长竞争当局长的关键时刻,必须夹紧尾巴做人,不能让人找茬。银华说,你只为了自己的升迁,我家里的事你就不管了。银华又说,你结婚前说得花好桃好,结婚达到目的后你就不管我了,知道你为难,我什么时候给你提过要求,和我一起进厂的杨小英已调到公司里了,顾杏珍已调到了县级机关工作,王雪华的丈夫只是个司机,还让她进了厂的质检科,人家都说我丈夫是局长,却一直在车间工作,我从来没跟你说过这些事,今天菊华的事我是第一次给你提要求,你看着办吧。
李副局长虽然口头上没直接答应,但私下里还是找人办此事。因为不是一把手,办起事来不像一把手容易。因为各单位的人事权都在一把手那里,你是这个单位的一把手,只要你给别的单位的一把手的亲朋好友安排一个人,别的单位的一把手就也能为你的亲朋好友安排一个人,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而副职想安排一个人就比一把手难得多。但再难,总比普通老百姓方便些。一个月后,李副局长给小姨子菊华在县环卫所安排了个工作,虽然环卫所的名称不太好听,但还较实惠,又不在一线搞卫生,只在办公室做统计工作。李副局长也有私心,如果为小姨子大张旗鼓地去找个热门的工作,显然对自己的升迁不利,先找个环卫所这种一般人都看不上眼的工作,等以后自己当上了一把手局长再调也不迟。谁知菊华一听是在环卫所工作就坚决不愿意去,菊华又是个极爱面子的人,以后别人问起自己在哪里工作,说在环卫所,即使是在办公室工作,人家马上会联想起一个漂亮的姑娘在扫大街情景。所以菊华坚决拒绝去环卫所,并对家人说,暂时不想工作了。
菊华虽然在家闲着,但她也不缺钱花。因为菊华人长得漂亮,嗓子、身材不错,歌唱得好,舞也跳得好,还有一定的酒量,因此常有男子邀请她赴歌舞厅或陪着吃饭。菊华来者不拒,去后当然也有一笔小费。一般人以为菊华是个很开放的女性,但人们错了,菊华虽然常常周旋于众多男人之间,但她还是守住了自己的底线。当然,能守住底线颇不容易。她也在与男人的周旋中暗暗地物色自己的意中人。
在与男人周旋中,菊华对世事看得很实际。这个社会虽然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要嫁一定要嫁个有钱人。但社会上,长得年轻英俊的男人大多没有钱,有钱的不是年龄太大,就是长得太困难,要不就是花心大萝卜。最后,菊华认定,宁愿找年龄大一点的,长得差一些的,也不找花心的。这样在一年后,她终于选定了本镇一个搞建筑的周老板。这个周老板虽然比菊华整整大了11年,人长得五大三粗,因老婆遭车祸半年前去世了,还没留下孩子。经人牵线,双方都很乐意。没几天,菊华就走进了周老板的别墅。周老板看着如花似玉的菊华真的来到了自己的跟前,而且马上要成为自己的新娘,有些不忍地对菊华说,你不怕有人说你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吗?菊华直言不讳地说,我这朵鲜花需要有营养的牛粪。然后就扑到了周老板的怀里。而令周老板惊奇的是,两人缠绵过后,竟发现菊华还是个处女。周老板就对菊华说,我这一辈子一定要好好待你,你不用去哪里工作,也要让你享尽荣华富贵。
10捡来的儿子
刘二贵自从妻子生了菊华后,感到这辈子再有儿子不大可能了,因为菊华出生在三年困难时期,家里有三个孩子已经够多了,养活他们就非常困难。当年妻子差点把出生不久的菊华用被子捂住闷死,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刘二贵虽然不太赞成妻子的做法,但也表示理解。因为当地一般人家都只有两个孩子,且大多是一男一女,这并不是人们当时就懂计划生育,也不可能有什么神机妙算,一家两个小孩就肯定是一男一女。这是因为当地普遍有溺婴的习惯,头胎生了个女孩,第二胎一看还是个女孩,就将生在马桶里的女孩盖上马桶盖,闷死在马桶里,一直到以后生了男孩为止。即使第一胎生了个男孩,第二胎又生了个男孩,也要把第二个男孩在马桶里闷死。当然,这种溺婴现象现在早就没有了,因为随着法律知识的普及,人们知道溺婴也是一种犯罪,更主要的是,随着计划生育的开展,育龄夫妇可以采取各种避孕措施。可在那个年头,乡村育龄夫妇连避孕工具都没有,又不想多要孩子拖累自己,并想要一男一女,当然只有采取这种没有办法的办法,令今人看来十分残酷的溺婴手段。当时,也有连生了两个男孩或连生了两个女孩都要的,那毕竟是少数。而家有三个女孩或三个男孩的,在当地则更少了。这样的人家往往被人看不起,说明大人不懂过日子,因为一家有三个孩子,肯定日后的家境很困难。
刘二贵虽然感到这辈子再有儿子的希望很渺茫,但在思想深处仍想要个儿子。一个人没有儿子,就被人称为断了香火,即无后。无后为大,这是几千年封建社会留下的根深蒂固的观念,刘二贵当然不能免俗。虽然刘二贵想要个儿子的念头没有断绝,但再想让妻子生个儿子的可能已经不存在,因为妻子自生了菊华后,正是三年困难时期,由于一家人的拖累,身体每况愈下,虽然四十岁还没到,月经已不正常了,有时三四个月都不来一次。
1966年下半年,地主出身的刘二贵作为“牛鬼蛇神”被打倒,被多次游街批斗后,指定每天打扫鹤塘镇的一条街道和两个公共厕所。那年深秋的一个清晨,刘二贵来到镇西侧那个公共厕所前,发现女厕所门口有个黑乎乎的小东西,开始还以为是一只小猫蹲在那儿,仔细一看,是个蓝白方格的小布包,小布包里有个裹着个三角包的婴儿。刘二贵抱起一看,是一个挺瘦小的孩子,小孩两眼紧闭,脸已冻得青紫,刘二贵用脸贴近孩子的小脸,感到还有微弱的呼吸。这时,小孩感到了有人来抱,也许是饿极了,以为是要给自己喂奶,就张开小嘴往刘二贵怀里扎,又微微地睁开了双眼,嘴里发出了低哑的哭声。刘二贵看着孩子那双秀气的渴望求生的眼光,不禁动了恻隐之心,慌忙抱着孩子急匆匆地回到家里。妻子桂娣怪他怎么冒冒失失地捡个孩子回来。刘二贵说,我看这个孩子快冻死了,怪可怜的,你先拿点东西喂喂他吧。桂娣赶紧在锅里煮上米粥,看到小孩的三角包里挣扎,估计是要换尿布了。她解开三角包一看,是个男孩。还附着一张纸条,上面有一行歪歪斜斜的蓝墨水钢笔字,写着孩子的出生日:1966年11月2日生,后面还有“孩子没病”4个字。刘二贵一看是个男孩,又看了纸条,眼中露出欣喜的目光。桂娣发现了丈夫的神色,也知道丈夫历来想要个儿子的心思,但她还是对丈夫说,你别想要这孩子,我们这种家庭出身,三个孩子已经跟着倒霉了,你再想要这个孩子,别说是我们养不好他,肯定也会让他跟着我们倒霉的。被妻子这么一说,刘二贵的眼光又暗淡下来。
刘二贵对妻子说,那你说怎么办?
桂娣说,我怎么知道怎么办,又不是我捡回来的,你看着办吧,反正我们不能要这个孩子。
那我现在就送回去。
你送到哪里?
还送到厕所门口。
亏你想得出,现在天都亮了,你抱着个小囝,放到厕所门口,有人还可能以为你想弄死小囝,你有口也说不清。
那怎么办,我到晚上天黑时送回去。
小囝在厕所门外放一晚上,如果没有人发现,不要被冻死啊。
那就明天一早送回去。
这时,刘二贵的三个女儿起床了,看到灶间有个小囝,感到很新奇。这时小囝因桂娣喂了米粥后,脸色也红润了,张着两眼,嘴角不时露出一丝时有时无的笑意。金华过来抱过母亲手里的小囝问,这个小囝哪里来的?桂娣说,是你爸早上在西面公共厕所门口捡来的。金华又问,是个弟弟还是个妹妹的。桂娣说,是个男囝。银华过来抢着抱过小囝说,端详着小囝的脸说,这个小囝很可爱。刘二贵看着银华很喜欢的样子就说,我们把他留下来养着吧。
菊华听说父亲要把这捡来的小囝养着,就不高兴地说,你们把我要送给别人,却要养一个捡到来了小囝。
桂娣说,谁说要养他了,明天我们就把他送走。
第二天清晨,桂娣还没醒,刘二贵已轻轻导从床上抱起三角包里孩子,还是用昨天那块蓝白方块的包袱裹好,然后打开房门准备送走孩子,桂娣醒了,一摸身边的孩子不在了,马上意识到什么,就说,你是不是要送走小囝?口气中似乎有些不太愿意。
刘二贵说,不是你让送走的吗?
桂娣意识到自己失言,说,你把小囝放到那里不要马上走开,别让野猫叼走了。刘二贵想,虽然小孩捡回来才一天,桂娣还是有些感情的。
刘二贵把小孩轻轻地放在昨天的老地方,就按照桂娣的吩咐,躲在不远一棵大树边静候。其实,不用桂娣的吩咐,他也会这样做的。他是极不情愿将这囝送回去的,但想想自己家里目前的处境,不得不这样做。不过,这时刘二贵还存在着一丝幻想,自己既然要不成这个孩子,最好让孩子亲生父母回心转意,把他领回去。但一想,这是不可能的,孩子的亲生父母既然要扔掉孩子,也肯定到了没有办法的时候,不然肯定不会把自己的亲骨肉扔掉,就像去年自己想把菊华送给乡下人一样。不过他又想,如果孩子的亲生父母不来,最好有个条件好的人家捡走。刘二贵正想着,忽然看到一个黑影向这边走来,他的心悬了起来,将身子往大树跟前靠了靠,生怕自己被那个黑影发现。待黑影走得近些,刘二贵发现,这个黑影肩上扛着一把竹枝扫帚,原来是和自己一样被打成“牛鬼蛇神”的王大虎。这个王大虎的家境还不如刘二贵家,虽然孩子只有两个,两个都是男孩,但因为妻子常年有病卧床不起,家里一贫如洗,又因为常年没人收拾,家里脏乱得像狗窝,而且王大虎过去为人凶狠,人称王老虎,因此在批斗中没少吃苦头。王大虎虽然被批斗后凶相已明显收敛,但很多人特别是小孩看到他还都有些害怕。刘二贵想,万一被他捡去,这小囝不要遭殃了吗?
王大虎一步步往厕所边走去,刘二贵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儿上,眼睛紧盯着王大虎的脚步,只见王大虎走过厕所时,脚步没有停留,只往厕所边看了看,嘴里咕哝了一声什么,又径直往前走去。刘二贵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知道王大虎要去打扫北街那个公共厕所,不会再回头了。刘二贵看王大虎远去后,希望再来个好人把孩子捡走,可是左等右等就是没有一个人影。这时,可能孩子被冻醒了,又哭了起来,不过比昨天的声音宏亮多了,刘二贵突然害怕有个不好的人要抢走这个孩子似的,不顾一切地从大树后冲出来,抱起孩子快步回到了自己家中。
刘二贵怕桂娣又要责怪她,没想到桂娣接过孩子,紧紧地抱在自己的怀里,两行泪水无声地落了下来。
从此,刘二贵就有一个儿子,起名叫刘国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