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傅悦上将
隔了一日。
这天,早晨的空气尤为清新。杨霁雪一早醒了,去池塘边折了一支芦花回来,然后,用蓬松的花絮撩龙怀璋的鼻子。
龙怀璋一直忍,忍不住了,翻身跃起,一扑将她扑于身下。
“你成功撩起我了?”
杨霁雪“咯咯”笑:“我错了、我错了!”
“这时候认错可来不及了呢。”
“这才多久?”
“三日都没问题!”
……
外面响起静儿犹豫的声音:“呃,那个,王爷,公主……”
没人理她。
静儿十指紧紧交握在一起,豁出去大叫:“楚王妃来了!”
杨霁雪最先答话:“你说什么?”又过了会儿,她撩开暖帐,“她怎么会来呢?”
“我也不知道啊,但是好像事态很严重的样子,王妃现在外面,说立刻要见王爷,并且,让公主你也一定要一同前去。”
杨霁雪连忙让她给自己梳妆。绾起头发,插了一朵牡丹花,又点缀了几支华胜,匆匆忙忙套上白底绣兰花的绸缎外挂,她这才尾随龙怀璋来到前厅。
南宫无尘端端正正坐着,手上捧了一杯香茶。
龙怀璋仿若无事:“小妹。”
南宫无尘展颜一笑:“二哥,公主。”龙怀璋正要问,她先把话抢过来:“二哥在这里休息得还好吧?”
龙怀璋连忙笑了一下:“还好。你现在过来,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家里倒是无事,但是二哥,你马上就要有事了。”
龙怀璋不由微怔。
南宫无尘接着说:“我受姨娘的嘱咐,特地过来告诉你一声,不日父皇会召见你,所以,你还是赶紧回府去为好。”
龙怀璋听了,不由更添疑惑。
“另外,”南宫无尘明媚的脸庞多了一层忧郁,“我听说昭霞公主昨天也出城了,好像也要来这红叶坡。可不知怎的,她竟淋了整整一夜的雨,第二天才回城。现在承南府,大病一场。”
“你说昭霞公主昨天到这里来了?”龙怀璋心一紧,不过,他很快调整语气,“兴许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耽搁了,所以才在山中遇雨。”
南宫无尘瞥了杨霁雪一眼。
杨霁雪懂她的意思,不想搭理,可又不得不说:“怀璋,左右父皇随时会召见,你得回去。昭霞公主是个重要的人,于情于理,你还是去看望她才好。”
龙怀璋注视她的脸:“也不一定非要我去才好啊。”
南宫无尘左手端着茶,右手用碗盖拨茶汤上漂浮的茶叶,发出轻轻的脆响。
杨霁雪努力挤出笑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我之前不也说了吗,昭霞公主的事情,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要知道,想要昭霞公主心里那个结,本来就非你不可啊。”
“雪儿——”
“去吧,我没事。”
可是,当他们刚刚回京,太子凯旋的消息便到了。建勋帝当即召皇子、重臣入宫,并着龙怀璋、龙炼琛率领文武,出城迎接。太子龙建瑛耀武扬威回到金殿,建勋帝又大肆夸奖他一番,接着,又着太监宣读了一道圣旨:“楚王龙怀璋,功绩卓著,加封傅悦上将,钦此!”
龙建瑛和龙炼琛都呆了。
好不容易憋回东宫,龙炼琛当先发难:“父皇这是什么意思啊?刚刚重用了大哥你,又派皇叔率三十万兵马去迎击莫黑塔,怎么看,都是父皇想要冷落怀璋的意思啊!现在莫名其妙多出来个‘傅悦上将’,上述两千年,大哥你读书比我多,可听过这个官职?”
“这一听,就是父皇专门想出来,借以要拉拢怀璋的法子!什么‘傅悦上将’!”龙建瑛抓起一个酒樽,摔向对面的墙。
“咚!”酒樽撞在墙上,又跌在地上。
刚刚进门的凌茹馨看了一眼,上前道:“建瑛,生气、牢骚都不是你现在急需要去做的事。父皇为什么突然出尔反尔,加封这么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官职给怀璋,仔细想想,你和炼琛,都想不到点上吗?”
“大嫂,难道你竟已经知道什么了?”
“皇叔率三十万大兵迎接莫黑塔,假如胜了,父皇哪里还要费这样的心?”
“不会啊,”龙炼琛不以为然,“这次跟随皇叔前去的余聘、罗智成,可都是打仗的好手呢。当年,莫黑塔可不就是余聘的手下败将!皇叔此战,怎么可能打输?”
“你我当然都不希望皇叔吃败仗,父皇也不想啊。可是,重新启用怀璋,理由只会有这么一个。”凌茹馨此话一出,兄弟俩都没了言语。
龙建瑛重重叹了口气:“我还以为,这次巡边之后,我和怀璋的境遇,会很明确区分开:我才是千尊万贵的太子,怀璋他,永远只是一个要听命于我的楚王。结果,居然又变回去了。”
龙炼琛冷笑:“哪里是变回去,分明比以前还要糟糕。这个傅悦上将府兼并了太尉府和楚王府,甚至在城西南,怀璋又建了个座拙风阁。本来隶属于朝廷管理的韩远战、沈墨怜、武毕端等人,全都直属怀璋一个人统领了都不算,关必虚、南宫无痕、房之炎,都直接接受了延聘,成了傅悦上将府里的人!”
“正是呢,建瑛——”凌茹馨眼珠转了两圈,“眼下之计,你唯有加快拉拢北汗的步伐,方才可以扳回些局面。你知道吗,就在你进城的那一天,昭霞公主病了。我本来打算代你去看望,但是,朝中大事纷至,我那时候专门去看望北汗公主,难免落人口舌。现在诸事安定,楚王府那边,楚王妃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一定会想办法撺掇怀璋前去承南府。所以,你可一定要抢在怀璋的前面!”
龙怀璋则在“去”还是“不去”看望昭霞公主之间犹豫不决。
杨霁雪劝他:“你就去了吧,左右和我有关的,我都不在意,你何必还这么放不开呢?”
龙怀璋笑着拍拍她的手,心里还是做了个决定。
他带着亲兵,骑马到承南府。承南府门下瞧见他,一起施礼:“上将!”
“你们公主在府上吧?”
一名侍卫说:“回上将,在。”他刚要进去通传,门外銮铃又响,太子的马到了。紧接着,后面车轮轧轧,太子妃的车驾随之出现。
“二郎,你竟然还有脸来到这里来?”凌茹馨根本不给龙怀璋面子,“昭霞公主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你难道一点儿数都没有?如果我是昭霞公主,这时,大约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你啦。”
龙怀璋情知顶撞不得,只好说:“大嫂教训得对。”
“所以啊,这种时候,还是我和太子进去探病为好。你嘛,该回去哪里,还是回去哪里吧。”
等他们进去,凌茹馨到了内堂,赫南昭霞一听有人来,迷迷糊糊便从床上坐起来:“是怀璋来了吗?他还是来看我了,对不对?我要见他,我……我要见他——”
青鸾非常心疼:“公主,你还是好生将养吧。”犹豫了片刻,“也并不是上将,是太子妃,还有太子。”
凌茹馨眼神示意,自己接过赫南昭霞的手:“昭霞公主,瞧你,平时那么英姿飒爽的一个人,这会儿都病成这样了。太子不说了,他一贯宅心仁厚,自是心疼公主。我也心疼公主,还特别为公主感到不值。”
将赫南昭霞扶到床上,又接过青鸾手里的药,凌茹馨舀了一勺:“公主,不论你心里最想做的是什么,没有身体,可什么都做不成,这药,你还是先乖乖吃了吧。”
赫南昭霞头疼欲裂,浑身酸软,心里面更像泡上了一整盆冰水,听这两句,鼻子止不住一酸:“谢谢太子妃。”
仔细喂完药,凌茹馨道:“其实京城郊外,又何止一个红叶坡能令公主那样流连忘返呢?便是神境山一处,就不止那一个好去处,譬如不久前花正盛开的紫薇林,那胜景,也非一般。公主,你是不是应该认真想想:真的要把自己这颗真心,牵系在一个不值得牵系的人身上?”
赫南昭霞泪流下来:“怀璋还和揽月公主在那里畅游吗?我听他说了,这辈子,只要和揽月公主在一起就好了,其他什么,就好像我,都不重要。我对他来说,真的一点儿都不重要?”
“你要听我的大实话呢?还是希望我说谎话,骗骗你?”
赫南昭霞是个耿直的人:“我当然是要听大实话。”
凌茹馨便笑了一声:“大实话就是我一早说的,二郎此生,唯揽月公主才是挚爱。其他人,哪怕是傅悦上将的正妃,都只是形式利益上的伴侣罢了。”
“利益?”赫南昭霞顿时想起那天在红叶背后听到的龙怀璋的真心,心窝处戳上了一把刀,还狠狠的扭了几下,眼睛里珍珠大小的眼泪又扑簌簌掉下来。
凌茹馨见状,瞧了龙建瑛一眼,让开位置,又对青鸾说:“我觉得有点渴,去外头,讨一杯你们这儿的茶喝,可好?”
青鸾为难,但也没法,只能说:“太子妃请。”
她们走了,内室只留下龙建瑛和赫南昭霞。赫南昭霞正病着,又满脑子都是爱而不得,眼前早虚无了,连龙建瑛轻轻搂着她,都没能发觉。
龙建瑛第一次得以靠她这样近,激动得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良久,龙建瑛才说:“公主,不要再想让你不开心的人、让你不开心的事,你看看我,我和二弟绝不一样,无论你想要什么,想要我怎么样,只要开口,我一定照做不误。哪怕你要天上的月亮星星!”
赫南昭霞心中酸极,止不住哭得靠在他的肩头。
楚王府。
龙怀璋独自一人在会元殿踱来踱去。
又过了好久,南宫无尘才带着八个多月的腰身,由春兰陪着,过来这里。翠荷手上托着茶和点心,放下来后,退到殿外。南宫无尘将茶端起来,递给龙怀璋,少顷,问:“二哥,去承南府,没有见到昭霞公主吗?”
龙怀璋刚喝了一口,叹了口气:“太子和太子妃也去了,太子妃说,让我不要进去。”
南宫无尘一听,不无担忧:“这样一来,你岂不是不能向昭霞公主说明你并非在红叶坡招待公主的真心?”
“是啊,”龙怀璋将杯子放下,“我现在也不知都该怎么办才好。”
南宫无尘定定地瞅着他:“父皇加封你傅悦上将,这是荣耀,同时又焉知不是新的重担?这个时候,失去昭霞公主的信任,还真的不太妥当。”
“小妹,”龙怀璋可算遇到知音,“我何其有幸,才娶到你做我的王妃。有件事情,我连必虚他们都没说:其实就在父皇加封我之前,军前战报,皇叔所率主力的前锋,就受到了河间军的袭击。如果不出所料,莫黑塔这次迎敌我军,一定会放弃他曾经被战败过的余聘和罗智成。皇叔率领的三十万人,采用的是一字长蛇队,莫黑塔的骑兵只要从中横冲,至多三五下,便能搅乱我方阵脚。如果我没料错,我方战败的消息,也就这两天,便要到达京师。”
第二天凌晨,“即刻进宫”的圣旨便到。龙怀璋连忙起来,又安抚一同醒来的南宫无尘:“你身子要紧,赶紧歇息吧。”匆匆穿起朝服出来。路过朝斓苑,突然看见一个雪白的背影清清冷冷在外面的树下立着。龙怀璋连忙又停下来。
“你先去前面等着。”他对龙海说。
龙海鞠了一躬,先行去了。
龙怀璋来到那人背后,正要伸手,猛觉异样,连忙将伸出去一半的手硬生生划去背后背着,仰起头来,轻咳一声。
那人这才一惊,转过头,蹲身道:“上将。”
龙怀璋连忙虚扶了一下:“凝月公主,时间还这么早,你怎么就起来了呢?”
杨凝月那张极为神似杨霁雪的脸微微一侧:“上将还不是这么早就出现在这里。”
龙怀璋心突地一跳,连忙横着跨出去两步,接着才说:“我刚接到圣旨,要进宫议事。便不是议事,也差不多是要上朝的时间,所以,我一向都很早的。”
“原是要进宫……”杨凝月秀目微垂。
龙怀璋强压着突如其来想要安慰她的情绪:“公主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府里的下人。没有其他什么事,我得先走了。告辞!”
皇宫里,建勋帝已经被龙炼琛软磨硬泡搞得头昏。
“父皇,为什么就是不肯让我带兵去打莫黑塔呀?当初洛城不就是我一马当先攻下来的吗,过了这些日子,我也更加稳重可靠了不是?领兵打莫黑塔正好啊。”
龙建瑛也在一旁敲边鼓:“是啊,父皇,三弟如此心诚,您何妨给他个机会呢?”
建勋帝重重叹了口气:“你们两个,就不能消停会儿吗?朕如何不愿意给炼琛机会去前线锻炼?但是,龙兆吉那个窝囊废,居然把朕给他的三十万大军败得一个不剩,连余聘、罗智成这样的人才都没能发挥半点作用,差点也一同没命回来。朕哪里还有人再给炼琛带去河间赌?”
“丞相。”龙炼琛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胡芳。
攸关国体,一向偏心他们哥俩儿的胡芳,这时也不敢随便讲话。
阿清小碎步跑进来:“皇上,傅悦上将到了。”
“快宣!”
龙怀璋大踏步进来,先行礼:“儿臣叩见父皇。”
建勋帝一改这些日来的木板脸,笑嘻嘻道:“你来就正好了,朕正和右相、太子商量,大家一直觉得,再度出兵河间,领兵人选,非你莫属。”说罢,目光两边一扫。
龙建瑛看见胡芳向自己使眼色,百般不愿,还是摆出一副大度的脸孔:“是啊,二弟,能力挽狂澜者,到底还要看你。”
胡芳又示意龙炼琛。
龙炼琛没法子,退而求其次,央求:“二哥,你去河间,总要有个副将,还是我同你一起去吧。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
龙怀璋还能说什么:“父皇若是能够应允,你我兄弟,一同出征,那当然最好。”
回到上将府,龙怀璋便将自己的一干文武全召集过来。一连商讨了三日,这一日,南宫无尘默默在殿外观望了半天,身子一转,走后方,往朝斓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