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鸦雀无声

之前，平陵曾想过，把刘家小暴打一顿，扔进江里喂鱼；或者公开刘家小的罪行，让舆论来判决他、压倒他；又索性直接报官得了，谋杀也是死罪，将刘家小交由法律来审判，自己手上还可以少沾一点血腥气。

自己有了孩子，加之了结了舅舅的事之后，平陵心里暂时先放下了这桩事。

今天黄虹提了出来，平陵倒没有想到是否黄虹对刘家小有什么，而是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不那么恨刘家小了。

“我还没想好，你就别管了。”

“我只是问问。我想跟你说件事。”黄虹便把自己跟了郎又一后，曾经有机会处置刘家小的经过说了一遍。

又低声说：“我就想着把他抓进牢里，他的老婆孩子怎么办，我自己是受过家里没有个顶梁柱的滋味的，难道要我看着一个家这样毁掉？”

平陵揽住黄虹：“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会看着办的。”

刘家小被人抬回了家里，两个孩子吓得鸦雀无声。

禹燕被人从铺子里叫了回来，看见刘家小的模样，也吓得不轻，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发愁，现在一家人的新生活刚刚开始，才对未来充满憧憬，现在丈夫就受伤躺在床上，那可得养好些日子。

禹燕虽然愁，心里却有主张，她嘴上安慰着丈夫孩子，心里就想好明天就去辞了饭铺的活计，专门回家来照顾丈夫，手里的余钱不少，一家人没有收入也能过好些日子，这段时间侍候照顾丈夫之余，自己就多做做女红得了。

紫霞闻讯赶了过来，一看就淌眼抹泪的：“家小，这可怎么是好啊？”

正在这时，外面来了一人，进门便说要找刘二嫂，禹燕诧异：“我不认识你呀。”

那人道：“是我家老板叫我送点东西过来，说是叫刘管事好好养伤，如果不够，过些日子他再送点过来。”说完放下一个小包裹就走了。

禹燕以为是永利商行的任老板叫人送东西过来，连忙一边感谢一边送了出去。

回屋打开小包裹一看，是一些伤药和一封银子，怕不有二三十两，别说是养伤，就是闲养着一家几口舒舒服服过两年也够了，当下禹燕和紫霞就高兴得直叫“阿弥陀佛”。

转念一想，禹燕觉得不对，就算是商行的人受伤，老板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送出几十两银子去，还是等明天去商行向任老板道谢时再详细询问一下。

第二天，禹燕来到永利商行，表明来意，任老板就诧异道：“我没叫人送银子过去呀，你是不是弄错了？”

禹燕说：“没错，他说‘是我家老板叫我送点东西过来’，长石他爹的老板不就是你吗？”

任掌柜也糊涂了：“我是刘家小的老板没错，可是我没叫人送任何东西去你家。你说是商行里的伙计送的，那是谁，你指给我看。”

禹燕在商行里里里外外看了一遍，也没有找到昨晚送钱来的那个小后生，她满心疑惑，一路走回家去。

跟婆婆那么一说，紫霞也奇怪，婆媳俩猜了一阵。

禹燕觉得这银子既然来路不明，就不应该动用，还是好好收起来，紫霞也赞同，就叫禹燕还是去上工，自己先照顾儿子几天，如果实在是顾不过来，那禹燕再辞工不迟。

“我说我才喝过酒，改天再奉陪各位好不好？”

“不行不行，咱哥几个好久没见面了，今晚不醉不罢休。”

禹燕闻见那些人身上散发的酒气，看样子他们是在哪里已经喝过上半场的了。

她把桌子又抹了一遍，放下碗，转身回厨房，就听颜氏叫道：“刘二嫂，这里我招呼了，你先回去吧。”

禹燕知道颜氏体谅自己，感激地应了一声，进厨房放下抹布，跟厨师打了招呼便从旁边的门走了出去，耳边听见有一个男人的说话声：“刘二嫂？是刘家小的老婆吗？”又听见颜氏肯定的回答。

禹燕走出去了一段路，突然想起下午嫂嫂小米拿了一些菜肉过来给她，当时自己顺手放在厨房的一角，自己走急了给忘了，于是急忙折身回去取。

她从原路走回了饭铺的厨房，厨师刚炒完菜歇了下来，看见她回来，冲她点点头，继续吸自己的水烟。

禹燕提起那些菜肉，刚要走，就听见从通往店堂的那道门那边传来的对话，对话里提到了丈夫的名字，她停了下来。

“你们……可别看那……刘家小人模狗样的……人可坏了……”

“怎么个坏法？”

“我……可不敢说……咦，不对……现在我还怕他干啥……现在有自老板给我撑腰……我怕他作甚……”

“你一直是有点怕那刘家小的，这个我们大家都知道。”

“你们不知道其中……其中的缘故……”

“那说来听听。”

“对呀，小岑，说来听听。”

“好，我今天就说给……你们听听……这事在我心里憋了……好些年了……妈的……”

“来来来，喝了这杯再好好说说。”

“吱——”，酒被一饮而尽的声音。

“你们还记得……平陵自老板，就是史平陵……落水死亡的那件事吗？”

“记得，记得。”

“史管事不是……不小心落水的，是……是被刘家小打落到水里去的……”

“胡说！胡说！”

且不管店堂里众人的嘈杂，厨房里的禹燕听见这话，心一下子发沉，手里捏紧了那些菜。

“你们都不信……我也不管你们信不信了……那个雨夜，我差点落水……史管事救了我……他刚要起身，就被刘家小用桨……用桨打到水里去了……”

“而且，他当时还要……还要杀我……我怕得一个劲求饶，说……会保密的……他才放过我……而且过了好半天才叫廉老大……才叫廉老大来救人……”

“所以，回来以后……我就跟他离得远远的……多少年来，一共才回过几次家……几次？你们都知道的……”

“刘家小要害史平陵做什么？”听了这断断续续却条理清晰的话，桌上几人都难以置信，有人就问到。

“还不就是为那黄虹……自老板的媳妇……你们刚才看见没，那……刘二嫂，跟黄虹长得……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还有，你们记得不……后来……后来刘家小非要娶黄虹，被他娘拦住了……没过多久，那个刘二嫂找上门来……”

店堂里的人们安静下来，一时间整个店面里静悄悄的，禹燕难堪地看向厨师，他正看着她，眼光里充满了同情。

禹燕再也呆不下去，逃也似地奔出了厨房，向黑暗中跑去。

禹燕脚下不停，一口气跑回了家，推开家门，满屋的灯光照在她身上，她这才觉得回到了现实中。

紫霞从里屋里走了出来：“粉粉，今天回来得早啊。你的脸色有点差，是不是不舒服？”

禹燕忙摇头：“没有，婆婆。”

“你拿着什么？”

禹燕茫然地低头，手里的菜肉已经跑掉了不少：“是大嫂给的。”

“他们已经吃过饭了。好了，我先回去了。”

“好的，婆婆，我送你。”

“别送了，今天请大夫来看过，说没啥大碍了，好好养就行了。”紫霞说着，就走了。

禹燕脑中装着刚才那个小岑讲的事，机械地应答着孩子的话，准备安顿孩子们睡觉。

刘家小在里屋叫：“粉粉，粉粉，你来一下。”

禹燕一惊，抬脚向里屋走去，快到门口时，却有点迟疑起来，仿佛门那边是一个陷阱在等着自己。

刘家小又叫了：“粉粉，粉粉。”

禹燕走了进去。

刘家小正用那只好的手支起上半身，眼睛看着床边小桌上的一个纸包，看见禹燕进来，便笑道：“粉粉，你来，下午娘买了雪片糕来给我吃，我想你爱吃这个，就故意说暂时不想吃，留给你吃，刚才长石想吃我都只给他吃了一小片。”

看着丈夫还包着药的头，挣扎着想起来拿雪片糕给自己吃的样子，想想刚才听到的那一切，禹燕怎么也不能把这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刘长石跟了进来，听见爹的话，眼巴巴看着那纸包，禹燕见了，强笑道：“孩子想吃就给他吃呗，我想吃的时候再去买。”说着便拿起纸包，打开把里面的雪片糕分作两半，递给儿子：“去，和你姐姐一人一半分着吃。”

小孩子欢天喜地地拿着糕出去了。

刘家小看着儿子出去，眼睛里是一种疼爱，嘴里却说：“你又惯着孩子。”

换做以往，禹燕肯定要找话解释一下，但今天，她一点这个心思也没有，丈夫是杀人凶手的事实缠绕着她的心。

她看着丈夫，想大声质问他，可是，此时丈夫看着自己的眼光里满是温柔，是在家等待了她一天的渴望与她交谈的男人。

她问不出来，低声说：“我去照顾孩子们睡觉。”就忙着走出里屋。

等孩子们睡了，家务事也做了完了，再没有不进屋睡觉的理由，禹燕无奈地走进了里屋。

刘家小正闭着眼睛，听见她进来的声音，睁开眼睛，体贴地说道：“累了一天，赶快来睡吧。”

禹燕躺在刘家小旁边，从来没有那么清晰地觉得自己身边是一个陌生人，她以为十分了解和熟悉的陌生人。

刘家小以为她睡着了，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叹了口气，也闭上眼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