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拜占庭的善眩人
安东尼和亚诺租住的地方是在离附近不远的一个偏僻的住处,看上去年久失修,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房租才会比较便宜吧。
接下来的几天,我跟着安东尼他们去西市表演,在我卖力的吆喝和雷达般的探视下,很少有人能逃过我的火眼金睛,白看不付钱的事情鲜有发生。所以,每天赚得还不少,除了能维持温饱和日常开销外,也能存下一些。
美食自然是跟我无缘了,只能跟着他们吃些餢飳、毕罗、胡饼等面食,不过胡饼的滋味倒还不错,有些像芝麻烧饼,中间还夹着肉馅,东西市两边有很多卖胡饼的店摊。这些胡食在汉魏时通过丝绸之路传入中国后,到了唐朝时是最盛的。
而安东尼种花的眩术也渐渐在坊间传开了,这也正是我想要的效果,因为当时提出让他们雇我,固然是为了解决衣食住行,另一个方面,也是因为我想到了高阳公主曾经说过的话,这种花的奇术说不定也会传到高阳公主那里吧。
那么,说不定,还有机会进房府……
这天早上,我们正打算开工的时候,一辆装饰华丽的牛车停在了我们的面前,牛车旁的一位侍女向我们款款而来。
我觉得她有些面熟,忽然记了起来,她不就是那天和高阳在一起,被叫作绛云的女子吗?
她走到我的身边,略带诧异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安东尼,“就是你们吗?会表演种花的善眩人?”
我立刻点了点头,心里一阵狂喜,机会果然来了……
“但是你看上去并不像拂菻国……””她迟疑的问道。
“我的确不是拂菻国的人,我是从南方来长安的,正好结识了他们,因为初通一些拂菻国的语言,所以就在他们这边做事了。”我微笑着回答。
“原来是这样,那你就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去宰相府里表演。”听到她的这句话,我只觉兴奋的心都快跳出来了,终于可以接近目标人物了!
但是出乎我的意料,安东尼和亚诺似乎不怎么愿意。没办法,我只得欺负他们不懂汉文,半是哄骗半是威胁的让他们点了头。
“他们很乐意。”我笑了笑,自从穿越以来,坑蒙拐骗的本领长进了不少,莫非我真有行骗的天分?在这一刻,我有点悲哀于我的镇定。
“那就随我来吧。”她瞥了我们一眼,转身自顾自的又上了马车。
这里离宰相府并不远,没过多久,我就看到了那座曾经见过的建筑,层层叠叠的楼台,在朝阳下勾勒出秀丽的飞檐。走进府内,又是另一番景象,我清晰的听到了亚诺的吸气声。
府内最引人瞩目的是那些唐代最为盛行的带龟锦纹的直棂窗,楼阁四周的天花板上画着舒展的莲瓣以及卷草构成的带状花纹,在卷草纹内还杂以各色的人物。构图饱满,线条流畅挺秀,檐角之间更是有着连珠纹、流苏纹、火焰纹及飞仙等富丽丰满的装饰图案。
天气相当晴朗,透过疏影横斜的树枝可以看到蓝如水洗的天空,连一丝云彩都没有。庭院里恰到好处的种着几株桃花和杏花,几丛牡丹和芍药刚刚绽出花苞,为这美丽的庭院平添了几分生气。风吹来的时候裹着一层密密的花瓣,氤氲着一种清甜的味道。
“你们就先暂时在这里住着,到时公主自然会见你们。”绛云将我们带到了一所偏僻的旁院里,又唤来一位侍女,“这是小蝶,以后有什么事就和她说吧,还有,”她的笑容一敛,“没有允许,千万不能走出这个院子。不然万一冲撞了府里的贵人……”
“明白了,放心吧,我们一定会遵从房府的规定的。”我笑着回答,心里更是觉得幸运,没想到这个姑娘就是小蝶。
不过,司音不是说小蝶是房遗爱的侍妾吗?看来现在还不是……嗯,那更好,可以防患于未然。
“那就在这里好好的练习,千万别在驸马爷的寿辰上丢脸。”她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让人觉得有些不爽。
“你们就是外面所传的会表演种花的善眩人吗?”一见绛云离开,那个叫作小蝶的姑娘就一脸好奇的问道。
看她也不过十五六岁,和安东尼的年纪相仿,犹如水一样的女子,肌如冰雪,眼若秋波,笑似溪水泠泠,动如行云流水,说话如碧水浅吟,浑身散发着一种纯净的温婉气质。
“不错,不过会表演种花的是他。”我指了指身边的安东尼。“小蝶,他叫安东尼,你就叫我小隐好了,对了,想不想看看种花?”我立刻亲热的和她套近乎,怎么说,她也是这次任务的关键人物啊。
这样的美女,就算没这个任务,我都不忍心看她死,更何况还死得那样凄惨……
“好啊好啊,”她微微笑着,充满期待的望住了安东尼。
在安东尼变出一树繁花的时候,小蝶睁大了眼,完全傻掉了……
嗯,如果用这招追女孩子一定无往不胜啊……
第二天的清晨,我早早就起来了。春天的庭院,一切都还笼罩在薄薄的晨雾之中,露水在草尖上晶莹闪烁,不知不觉间沾湿了衣裳。远处有非常清晰的婉转鸟鸣,尽管有风,却不觉得寒冷。空气中有青草混合着花儿的芳香,随着朝阳的光线升腾弥漫,令人心怀舒畅。
这可是我在大唐盛世里迎来的第一个早晨……就连这里的空气都是格外清新……
昨天拉着小蝶聊了半天,听小蝶说,离驸马的生辰也只有两天了。不过,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从小蝶谈到房遗爱的的神态来看,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
一阵很特别的香味随风飘来,我循味望去,原来院子的角落里还种了一棵白木兰,似乎刚刚开了几朵。莹白的花朵绽放在枝头,淡淡的甜甜的香气,似有似无,若远还近,消散在春天湿润温暖的空气里。
“真漂亮啊,”我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摸,还没触碰到花瓣,就听到一个男孩的喊声,“不许碰!”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大力撞到了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啊……我完全还没搞清楚状况,只见一个身穿绿衣的小孩怒气冲冲的站在我面前,大声道,“你是什么人,竟然敢摘这里的花!”
这个可恶的小孩,力气还挺大,刚才一定是被他撞倒的,我揉了揉腰,从地上很不雅观的爬了起来,瞪了他一眼,“我说小孩,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摘花?”
“刚才你不就是想要摘吗?我明明看到的!”小男孩看上去似乎只有六七岁的样子,眉目倒也俊秀,不过这副不可理喻的样子让人头疼。
我转了转眼珠,忽然看见地面上正好掉下一条蠕动着的毛毛虫,于是伸手一指,“看,刚才我只是想抓走这只虫子,你该感谢我才对!”
他低头望去,露出一脸的嫌恶,还隐隐露出了一丝害怕的表情。
我露出了一抹邪恶的笑容,哼哼,小鬼,原来你怕这个,这下我可要报这一推之仇了。于是,我奸笑着用树枝挑起了那只虫子,递到了他的面前,还摇啊摇,“看,就是这条啊,”
他忙不迭的往后退,拼命的别过头,紧紧闭着眼,浑身僵硬,和刚才那副嚣张的样子完全不同。
“好丑的东西,拿开,拿开……”小男孩一副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这样一来,我倒也不忍心了,“喂,你睁开眼睛吧,再不睁开,这条虫子就要掉在你身上了哦。”
这样的威胁果然有用,他立刻睁开了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其实也不是那么丑啊,你觉得蝴蝶美不美?”我将虫子轻轻放了下来。
他眨巴着眼睛点点头。
“别看它现在那么丑,将来就会变成一只最美丽的蝴蝶哦,”我笑了笑。
小男孩的表情明显的十分不信。
“不信啊,可是这是真的。所以说,海水不可斗量,毛毛虫不可貌相哦。”我刚说完,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小男孩一抬头,好像看到了救星一般,立刻高声喊道,“大哥,她用虫子吓我!”
我疑惑的扭过头去,只见一位身穿蓝色衣袍的翩翩公子正站在落花乱舞的杏花树下持扇而笑。他的眉眼和这位小男孩有几分相似,却自带着几分特别的风流韵味,清华与魅惑互相牵制,浑融为一;周身散发着干净而纯粹的古典华丽,却又并非华靡。
他的举止颦笑很随意,却又从容有度。魅惑不经意的自然流露,待要追寻,已如风过翅敛,飘然无踪,仅余与生俱来的闲适和优雅。
“遗则,谁欺负你了。”他的声音成熟中又带着几分慵懒。
大哥?遗则?听到这几个称呼,我心里一惊,莫非这个小鬼就是房玄龄的么子房遗则,那么这么说的话,这位贵公子不就是房家的长子,官拜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的房遗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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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她想摘这里的花,还用虫子吓我!”遗则忙不迭的扑到了他的怀里诉苦。
“我没有啊,我只是告诉他一些常识啊。”我露出了一个十分无辜的笑容。
“哦?”他伸手安慰似的拍了拍遗则的肩,“毛毛虫不可貌相的常识吗?”
我干笑了两声,只能暗暗腹诽,可恶的小孩,将来一定把虫子扔到你的头上……
“我听下人说了,你们是来自拂菻国的善眩人吧,听说你会拂菻国的语言?”他问完我,又低声在遗则耳边说了几句,小孩居然立刻乖乖的安静下来。
“是,小时候学过一点。”
“嗯,很少见呢,有女孩子学这种语言的。”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女孩子学了也没什么坏处啊,长安城里有很多异国人,他们来自不同的文化和背景,学了他们的语言才能和他们直接交流啊,这样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吗?”不知为什么,这个贵公子让我想起了洛阳城的牡丹,华丽,却不失优雅。
“是这样啊,”他又笑了笑,“那么,在二弟的生辰那天,我也等着见识你们的眩术。”
说完,他就带着遗则往院外走去,在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小蝶端着早点从院外走进来,房遗直朝她微微一笑,她立刻低下了头去,快步从他身边走过。
“小隐,大公子和三公子为什么会来?”在放下早点后,小蝶望了一眼他们离开的方向。
我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小蝶一个劲的摇头,“都是我不好,忘了和你说,那棵白玉兰是夫人生前亲手种的,所以三公子爱若至宝,也难怪他误会你,对你无礼了。”
原来是这样……我心里对那小孩的讨厌程度顿时下降了好几个百分点,将虫子扔在他头上的想法也迅速消失。
“对了,到这里这么久,还没见过驸马都尉呢,不知他是怎样的人呢?”我趁机问道。
“明天你不就能看到了,驸马都尉他……大家都觉得他很好,除了……””她忽然收住了后面的话。
其实,她不说我也知道,除了——高阳公主。
不过,这一次谈到驸马都尉的时候,小蝶似乎隐藏了更多的东西。
驸马都尉生辰的这天,府里是格外的热闹,在表演之前,小蝶早拿来了新衣服让我们换,连安东尼和亚诺也被要求换上了唐服,安东尼本就是个美少年,换上了唐服,更是显得唇红齿白,别有风情。
不过因为是要在大唐公主面前表演,从早上开始,他就一直处于紧张状态。
“没什么大不了的,安东尼,就像平常那样表演好了,你一定行的。”我拼命给他打气。
他只是吸气再吸气,默默点头。
“亚诺大叔,他没问题吧?”我倒也有点担心了。
亚诺大大咧咧的一笑,“别说这孩子,连我也有点紧张了。”
表演的时间终于到了,从雕花楼栏上望去,我也被吓了一跳,真是不少人呢,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坐在主位上的雍荣华贵的高阳公主,来了房府这么多天,还是第一次见到她。不过也是,她那样尊贵的身份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的见我们呢。
公主的身边也坐着不少衣着华丽的女眷们,不过最让我吃惊的是,我竟然看到了她身边竟然还坐着一位我见过的男子——吴王李恪。原来他也来了,对了,他不是高阳公主最喜爱的三哥吗?在这里出现似乎也不奇怪,他似乎完全没有认出我来。在另一侧,一位清瘦的老人正面色沉静的注视着我们,他的容貌清朗,不怒自威,感觉就是很精干的那种人物,一定是房玄龄本尊了。
离我们比较近的那位贵公子我已经见过了,正是房遗直,而遗则正亲热的和另外一位贵公子不知在说些什么,那位公子的容貌虽然也俊秀,但明显不如房遗直,而且他的脸上始终挂着一种淡漠而疏离的神色。
如果没有猜错,多半就是房遗爱了。
“大人,知道大人喜欢眩术,这是公主特地派人寻访而来的善眩人,祝贺大人福寿安康。”绛云低声在旁边说道。
“公主有心了,多谢公主。为夫实在是感动。”房遗爱的语气谦恭,但脸上却丝毫没有感动的神色。
高阳公主瞥了他一眼,又侧头神态亲昵的和李恪低语了几句。
安东尼已经略带紧张的站在了中央,他的动作明显有些僵硬,我想了想,干脆用拉丁文朝他喊,“不用紧张,你就把这些人都看作一堆长了腿的胡饼好了!”
安东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与此同时,在旁边,也有一个人发出了笑声,我心里一寒,转头望去,竟然是房遗直持着扇子在笑。
不会吧,难道他懂拉丁文?不可能……别人笑他也跟着笑,傻……
我鄙视的瞥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向了安东尼。
安东尼显然在照我的话做,将这堆人看成了芝麻饼,他口中念念有词,开始故伎重演,发芽,抽枝,开花,转眼之间,又是一树娇艳欲滴的桃花,瓣瓣随风摇曳,散发着阵阵清香。微风拂过,满枝的桃花花瓣像雪一样纷纷扬扬的飘落,如一场美丽忧伤的祭祀,拼尽生命最后的华丽。
这群达官贵人们纷纷发出了惊叹声,房家几位公子也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
在不经意间,我在房遗直的眼中却捕捉到了一丝稍纵及逝的忧色。
“拂菻国的善眩人果然名不虚传……”房遗爱冷淡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精彩。”
“二哥!”遗则忽然喊了一声,同时还望了我一眼,我的心里顿时涌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果然,接下来就听到他高声道,“她不也是其中一个吗,她也应该表演!”
哎呀,小鬼,你这是和我卯上了……
房遗爱望了我一眼,正要说话,忽然看见那边房遗直欠了欠身,“遗则,别闹了,这位姑娘并不是善眩人。”
房玄龄疼爱的看着小儿子,只是笑了笑,而高阳公主却忽然开了口,“既然是三弟要求的,就别让他扫了兴。”
啊,高阳公主,你难道不知道我并不会什么眩术吗?可是公主开了口,没有人再敢出声了,我这是赶驴子上磨,非变不可了……
小鬼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坏坏的笑容。
我再次萌发了要将虫子扔到他头上的念头,不,这还不够足以泄愤,我要把虫子扔到他的——裤裆里!
说到虫子,我望了一眼院子里的几棵树,忽然眼前一亮,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一株李树上正吊着一个灰扑扑的茧,而且里面似乎有什么还在微微蠕动着。
正好,让姐姐我给你上堂科学教育普及课。我走了过去,摘下了那个看起来根本不起眼的茧,走到了他和房遗爱的面前,弯下了腰,微微一笑,“那你要仔细看哦,三公子,一会儿,这里就会飞出世界上最美丽的蝴蝶。
小鬼一愣,立刻盯着看。
“不过,这并不是眩……”房遗爱迟疑的说了半句,就被房遗直微笑着打断,“二弟,那么,就让我们看下去也无妨。您说是吗,公主?”他似笑非笑的望了一眼高阳公主。
高阳的脸色掠过一丝奇怪的神色,“随便。”
看来这小鬼平时一定不怎么和大自然亲密接触,所以根本不清楚蝴蝶是怎样变出来得。看他的两位哥哥,明显知道是怎么回事嘛。
茧壳慢慢的破了一个小洞,渐渐地,渐渐地,一个小脑袋从洞口钻了出来,振翅一飞,展开了绚丽的翅膀,在阳光下更是耀眼无比,闪烁着点点金光……
“好漂亮。”小鬼吃惊的望着蝴蝶在花瓣雨中飞翔,“这是你的眩术吗?好厉害!”
虽然在座的大多数人都知道蝴蝶蜕变的常识,但亲眼见过的恐怕一个都没有,在这样的繁华浮世,又有多少人能静下心来看看蝴蝶是怎样破茧而出的呢。
所以,一时间,众人的眼神追随着那只翩翩飞舞的蝴蝶,心里仿佛都有一刹那的恍惚。
“这不是我的眩术,这是大自然的眩术。”
“大自然?是什么?”他显然不理解我的现代词汇。
“就是说,一草一木,一树一花,任何一种生物,只要你静下心来仔细的看,就会发现,他们都会有不同的,奇特的眩术哦。”我朝他眨了眨眼。
小鬼像个小傻瓜似的望着我,“都会眩术?”
我心里暗暗好笑,不经意的抬头,正看到房遗爱正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注视着我,唇边轻轻挽起了一丝笑意,而让我感到有些不安的是,高阳公主望着房遗爱的脸上也带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