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生牛犊
云阙山下平原,沧澜军的临时营寨议事大帐。
一声声质疑充斥在帐篷之中。
“行军打仗如此重要的事情,太子殿下这回怎么如此儿戏。让我们听一个毛头小子的指挥,还给这家伙封官加爵?”
“是啊,我们戎马半生才在军中有了如今的位置,他一个不知道哪里蹦出来的孩子竟然凌驾我们之上,实在是让人心寒…”
“更何况大战在即,他却丢下军马独自上了云阙山,或许此刻已经夹着尾巴逃跑,留我等在此等死…”
“二位够了!太子殿下是什么样的人你们会不知道?殿下的决定中必有我等不明的谋略,虽然那君天离年少,可太子殿下不以此为意,可见这个毛头小子应当有什么过人之处。”
“咱们静观其变吧,别忘了这些日子给青川吃足了苦头的沧澜统帅…我们的太子殿下,年岁也不到二十。如今这天下…迟早是年轻人的了。”
“话虽如此,可是严副将,青川号称三十万大军,而我军寥寥四千,即使是加上不日回撤的一千军队,以五千之众,纵使那姓君的小子是叶元帅再世恐怕胜算也不高吧。”
在此争辩的正是灵澈留下来监军的严副将和另外两个将领。对于沧澜太子的命令,三人都是内心不解。如今几千军马留在临云关外抵挡不日到来的青川三十万军队,没有一个人心中有底气。
“听这位将军的话,我们是弃甲曳兵,一溜烟回临云关看风景呢?还是在这里集体自杀殉国的好呢?”一个散漫的声音响起,营帐被掀开,一个身影与阳光一起进入了大帐之中。
“君将军”
看到来者,离大帐入口最近的将领对着来人拱了拱手,他身为监军,受的乃是太子殿下的口谕之令。
也正是如此,即使与君天离初见之时便有嫌隙,他也仍旧愿意协助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
而另外两个将领却是毫无动作。一位上了年岁的老将军更是面色冷淡,朝着君天离沉沉的哼了一声。
“严副将…你是监军,可否告诉本将,以危言乱军心者…于沧澜军纪该如何处置?”君天离大大咧咧的走到严副将的身边,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道,仿佛两人是熟识多年的好友。
“言乱数人者,当军杖二十。言乱全军者,当立斩不赦。”严副将侧身弄开了君天离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答道,他不知道这少年为何有此一问,待话出口时才有些警惕的看了他一眼。
果不其然,严副将听到了他最不想听得话语。
“既然如此…那便请监军秉公执法。这位老将军方才所言…本应是扰乱全军,念在只有我们几人听见,姑且就算乱数人。”
“本将军虽然愿意讲情面,却从不乱原则…这二十军杖,打完咱们再议事。”
年轻的将军言语时还是散漫的样子,可渐冷的语气却让营帐里面另外三人面色一下沉下来。那位老将军嘴角抽搐,显然已是怒上心头。
“怎么了?”
君天离摸摸了脑袋问道,似是浑然看不见帐中三人的难看的面色。他摸了摸军帐的沙盘,语气更为不善道:
“难道沧澜军法只是些纸上的无稽话语么!”
“君将军,陈老将军是我军老将,立功无数…”话说到此处,严副将终于忍不住开口劝道,然而他话未说完,君天离却冷冰冰扫了他一眼。
“军法上应当没有严副将所说的绵绵情意吧?”
严副将闻言愕然以对,他就担忧这位少年将军心性不够沉稳。没想到行事作风如此轻狂,竟不顾他这位监军阻拦执意要对军中老将用刑。
“先执军法,一个时辰后在这里议事。清溪将以上的全都参与,请监军代为传令!”
不等严副将想好应对帐中之事,君天离却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直接起身大步走出了营帐。态度之轻慢让帐中三人不由怒气冲天。那位老将军更是无法遏制自己的情绪,一掌拍在了沙盘之上,整起满帐沙尘。
“好一个君天离!我陈一希记住了。”
…………
…………
一个时辰后,前来议事的各位将领已经围坐在了主营大帐里的议事桌旁。
军中拥有五阶军衔的将领齐至,他们神色各异的议论着,话题大多是君天离方才的举动。
“方老将军从军数十载,在军中颇有威望。就是叶炎将军也敬其为长辈,这新上任的君将军想要立威…怕是找错了对象了。”
一个眼角留有疤痕的将领拉着旁边一名三十来许的清溪将小声道,后者不住点头,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莫说是叶炎将军,就是故去的叶元帅…也未曾对方老将军如此不客气!”
“是不知道这姓君的小子是在故弄玄虚还是真的有什么真才实干,太子殿下的眼光…咱们还是捉摸不透。”另一位将领开口,他倒是颇有些平和事端的意思,不愿在大敌当前之时自家军中却乱了阵脚。
营帐里大多是这样的议论,眼见时辰已经到了,被谈论的主角却迟迟没有出现,这些平日看重军纪的将领滋生出更多的不满,开始有将领不耐烦道:
“都这个时辰,这姓君的怎么还不来。方才还口口声声军纪,自己倒是散漫之极。”
几位将领闻言点头,皆是生出不满之心。正当他们准备宣传令兵寻人之时。却有声音从他们身后传了出来。
“各位不用说了,我一直都在呢。”声音依旧散漫,却突兀于议事帐中。
“谁?竟敢私闯议事大帐!”坐在副座的严副将猛然从椅子上起来,拔剑喝道:
“严监军莫要惊慌…是本将在此。”
不等严副将离席寻人,那声音的主人从一道用以换衣的卷帘后面闪了出来。他懒懒的伸了个腰,朝着众人堆起不受待见的笑容。
“监军莫要见怪,你执行军法之时本将无处可逛,便回到这儿偷偷小憩,不小心误了议事的时辰,还请多多包涵。”君天离笑着向着议事桌走来,一屁股坐在了严副将旁边的正座。
“君将军真有雅兴。专门挑着卷帘之后睡觉。”一位清溪将冷道。
“雅兴不敢当,天离只是研究研究而已。”少年横眉,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位第一个开口的将领。
“研究?”严副将问道,脸色也是颇为不悦。而君天离依旧死皮赖脸,耸了耸肩回应道:
“自然是研究一下各位将军有无警戒之心…天离好歹也是自己人,在这无意听听各位说说军中常务也就罢了。可若是议事的时候这屏风后面躲着的是青川的奸细呢?”
“恐怕各位辛苦制定的作战计划…明日就能到敌军营帐里被人笑话了。”
君天离平平淡淡的话语一出,众人皆是愣住。随即又是几声冷笑传来,显然众将不服这少年的强词夺理。
“君将军所言甚是,以后本监军一定严令全军加强戒备,把那些在帐中阴暗处睡觉的家伙好好防备一番。”
严副将声音平淡,话语里却说不出的讽刺。君天离却是当未曾听到,反倒是笑着点头,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
“这厮的脸皮堪比临云关的城墙。”这一下不仅严副将语塞,众将心里也鄙夷想道。
终究在嘴皮子上不是这少年的对手,严副将莫名叹了口气,随后努力平复情绪朝着君天离道:
“君将军,严某先为你引荐下这次议事的将领,场中清溪将四位,分别是肖碘,唐镇川,路远山与任亮四位将军…长河将有李然凡将军与掌帅君将军你。”
说完严副将把诸位将领一一指给君天离,眼角却是留意着对方的神色。而那少年却始终只是懒洋洋的笑着,一副客气的姿态对着众人点头。
“这个严胖子没想到还是个平湖将,想用军衔压我…”少年心里如是想道,严副将身形略微有些发福,若是知道君天离心中称自己为胖子,不知道又作何感想。
正如少年所料,见君天离浑然不问自身军衔之事。严副将只觉一股力使不上来,他咳嗽一声,正色道:
“既然诸位将军到齐了,我们便进入正题,说说如何在此地抵御青川南侵…”
众人正襟危坐,亦是想尽快进入正题。看一看这面皮极厚的人究竟有没有真才实学,然而君天离并没有如他们一般着急,他突然抬手,打断了严副将的动作道:
“等会…”
众将又是一愣,不知道这少年还有什么把戏。然而下一句话,让所有人都面色变得极为难看。
“陈将军还没到呢。”君天离环顾四周道。
“陈老将军刚刚受过军杖,现在身体不适,不能参加议事。”
长河将李然凡言道,言语有些不耐。他与方老将军本就是往年故交,见君天离如此刻意为难,不由怒道。
“他会来的…”君天离没有理会这份怒意,目光紧锁帐帘。忽然有脚步声传来,少年露出满意之色道:
“已经来了…”
话音未落,营帐门口的帐幕被拉开。两个沧澜士兵驾着一条躺椅进入帐中,椅子上的人,正是方才挨过军杖的老将陈一希。
众将面色震惊不已,待两个士兵安置好座位脸上的神色也没有平复。这陈将军被君天离不留情面的杖责,现在竟然忍痛出席。也不知是老将军的心性豁达,还是与这君姓少年堵一口气。
“君将军,方某人行动不便来迟一步,望将军处置。”躺椅上的老将无法动身,只是潦草的拱手冷声道。
“不要紧不要紧,老将军身体不便,天离自当体谅。”君天离起身回了礼,一番话说的很是得体。
只是他好像忘了下令杖刑方天的正是自己,这前前后后仿佛事不关己的表现,让在场所有人莫不在心中惊叹。
“这厮压根就是没脸皮啊!”
唯有严副将一直若有所思的看着君天离,他心中颇为疑惑…君天离是如何肯定陈老将军会带伤赴会。
“我什么都没做,只是派人去和他说了句话。”君天离转过头来,似乎看透了严副将心中所想,他微微一笑道:
“我说我已经备好了马车和行李,老将军此刻身体不适,不如启程回临云关的好。”
严副将闻言虽面色平静,心里却一阵震动。他若有深意的看了君天离一眼心道:
“以陈老将军在军中威望,怎会受得了如此激将,难怪忍着杖刑之痛也要来议事。分明就是想甩姓君的一巴掌。”
“只是老将军没想到…自己才是被君天离算计来彰显妙算的陪衬。”
心念至此,严副将开始隐隐觉得太子殿下把军权交付给这样一个少年是有那么些理由的。两个人似乎有一些共同之处,对于任何人的心理都把握的极为细致。
“人都到齐了,我们便可以正是开始议事了。”君天离的话打断了监军的思绪。后者点了点头,示意君天离开始主持。
少年整了整身上的军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这番动作极为缓慢,却也在过程中慢慢收敛脸上的笑容,众将忽然觉得这个少年变了一个一般,身上突然有了严肃认真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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