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沉冥

第48章 沉冥

遥远的魏国大梁城,众人熙熙攘攘。钟离春的那位“白痴、神经病”正身着便装,独自一人在市面上逛街。

终于,孙宾相中了一家首饰店。店中的柜子里端正地摆着一朵晶莹剔透的美丽珠花。孙宾想象着钟离春戴上珠花,笑嘻嘻的样子,立刻掏出金锭买了下来。一路高高兴兴地举着,边走边看。

忽然,前方一阵喧哗传来。只见一群人正追打一名乞丐,两个恶少模样、衣饰华丽的人手持短棍,尤其凶悍。

“竟敢在老子管辖的店铺里偷包子吃?不想活了!”

“咱大梁富甲天下,什么叫花子?也敢跑到咱们大梁来,简直就他妈一坨屎!”

二人追上乞丐,一顿棍棒交加。乞丐倒地惨叫。

孙宾冲了过去。“住手!光天化日,竟敢行凶打人!”

一名恶少奇怪地瞪着孙宾。“行凶打人?是他偷窃包子再先,这要送去官府,少说也得剁去一只手,外加50大板!”

“这叫恶有恶报!打他是便宜了他。”另一恶少继续打。

“人不到不得已,不会偷吃的,我替他付钱。”

孙宾拿出数个银币,恶少一把拿了过去。

“呵呵,出钱就完事了吗?钱就能买到一切吗?偷东西是犯法,是道德的问题,得惩罚教导!”另一恶少嘲笑道。

二人抡起棍子继续打。围观的众人也纷纷起哄、吐口水,乞丐被打得吐了血。孙宾忍无可忍,一手一个,握住了两个恶少的手腕。二人疼得龇牙,却抽不回来。

“你们一伙的,包庇小偷!”

“哎呦,放手……饶命。你恃强凌弱,饶命!”

两名恶少威胁加求饶,众人也是议论纷纷。

“还要打多少下,你们才能放过他?”孙宾气愤地喝道。

“100下,哎呦,80下。”

“不,……50下。”另一人赶忙补充。

“好,我帮他受这50棍,打完你们自动消失,再不得追究。”

孙宾说罢,放开二人。二人搓着手腕止痛,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啊?为什么呀?冤有头、债有主……”

“因为他是我兄弟。”

孙宾说罢,脱去上衣,背对着两名恶少。一人摸着余痛未消的手腕有点不敢。另一人见状又神气起来。

“既然是你兄弟,本少爷就不客气了,罚你管教失职。”

二人先后抡起棍子,一人一下,打在孙宾的背上。孙宾的背很快渗出了鲜血。围观的众人惊呆了,不解地窃窃私语。乞丐支棱在地上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恶少们终于打完,满足地收起棍棒。众人热闹看完,瞧瞧两名一脸蛮横的恶少,不愿惹事地渐渐散开。两名恶少得意地扛起武器,扬长而去。

孙宾穿好衣服,扶起惊呆的乞丐,取出几枚剩下的银币。

“拿去做点正当营生,下不为例。”

这时,一名戎装的军士跑了过来,冲孙宾单膝跪下。“孙将军,庞将军请你快些回府,有事商议。”

孙宾和军士匆匆离去。乞丐似乎如梦初醒,忽然跪倒在地,朝孙宾离开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魏国新王宫处在大梁偏北最繁华的内城。此刻正是早朝,宫中群臣叩拜,济济一堂。

此次魏国因冒然称王导致八面皆战、损兵折将,但因庞涓、孙宾、陈轸、翟强卓著的战功,最终仍是稳稳地度过了邦国危机。

大殿之上,相国惠施正面对魏王宝座,汇报总结。

“王上,本次虽然公孙衍叛逃秦国,龙将军战死,秦军夺取了函谷关,但阴晋、少梁、元地仍在。而东方齐国派邹忌求盟,奉上奇珍异宝无数。南方韩国元气大伤、割地赔款;北方赵国不战而退、内乱夺嫡,数年之内再无力南顾。甚至趁火打劫的楚王亦自取其辱。能同时击败赵、秦、齐、楚四大强国,使之被迫接受和谈之苛刻条件,如此辉煌霸业,旷古绝今,只有我王才做到。”

魏王本为龙贾战死掉下几滴悼念的眼泪,听见惠施如此一提醒,再次高兴起来。

“如此看来,我国收获倒是颇丰!”

陈轸面带愧色,行礼出列。“王上圣明前无古人,只是让公孙衍这个反贼在臣的管制下逃到了秦国,实在是臣的失职,请王上依例惩处!”

魏王笑着摆摆手。“陈爱卿过谦了。公孙衍和公孙贾互通讯息证据确凿。陈爱卿能及时赶到,并守住阴晋、少梁河西要塞,功莫大焉,本王还要嘉奖你呢!”

陈轸叩拜谢恩。“谢王上!本次北退赵军、南却韩宋联军,实靠了庞将军和孙参将力挽狂澜!”

魏王欣赏地打量着武将行列中的庞涓、孙宾。

“庞将军为我大魏福星大将、社稷藩篱,应大大封赏!孙将军青年才俊,亦是国之栋梁,也当重用提拔。”

惠施赞同地继续汇报。“我王圣明!据属下门人告知,这位孙宾才学不凡、深通行军布阵之道,此次大战随机演绎多种战法,快速击退韩宋十万大军,神鬼莫测,军中士卒赞口不绝!”

魏王昏花的双眼灼灼闪亮。“哦?竟有如此奇才,真乃天佑我大魏,又多了一枚不世的将星。”

孙宾垂下头,谦逊地出列。“谢王上、相国大人实为谬赞!本次征战庞将军为全军统帅,一应魏国武卒、战阵均出自庞将军经营历练,策略机变由庞将军一应定夺。属下初次上阵,因将士们照应指点才能全身而返。”

魏王兴味十足地瞧着孙宾,思忖着。“年轻人能如此谦逊沉稳,已是难得。可据说你是齐国人,若本王让你领兵攻打齐国,你会全力以赴吗?”

孙宾昂首注视着魏王,再次行礼。“天下战事已久,各国百姓早已不堪其累,若能振兴一国,弭兵天下,臣下愿全力以赴。臣既已效力大魏,就当以大魏国事为重!”

魏王开心地一拍案几。“好!大魏正是需要你这般心怀天下的将才。各位爱卿听封。”

各位臣子领命归位,座下听封。

“宣本王旨意:封庞涓将军为魏国上将军,统领全国兵马,其侄庞英为左军上将,其属下参将孙宾为中军上将。上卿陈轸兼领左军将军。并依例封赏!”

庞涓、庞英、陈轸、孙宾均领旨谢恩。公子嗣在一旁按捺住不满。

早朝散去。午饭后的魏国王宫的花园,宁静悠闲。魏王正在钓鱼,公子嗣进到花园中求见。

“我儿,为何心事重重的?”魏王瞧了眼公子嗣、

“父王,今日的任命是不是有点太匆忙?庞涓、陈轸多年效力,劳苦功高,儿臣没有异议。但孙宾的任命……他才初次上阵,也不知那些传闻是真是假?”

“他是庞涓的同门师弟,本事应该不差。”

“但是,儿臣担心……”

“你急什么?先委以官职,也能试试他的才能。”魏王将鱼钩再次甩出去。

猛利的飙风从西北方的天际吹来,山峦间一片清寒的萧瑟。

鬼谷庭院外,苏秦独自坐在清溪的流水边,伤感地凝视着秋风中枯黄抖动的芦苇。

“苏大哥,芦苇这种花,好像从一出生的时候开始,就枯萎了。”

墨玉清澈忧伤的声音仿佛溪中潺潺的泉水,挥之不去。苏秦起身离开溪水,远远地走开去。

明天就要离开鬼谷,修炼生活了快五年的鬼谷……苏秦来到打铁的作坊里,作坊里和往常一样挂着各种剑刃、箭矢。苏秦抚摸着炉子、铁剑、铁锤……不舍地环顾。

清晨的光线透过窗棂,洒落在洁净的地面上。鬼谷子的书房里,苏秦向着鬼谷子深深叩拜。

“师父,弟子不肖,弟子恐怕不能再侍奉师父了。请求师父准许弟子下山。”

鬼谷子沉默不语,抬手从一旁的书架上取出两份竹简,放在案几上。

苏秦跪在地上,仍不敢抬头。“弟子才德浅陋,有违门规,未经入室便自请下山,请师父降罪,弟子愿意领受任何责罚。”

“不,既然不能留下,倒是出山为好。”

苏秦感激再拜。“感师父!弟子在鬼谷四年有余,师父对弟子恩重如山,犹如再造,这四年多是弟子一生中最重要最美好的时光。何止是入室,何止是听从师父教诲应时出山……弟子真愿意一直侍奉师父,在这里终老。可是天意弄人,弟子不得不离开了。”

鬼谷子点点头。“你出山后,可能会有一段艰难的时日,但定要坚持信念、坚持内心所想。”

“先生放心,弟子虽然才疏学浅,但绝不辜负先生的教诲,不论如何艰难,此生绝不会放弃匡扶天下之志!会和儒、墨、法各家的志士一般,以谋众生之福祉为毕生之目标!”

鬼谷子凝视着苏秦。“本次协理墨家,你做的非常出色,隐忍锐利,胸有全局。于重铸墨家,功不可没!师父决定破例一次,就在今日收你为入室弟子。”

苏秦有些瞠目结舌,但很快反应过来,感激不已,连连磕头。

“师父,弟子惶恐,弟子不配!”

“能经营一家,就能经营一国,经营天下。”

鬼谷子示意苏秦起身。苏秦感激地擦干眼泪,坐到一旁的榻几上。

“弟子此生,绝不辜负先生的信任!”

鬼谷子将两部书简托在手中。一部为《太公阴符经》、一部为《捭阖》。

“这两部书,一部是姜太公当年留下的《阴符经》,上面有为师的注解;另一部,是为师本人多年的所思所想。为师没有时间逐一地教你了,你带在身边揣摩,定会有所领悟。”

苏秦再次拜倒在地,跪行到鬼谷子面前,接过了两部书。

“师父,这里就是我的家,我一定会时刻想着你,想着大家……”

鬼谷子微微一笑。“不必期望太高。你和孙宾一样,天性温良忠厚。但现实会比想像中的更艰危、可怕。也许,今后你会变得不再是自己。”

“谢师父教诲,弟子牢记在心,弟子虽然愚钝……也许会变得不再是自己,但弟子会永远记得曾经在鬼谷时的样子。”

正午时分,厚重的云雾笼罩住鬼谷,仿佛上古的魔咒,将谷中封闭成一片昏暗,浓重的幽寒侵入肌骨。

苏秦左手提着一卷竹简,右手提着一篮子饭菜,沿着小路而上,来到张仪关禁闭的石屋外。苏秦将竹简从栅栏里递给张仪。

“师弟,昨日你让我帮翻译的甲骨,做好了。”

张仪高兴地接过来。“哦?太好了,又能省点事了。谢谢师兄,别告诉召叔啊。”

张仪接过竹简放好。苏秦把篮子里的饭菜递进去。张仪乐滋滋地接过,拿出碗里的一只烤鸡,撕成两半,递一半给苏秦。苏秦摆了摆手。

“我吃过了。”

张仪咬了口鸡腿。“噢!师兄!好香啊,这鸡是不是你偷的?召婶婶一直像供亲爹一样供着它呢,得赶紧吃,帮你毁尸灭迹……”

苏秦却是笑不出,沉默片刻。“师弟,楚南虽然和你同年,却还不怎么懂事,以后打铁的事情、采买的事情……你就多做一点。”

张仪一听,愣住了。“为什么呀?我才不呢!楚南那个家伙,懒得要死。师父也不罚他,我简直怀疑他是不是咱师父的私生子。”

苏秦被说得吓一跳,赶紧教导。“师弟!以后凡事稳重点儿,别乱说,别啥事都打趣、无所谓的样子。”

张仪仍是无所谓地吃了口鸡。“嗯,我尽量吧。”

苏秦顿了顿,再次开口。“好好孝敬师父……墨玉身体不好,以后有什么体力活,你多帮她做点。”

“嗯,知道了。你放心,楚南会抢着做的。喂……师兄,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啊?交代后事啊?”

苏秦仍是忧心忡忡。“不是,是师父刚刚收我为入室弟子,而且我马上要下山了。”

张仪一听,开心地放下鸡腿。“哦?大好事啊!恭喜、恭喜师哥!下山了也可以随时回来嘛,以后混的好,还能帮帮师弟我。”

“可能很久、甚至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苏秦神情黯然。张仪瞅着他,促狭地一笑。“我知道了,你被墨玉甩了。”

苏秦低头不语。

“没事,这样的事情常常会发生。以前,有一个人说:既然你都和她一同生活在这个天地间,为何一定要用成亲厮守来显示和她的距离……”

苏秦抬起头,有些疑惑地望着张仪。

张仪赶忙解释。“我不就是见你和墨玉时不时地眉来眼去,帮你问问外面的高人嘛!”

苏秦抬眼望着鬼谷漫天的云雾。“哎,谢师弟,你有心了。这位高人说的不错,我的确还可以去做很多事……其实,有时我想:是不是只有沉冥到这个世界的最深处,才能更生动地和她在一起?”

张仪将一只手伸出铁栅栏外,激动地握住苏秦的手。

“师兄……你说的太好了,你就是个天才。”

“不,现在、将来,你都比我强。师弟,这次你也在外面游历了一番,你认为应该先去哪一国效力?”

苏秦转移到另一个话题。张仪犹豫了片刻。

“说真的,以前我会认为是秦国,现在,真的不知道。”

“秦国现在虽然很乱,但是毕竟有变法的根基。我想先去秦国试一试。”

张仪点点头。“也好,当今天下邦无定则、士无定主。去哪里,怎么做?总得亲历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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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纵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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