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V240来者不善
良久,诸葛宸轻轻将手放在了同样着着月华衫的月盈身上,轻轻的抚触,“若这是你想要的,好。”
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唢呐吹着喜乐,宾客们络绎不绝,百年世族月家办喜事,即便是只随意的请了些相熟的人,亦是人山人海,颇为壮观,更何况,新郎还是传闻之中那十分神秘莫测的无极殿主,又岂能不让江湖上的人趋之若鹜呢?
而无论是月家的巍峨优美如仙境,还是新人独特亮眼的气质和超与常人的容貌,都没有让前来观礼的人失望。
殷解忧难得偷了个闲,在放满了礼物的隔间里坐着喝茶,放下茶杯的间隙,随意像门外人山人海看过去,眼眸忽然一弯,笑了起来。
“你来啦。”
百里玉踱步上前,接下她手中的茶碗,道:“都凉了,还喝。”
殷解忧笑道:“这不渴了?”
百里玉却表情严肃,“不准喝凉的。”
“好好好。”殷解忧无奈应了一声,指了指周围用红布包裹的礼品盒子,“这都快堆成山了。”而外面,还在不断的送进来,只是成个亲而已,搞得却要世人皆知,不知怎的,殷解忧觉得诸葛宸必然是对这个不怎么喜欢,但为了月盈,却可以视而不见,淡然处之,想来心中必然是喜欢惨了吧?
“你的呢?”
殷解忧回眸:“我的?我早送了去他们房中。”父母成亲,这做女儿的,怎能不尽点心思,当然是早早就准备好了的。
殷解忧看向诸葛宸,“你……”她正要调侃百里玉到底准备了什么礼物,只听外面高唱一声,新人到了。
殷解忧忍不住站起身来,往外看去。
大红的地毯绵延了整个明月山庄,应和着山庄之中碧色油绿的植物,以及姹紫嫣红的花朵,十分的协调而融洽,满溢与山庄内的人群分开,让出了一条路来,身着红色新郎服饰,发束红色纱冠的诸葛宸显露人前,即便是成亲之日,他的神色依旧平静而淡然,只是那眸心深处,却含着几许淡淡的暖意,手中握着大红的绸缎,拉着跟在身后,盖了盖头的心上人,竟觉得往常不甚喜欢的这种过于刻意的形势,今日自己做来,居然别有意义,且意义深沉,并非言语可以表达。
十六年前种种成了缩影,一幕幕从眼前过,那般甜蜜美好,那没有月盈的十六年,自己过的时候并不觉得如何难受,如今回想,却那般孤寂困苦,难以忍受,以至于今时今日依然不愿再去过多的回忆。
而盖着盖头的月盈,心神早已飞到了天外,原本满脑子的不可置信,在真正踏上这条红色的地毯之后变得越发迷幻,她甚至有些分不清楚到底是真的还是自己的幻觉,周围的人声似乎在她耳中消失不见,鞭炮声,唢呐声,贺喜声,吆喝声,同样消失无踪,有的只剩空茫,她微眯着眼,还能从这纱制的盖头缝隙之间看到前面诸葛宸宽厚而挺拔的背脊,却又觉得心中的那些空茫和不确定奇迹般的尽数消失了,只剩下安定,只剩下期待。
不是没有想过那丢失的十六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是不愿想,不忍放过现在的美好。
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对新人,从红毯的初始,走向了红毯的尽头,礼官高唱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这历尽风霜的二人,也在众人瞩目的目光之下行了礼。
待第三声,夫妻对拜唤起,二人还未弯身,临空之中,忽然响起一声犹如银铃一般的浅笑低吟:“姐姐,宸哥哥,你们二人成亲,为何不请妹妹我来呢?”
殷解忧面色一变,极目看去,只见二进的阁楼顶上,一个素白道姑装束的女子迎风而立,手中特制拂尘以及那素白的衣衫,都因微风吹拂轻轻浮动,像是九天下来的仙女,可那双美丽无比的眼眸,全含着深沉的冷意,浓烈的愤懑和怨恨。
月阙。
她本带着烈国公逃离了千山素女湖,亦知道无极殿和朝阳谷势力的可怕之处,尽然隐藏行迹让众人无法知晓,悄无声息就到了明月山庄,还出现在如此关键的时刻。
所有观礼之人,霎时哗然,一为她此时的装束打扮,有少数见识多广的人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份,而不知她为何人的,却也讶与她惊为天人的容貌,在初始的意外之后,竟然变得鸦雀无声。
月清最先反应过来,“你……”这个以前也是明月山庄嫡出小姐的月阙,从小性情阴柔狠辣,他素来敬谢不敏,后来月阙离开月家,他以道义上的责任找寻数年,不得而终,只好放弃,只是隐约感觉到近年来月家发生的许多事情都与相熟之人有关,却从未怀疑到月阙的身上去,每每想来月盈提起月阙之时的冷漠神色,以及她今日出现的时机,所说话语之中带着的浓烈嘲讽,霎时顿悟,来者不善。
月阙嫣然一笑,霎时犹如一朵美丽无比的花儿开放在了她的脸上,“清伯,你好啊。”
月清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衣枚飘飞,月阙翩翩然落了下来,人群立即自动让出一个位置,她看着立在喜堂上的两个红衣人影,低低笑道:“分开不过数月,没想到你们二人却是要成亲了。”
“你若是来观礼,便请入座。”
殷解忧心中哼了一声,月阙要是来观礼,那就怪了。
月阙嫣然笑道:“礼自然是要观的,怎么说……”她意味不明的看了诸葛宸和月盈一眼,眸中利芒一闪即过,淡淡笑道:“我们姐妹也有些时日没见,我倒是想与姐姐叙叙旧来着。”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此女居然与新娘乃是同胞姐妹吗?
当年月盈月阙姐妹二人初入江湖,因为相貌相似,且并不在同一个地方出现,众人只以为是同一个人,如今想来,二女虽然容貌相似,却性格迥异,莫怪当初怎么都觉得莫名违和,竟然根本就是两个人呢。
诸葛宸声音平静,“你要叙旧可以,待礼成之后。”
“不错。”月清这时才反应过来,道:“小姐不如先坐,待礼成之后,二位小姐多得是时间叙旧。”以他多年看人经验来看,月阙明显是来者不善,怎么也不能叫她坏了这场婚礼才是。
月阙又是一笑,道:“我不要和你们说,我要和姐姐说。”她的声音本就极好,此时清清淡淡说来,似低吟一般悦耳,竟让人生出一种不忍拒绝的感觉。
“姐姐,妹妹都来了,你还盖着盖头,莫不是不想见妹妹吗?”
月盈心中极为不安,却并未去扯盖头,而是靠在诸葛宸的身后,紧紧握住了他的大手,才能让自己安心些许。
诸葛宸亦不着痕迹的护着她在身后,容色淡淡,声音亦是平静而淡漠,“礼未成。”
月阙轻笑一声,“我们都是出身江湖世家,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宸哥哥当年教授小妹医术之时,亦曾贴身相授,不眠不休几日几夜,怎么如今却落于世俗礼节了呢?”
人群之中,亦传来低低的窃窃私语,但以在场诸人的修为,除了那些仆役之外,没有人听不到那些细碎的言语。
“原来这道姑是来抢婚的。”
“无极殿主居然和这月家姐妹纠缠不清,这倒是有点意思了。”
“也不知这姐姐要如何应对,但这妹妹虽一直笑着,看来却不是什么善茬。”
……
诸葛宸面色如常,身后的月盈,却明显的僵了僵。
月阙慢慢上前,脚步轻盈无比,清风吹拂着她的发丝飘逸翻飞,“姐姐当真这般见外吗?”
“止步!”
诸葛宸皱了皱眉,在月盈被她伤了之后,他又岂会容许月阙轻易靠近。
月阙停住脚步,淡淡笑道:“宸哥哥的话,我还是要听的,你不要我往前走,我便不往前走。”
诸葛宸眉心褶皱越发的厉害,却神情冷漠的看着她,月阙神色一如既往,脸上始终挂着淡然微笑,“哎,宸哥哥素来是悲悯的,我又怎么忍心不听宸哥哥的话……宸哥哥这清华内敛的命格,也是当世奇绝,最是见不得别人受伤流血有所牺牲,当年若非如此,我们姐妹也不会识得你呢……”
身后月盈越发僵硬,近日她身上的龙舌兰和星星草毒素已解,若让人有心刺激,只怕很快会回忆起当年种种,诸葛宸不怕她想起,但她不该在这种情况下,以月阙的刺激而想起那些痛苦的过往。
“住口。”诸葛宸薄唇轻启,手却越发紧的扣住了月盈的手。
这算是他有生以来说过最严重的话,声音平静淡漠,一如往常好听,听起来该是没有任何威力的,但在场诸人却都忍不住浑身一凛,没有任何人怀疑,若月阙继续说下去,他绝对上百个让她闭嘴的办法,而且每个都效果绝佳。
月阙神色一变,却很快恢复如常,她若住口,又岂会是月阙?她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冷厉而疯狂,“住口?你当年揽我入怀之时怎么不叫我住口?你抛弃她一个人跑到落日崖你怎么不叫我住口?你——”只见眼前红影一闪,月阙极速后退,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喉间话语戛然而止,还是以一种奇怪的声音止住。
她瞪着诸葛宸,完全不可置信,自己如今的身手,甚至无法看清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是如何出手的!
身前,宾客哗然,呆愣原地,为诸葛宸奇诡莫测的身手,为月阙话中劲爆辛辣的讯息。
身后,月盈身子已经完全僵硬,坚定无比的将自己的手从诸葛宸的手中拿了出来,慢慢后退两步,撤下了头上盖头。
“为什么不让她说完?”月盈美丽的眼眸已经溢满了泪水,只要一眨眼,便要泪流满面,但她却强迫自己要坚强,要忍住,即便是要流泪,也不能在这个男人面前,在月阙面前。
而这倔强到不流泪的样子,却让诸葛宸心中越发剧痛,他没有办法回答她的问题,甚至于不知该为她并没有因为月阙的刺激而想起一切庆幸,还是该为她爱憎分明犹如当年一般的决绝而心痛。
“她……她说的是真的罢……”月盈怔怔的说着,慢慢看向了诸葛宸,泪眼朦胧,“可你说……你十六年都在想我……”她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美丽至极的笑容来,她知道,诸葛宸从不说话,不是不想,是不屑,那么,她是不是可以认为,无论当年发生了什么让他们不得不分开的残忍事情,至少分开之后的十六年,她依然占据了诸葛宸的心?
可是很快,她的视线又迷茫起来,这样的话,他是否也跟月阙说过呢……
她入了自己的魔障,看不到月阙得逞的冷笑,看不到诸葛宸担忧的脸孔,意识混沌,终于昏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之后的事情。
宾客散尽,明月山庄又变成了当初那个巍峨秀美的地方,安逸美好,没有喧嚣。
月盈坐起身来,视线清冷而平淡,慢慢的转了一圈,看向了周边围挂着的红绸和双喜,都在强调着她梦中发生的那些事情不是在做梦,而是真实存在过,唇角,忽然勾起,露出一个冰冷而自嘲的冷笑来。
居然差点成了亲,居然到最后,还是没能成了亲。
哗啦一声,门开了,小丫鬟端着木盆进来,准备为月盈净手,盆却掉在了地上,小丫鬟狂喜着奔了出去。
待诸葛宸到来的时候,月盈已衣衫齐整,于窗边负手而立,鲜艳的红衣包裹玲珑身躯,却让诸葛宸觉得有几分刺目。
诸葛宸依然穿着一身的月白,气质清华,无尘无垢,心中却咯噔一下,明白她已想起一切。
沉默良久之后,月盈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救了我。”
诸葛宸能回应的,唯有沉默。
“我月盈素来爱憎分明,滴水恩必当涌泉报,你想要什么?”她回过身来,说的冷漠。
这泾渭分明的态度,刺的诸葛宸眼眸一眯,许久,才道:“无求。”
月盈冷笑,“是啊,你素来无欲无求。”语罢,手心一动,那一路之上被包裹在包袱之中的宝剑入了手,她越过诸葛宸,往外走去。
却在经过诸葛宸的那一瞬,他还是忍不住抓住了她的手腕,“去哪?”
“关你何事?!”
“你是我妻。”
“还差一礼。”
诸葛宸顿住,手心慢慢的松开,月盈原本升起些微希冀的心,亦开始下沉到没有尽头之处,诸葛宸却忽然再次握紧了手中皓腕,神色虽然平静,可话语,却变了滋味,不符以往淡漠神色,“若你愿意,可补行。”
月盈觉得心跳漏了一拍,在经历过这几个月的亲昵相处之后,她已经没有办法对诸葛宸回复以往的冷眼相对,只是,月阙像是一根刺一样,扎在了她心里,疼的难受。
她看着诸葛宸清淡无欲,却十分坚持的眼眸,忽然露出一个明媚之际,勾调十足的笑容来,纤细素白的手臂也在下一瞬间挂上了诸葛宸的脖颈,身子贴了上去,“怎么?诸葛先生又要为天下苍生牺牲自己来化解我这孤绝命格了么?”
诸葛宸浑身一僵,因她过分勾调的动作,因她忽然显露的妖娆,因她唇角那看似娇媚实则讽刺的笑容,更因她口中所说话语,当年的自己,伤她如此。
月盈却起了劲,在诸葛宸怔愣之际,将自己另外一只手也挂在他的脖颈之上,巧笑倩兮,气息喷洒在了诸葛宸面上,形成一种暧昧的旖旎,“这次如何化解?不要我的命?”
“你……”诸葛宸顿了顿,深吸口气,却觉吸入鼻中全是她浑身幽香,顿时有些后悔,屏住呼吸,认真的道:“我从未想过要你的命。”
月盈眯着眼,没说话,她虽然不懂医术,但也算粗通药理,那日素女湖上,本以为他终于狠了心要杀自己,可自己却依然活了下来,便知道自己是误会了他的,但是当年他和月阙之间那不明不白,她却始终无法忘记。
“那你要如何化解,嗯?”她轻轻撩起诸葛宸颊边一缕发丝,似乎是玩上了瘾,还轻轻吹了口气,瞬间那最后的尾音一般的“嗯”,便如搔到了心间上一般,让诸葛宸越发僵硬。
他努力的让自己保持平静,可怀中是自己深爱多年的女子,如何平静的下来?他慢慢叹了口气,“阿盈,当年之事,是我错了。”
她的神情恢复冷漠,下一瞬间已经离开了诸葛宸站在几步远处,仿佛刚才那些亲密和妩媚从未出现过,“你也会错。”那声音如此嘲讽。
“对,我错了。”诸葛宸看着她的眼睛,“你看到的那件事情,是因为月阙在茶中下了药物的关系……”
月盈怔住,看向诸葛宸。
“我初始的确是因为药物使然,她又与你一般无二,所以我将她错认成了你,才会有你看到的情景,但我习医日久,那些药物终究无法对我产生太久效用,我恢复了清醒,我亦看到了你,但我却只能让你误以为我负了你,以你之性情,必定拔剑相对,取我性命,我死之后,你会发觉事情不过是误会,终其一生悔恨,不会再多取一条人命,从而保的云氏江山数十年安稳,我的确是诚心伤你。”
月盈脸色惨白,无法置信,自己这么多年的执念,竟是如此缘由。
许久之后,月盈脸色惨白的冷笑了起来,“我在你眼中又算什么……不过是棋子,不过是煞星……甚至于我所遭遇的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天生命格不好,我自己什么都没做……你……”她的眸中满溢着痛苦,真相竟然是如此残忍。“你将天下万民看的那样重,悲天悯人,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心杀死,却独独对我如此狠心……”
如今再回想起往日那些亲密的光景,只觉得无比讽刺可笑。
诸葛宸眸色痛苦,看着几乎疯狂奔溃的月盈,“我用了十六年的时间独坐落日崖上,我在等,等你原谅我的那一日,等你回头的那一日,尽管我知道,那并不可能……”
“住口住口!别说了!”月盈忽然低喝一声,那长剑似乎有意识一般,下一刻便出现在了诸葛宸的脖颈之下,她真的想杀了这个男人,但无论是十六年前还是现在,她都无法下手。
诸葛宸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个笑容来,竟是无比的好看。月盈似乎是这个时候,才发觉诸葛宸着了一身月白色衣衫,与当年他们在一起的那段时光一样,那样的好看夺目,那样的让她心生爱慕,可下一刻,诸葛宸便上前了一步,原本只是点着他脖颈的剑立刻在那麦色的肌肤上划下了一道血痕。
月盈手心一颤,“站住!”
“阿盈,当年之事,我追悔莫名,我不求你原谅我,但只要是你要的,我都给你。”
“你自己从来不将这条命真正看中过,却要再一次拿来伤我是不是!”
月盈冰冷的说罢,长剑回鞘,愤然转身,她听到诸葛宸叹息着,说道:“阿盈,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包括那十六年里日夜的想念,我从未欺骗过你……”月盈身形僵硬,脚步却更为迅速的离开了那间房。
有血迹慢慢从脖颈的伤口流下,诸葛宸恍若未觉,他看着那绝然的红衣人影,早就知道她的性情,却还是将当年之事和盘托出,他和阿盈,是真的没有半点回旋余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