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我来替她!
第三天的时候,来了一个少年。
少年看见她,先是楞了一下,然后转身出去。
过不多久,他又回来,手上多了一大叠书卷,还有文房四宝。
将手中的东西轻轻的放在桌上,他才回过头去看她。
“我是你哥。”少年说道。
他的声音让扣扣忽然想到了山涧清泉,叮叮咚咚,说不出的悦耳。
少年见她不说话,又笑了笑,他的笑容清爽干净,不沾染一丝一毫的俗尘污物,透亮明净,如同雪山之巅的一块冰,晶莹可人。
那一笑,居然叫扣扣觉得他很亲切。
他的温和,他的暖意,与司马冷风是那么相近。
她找不出讨厌他的理由。
“我前几日在苏夫子在那儿,今天刚回来,刚才娘告诉我,你就是我那个从没见过面的妹妹,云扣扣,对么?”
小姑娘点点头。
少年继续笑着说:“我怕你闷,拿点书来给你看。”
小姑娘转头瞧瞧那打书,小鼻子一皱。
天哪,她这辈子最讨厌的东西就是书了!
这种东西,她情愿闷死睡死无聊死,都不会去碰一下。
少年好像没有注意到她的不乐意,独自走到桌边,铺开一张雪白的画纸,研墨,提笔,在纸上飞快的落笔。
样子很专注,额前的发丝垂落到眼前,都没有丝毫影响。
扣扣跑过去趴在他旁边看着,双手托着脸颊,直到那少年的笔下勾勒出一个女孩子的简单轮廓,她才有点兴奋的问:“你是在画我么?”
“嗯!”少年简短的应了声,手中的笔没有半点停顿。
蘸饱墨汁的笔在雪白的纸间游走,很快,一个明眸皓齿巧笑倩兮的小姑娘,跃然纸上。
扣扣看了老半天,又说:“我又没对你笑,你怎么知道我笑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少年搁下笔,把画纸递到她面前:“猜的,我觉得我妹妹笑起来,就是这么可爱。”说罢,依旧暖暖的笑,雪白的牙齿伴随着窗外弥漫进来的阳光,莹莹生辉。
扣扣拿着画纸跑到镜子跟前,看看画中人,又瞧瞧镜中人,端详很久,说道:“我觉得,还是我本人比较漂亮。”然后回头问少年:“你觉得呢?”
“当然。”少年指着画纸:“这就当作哥哥送给你的见面礼,好么?”
哥哥?
扣扣瘪着嘴,哼,一个要喝他心头血的哥哥么?她才不要呢!
转眼一触碰到少年明亮而充满期待的眸子,却又心头一软。
他很漂亮,一点都不比他爹逊色,可是脸色很白,几乎与她拿在手中的画纸一样白。
那种白,白的没有一丝生气,如同被蛆虫侵蚀的白骨,透着死亡的气息。
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这样一个干净漂亮的少年,会想要喝自己妹妹的血。
或许,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扣扣,喜不喜欢?”少年跟在她后头追问。
扣扣将画纸重新铺展开来,提起毛笔蘸饱墨水,想了想,开始在画像上胡乱画着。
“画的不大好,我来修改下!喏,你看,鬓角加一朵小花怎么样?告诉你啊,小时候三师叔最喜欢带我出去玩了,雪山太冷,很少能长出漂亮的花,所以只要每次一看见,师叔就会摘一些给我做花环戴上……还有哦,你看,我的眼睛要更大些,嘴巴要更小些,还有还有,我的酒窝是这样子的……”她一面说一面改,改到后来,画中人简直面目全非。
那少年越看越是无语,但见小姑娘画的起劲,也没好意思说什么,偏偏她修改完毕,还很得意的扬扬画纸,大声问道:“你看,这样不错吧?”
少年假装对她的画技很是钦佩,点头道:“唔……虽然跟本人还是有些差距,不过,比我画的要形象很多!”说完,转头抹抹冷汗。
小姑娘听他夸奖,就更加得意了,哗啦又铺开另一张纸,继续涂抹。
“其实啊,我不喜欢读书,也不喜欢写字,不过很喜欢画画的,喏,我也来给你画一张吧。”
很快,雪白的纸上就多了一团歪瓜裂枣。
少年瞧了一眼,简直汗颜,口是心非道:“你画的真好,哥哥真是自愧不如!你看,其实哥哥长得哪有你画的这么好看,差多了!”
小姑娘很深沉的点头道:“不错,不错……”
少年似乎很怕她再画什么,于是赶紧转换话题:“扣扣,你刚才说的三师叔,就是我二叔吧?”
“嗯。”
“听娘说,二叔很聪明,武功也很高,我真想见见……”
“师叔很快就会来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在这里呀,师叔当然会来找我。”
少年的笑意扩散:“二叔似乎很疼你。”
扣扣斜视他一眼,撇嘴道:“难道你爹娘不疼你?”
“疼,当然疼。”少年笑了:“从小爹就教我武功,教我识字,他与别人的爹爹不同,一点也不凶,就算有时候我贪玩,不肯好好学,也从不责骂我,还有,娘做的菜世上最好吃的,我总也吃不腻,娘还总夸我,说我比二叔更聪明呢……”
话匣子一打开,他没遮没拦的说了许多,小姑娘越听,脑袋就垂的越低,等他发现到自己说漏了什么,脸色更加苍白,赶紧慌慌张张的赔罪:“对不起扣扣,我……不是故意的……”
扣扣歪着脑袋,继续斜视:“我……好……吃……醋……”
少年扑哧一笑,不知是不是因为笑得太猛,还没笑完,便连连咳嗽起来。
咳的一声比一声凶,让他白皙的皮肤终于透出一层血色。
小姑娘见他咳的身体一颤一颤,下意识的伸手去扶,正好被少年握个正着。
“扣扣,你讨厌我么……”他捂着嘴,声音从指缝里轻轻流淌。
“……没有。”
“那你有没有恨我?”
“……应该……也没有。”扣扣不确定的回答。
只听那少年边咳边道:“一开始我只晓得自己有个亲妹妹,我问娘你在哪儿,娘却怎么都不肯告诉我,后来有一天,我是无意中听见娘跟爹爹的谈话,才知道所有事情的……”
“哦……”应了一句,扣扣又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耳畔,少年柔柔的声音如同煦日中春风拂面:“你放心,不管怎样,我都不会伤害你,当初爹爹不肯喝二叔的血,我自然也不会因为贪生,而去害自己亲妹妹的性命……”
三天以来,这是扣扣听到的最温暖的一句话。
也因为有了少年的陪伴,她的心情一下子愉快不少。
仿佛之前所有的心事,瞬间就被忘却许多,事实上,她本来就不是一个会将不开心的事情藏在心中很久很久的人。
这一点,恐怕还得归功于唐嫣然。
只是在少年出门的那一刻,她听见了唐菱的声音,很轻,但已足够她听清楚。
“宇儿,见过扣扣了么?”
“嗯,娘……”
“明天……就帮你解毒,好不好?”
“不要!娘,扣扣也是你女儿,你怎么……”
“宇儿听话,娘当初委屈自己,等的不就是今天?”
“不行!我无论如何也不要……”
“宇儿……”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下面的话扣扣一个字也没听见,不知为什么,明明就已经不在乎这个娘了,听了这些话,心中仍是生生的疼。
夜里,雾很浓。
扣扣这几天睡得特别多,一到晚上就精神十足。
黑漆漆的屋子里,也没点灯,她捧着脸颊发呆,窗外的雾气将周围一切景色都包裹的分外严实,瞧得远些,就是一片灰蒙蒙的光芒。
唯有一缕月光勉强透进来,映着清辉,使那团浓雾看上去更像一股翻腾的烟浪。
烟浪中,忽然扬起一抹淡淡的粉色衣角,一闪而过。
就算只是这么一刹那的自眼前掠过,也把扣扣高兴的从床上一跃而起。
师叔!一定是师叔!
除了他,还有谁的衣衫会如此张扬?
雾虽浓,但人走的近了,面庞仍是逐渐清晰起来。
果然,依旧妩媚而妖娆的五官,依旧浓艳而花哨的衣裳,不是唐嫣然又是何人?
与往日不同的,仅仅是唇边上少了那一抹扣扣最熟悉的笑容。
冷冰冰的眼神,冷冰冰的面庞,整个人就如同刀锋一样冷冽锐利,仿佛轻易就能将夜空划破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扣扣差一点就要在窗后叫出声,但如此陌生的唐嫣然却叫她怔了怔,张开嘴,师叔两个字硬生生咽回肚皮。
这是她的师叔么?
她的师叔应该永远都是快乐的弯着眉眼,笑眯眯,懒洋洋。
不论发生什么事,他从来也不会这样,一点表情都没有。
唐嫣然在木屋前停了下来,浓雾中似又出现一抹淡淡的人影,款款而动,腰肢纤细柔软,她的声音更加柔软。
“嫣然,你终于找来了。”唐菱捋了捋发:“没想到,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你竟然还能发现。”
唐嫣然没有多看她一眼,冷冷的问:“扣扣呢?我来接她回家。”
唐菱吃吃笑道:“接她回家?你真当她是自己的不成?别忘了,扣扣可是我的女儿。”
唐嫣然好像很奇怪的样子:“你的女儿?我还以为,在你眼中,她不过是一颗替你宝贝儿子解毒的药丸。”
唐菱沉默一会儿,说道:“我知道自己亏欠她,可是错也错了,总不能半途而废。”
唐嫣然粉衫飘飘,在风中绽放出一朵妖冶艳丽的蔷薇。
他的声音比蔷薇刺还要凌厉:“不能半途而废?听姐姐的意思,打算明日就要取她的血?”
“不错。”
唐嫣然微微眯起眼,眼梢如针尖一般扎人。
他冷冷哼了一声,不再理睬唐菱,双眸径直扫向木屋,躲在窗后做偷窥状的小姑娘正好被他逮个正着。
刹那间,笑容又恢复到他的脸上。
一双怎么都藏不住的笑意的桃花眼,一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表情。
小姑娘眨眨眼,甚至觉得自己刚才是看走了眼,他的师叔,怎么可能会是一个混身冷冰冰的男人?
”小扣扣……”耳畔响起唐嫣然欢快的叫声,然后她就看见那个美丽的男子欢快的朝自己飞奔过来:“小扣扣,师叔来接你回家了,高不高兴?快,快出来,快到师叔温暖的怀抱里来!”
小姑娘咧咧嘴,顶着一头黑线道:“师叔,难道你没看见门被锁住了,我出不来!”
唐嫣然的脚步一顿,看了看门,颇似诧异:“哎呀呀,门还真的锁了呢!”
扣扣的嘴角一阵抽搐。
废话,没锁她能这么老实的呆在里面么?
又不是傻子!
虽然她一直被某些人当作傻子来看待。
“哦哟,小扣扣别担心,有师叔在,再坚硬的锁也阻隔不了我们!”
唐美人快乐的说着,袖子一扬,一道紫色的光芒如疾电一般朝大门直射过去,唐菱想要阻拦,终究是慢了一步,哐珰声响,一把黑漆漆的铁锁跌落在地上。
“小扣扣,快出来!”唐嫣然压根没有多瞧一眼唐菱,继续欢快的朝里喊:“师叔好多天没抱过小扣扣了,师叔好寂寞哦!”
如果这时他脑袋上再多出一对毛茸茸的耳朵,屁股后再加一条大尾巴,简直就是一只正在撒娇的狐狸。
风骚入骨的粉狐狸。
小姑娘果然没有叫他失望,铁锁一落地,她就立即跳着冲了出来,结结实实的扑到唐嫣然怀中。
“师叔!”
“小扣扣!”
“师叔!”
“小扣扣!”
“师叔!”
“小扣扣!”
“……”
完全忽略了旁边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唐菱,以及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立在一边同样全身鸡皮疙瘩的林寰音。
“咳咳……”林寰音轻轻干咳,似提醒,又似抗议。
“咦,小扣扣好像瘦了呢,师叔好心疼,这两天有没有肉吃?”无视外人的干扰。
“有……不过……没有司马大哥做的好吃!”
“哦,这样啊,回去让小徒弟多做一点给你补补好不好?”
“好啊!对了师叔,你那天怎么了?”小脑袋从温暖的怀中抬起,神色关切之极。
“咦,小扣扣是在担心师叔么?哎呀呀,师叔好开心!”唐美人趁机在她的小脸蛋上啄米,然后幸福的砸巴砸巴嘴:“师叔那天不小心崴了脚,已经没事了。”
“师叔,司马大哥呢,还有宋大哥……宋大哥有没有来?”
“他们在后头呢,咱们在赶来的时候遇上了,很快就会到,师叔等不及就先来接小扣扣了,小扣扣,快说快说,师叔最好!”
“嗯,师叔最好了!”
“小扣扣这两天有没有害怕?”
“没有啊……”小姑娘理所当然的道:“因为扣扣知道,师叔一定会来的。”
唐嫣然摸摸她的头:“哎呀呀,小扣扣越来越聪明了呢!”
“师叔,我们快回去吧,我好想念司马大哥做的八宝酱鸭。”
“哦,好呀,我们回去……”才转身,唐嫣然便想起了什么事情:“小扣扣先回去好不好,师叔跟你娘,还有点事要说……”
小姑娘一愣,看看唐菱,又瞧瞧自家师叔,然后钻回他的怀中:“我等师叔一起回去。”
唐嫣然拍拍她的肩,用哄小孩子的语气道:“小扣扣乖,小宋和小徒弟就在后边呢,你先过去,师叔马上就来,好不好?”
小姑娘犹豫道:“可是……”
“乖……”扣扣还没说完,唐嫣然忽然低下头,一张美丽的脸庞在她面前无限扩大,媚眼一弯,那勾魂的笑容马上就让她晕晕糊糊的,差点站不住脚:“小扣扣乖啦,听师叔话好不好嘛?”
小姑娘又在他甜腻的撒娇中顺利败下阵来!
不知不觉就一个人走出老远。
等她回首再去打量的时候,唐嫣然、唐菱、林寰音三人已经被远远的抛在身后。
晚风骤起,夜雾渐渐散去,她只看见三人在说着一些什么,却一个字也听不真切。
空气中隐约飘来断断续续几个字,是唐嫣然的声音。
“我……替她……”
接着是唐菱与林寰音同时摇头。
之后唐嫣然又说了些什么,唐菱与林寰音的脸上竟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接下去的事情,扣扣还以为自己是眼花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唐嫣然居然做了一件任谁也无法预料的事情。
只见他反手一扬,掌中突然多了柄匕首,想也不想就朝自己心窝扎去!
唐菱与林寰音同时冲了上去,却晚了一步。
远远的,扣扣瞧见一朵鲜艳欲滴的花朵,凌空绽放。
那样的夺目绚烂。
直到唐嫣然倒下去的那刻,她犹不相信自己眼前所见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