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11）
今年的初雪来得特别早，一点点星薄的雪花在空中成旋，再往西飞，不过是十一月末的初冬。
因为是周末的缘故，图书馆的人比往常更多了一些，却也依然静寂一片，偶尔的咳嗽和抽拉椅子的动静最大的声响。
“她一直以为行走是幸福的源头，若和一个人一起行走了足够多的路，你也会走到他心里，他的生命里。”
书里的女主角是个古典式的静好女子，她爱上一个笑容邪魅且心防深重的男人，他知晓她的情愫，但从不点破，予她游移的暧昧，一再地让她心伤。
她陪他走了许久，始终没能走进他心里........
“原本以为，离开的时候，会痛彻心扉，一转身，她却如释重负了........”
目色沉凝，她轻轻阖上了手中的书。
放下一段感情，获得如释重负般的解脱......好难.......
窗台的雪迹覆了厚厚一层，好像是越下越大了。天色渐暗，枝杈交叠的缝隙，亮了昏黄灯色。
妈妈说，她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飘雪的傍晚。
苏以安，生日快乐。
她在心底，默念出声。
放下手中的小说，她重新拿起《传播学概论》，下周会有随堂的考试，老师的要求也相当严格。
........
抬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指针正好走到六点。
已经将近两个小时，旁边趴在桌上睡觉的人还没有醒来。
她不明白他是如何进入深度睡眠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图书馆的安静对他而言，非常的好入眠。
周六的下午，一般都是他固定打篮球的时间，可今天因为雨雪天气，室外篮球场没法使用，学校室内篮球馆在周末也没有开放。
不知脑子断了哪根弦的傅鸣，居然跑来跟她在图书馆上自习。
一瓶可乐和一个面包，他书包里装的只有这两样东西。
在吃喝掉了带来的食物后，他在图书馆找了一本《体育画报》，但翻了两页就似乎难敌睡意，趴在桌子上去会周公了。
.......
密长的睫微微轻颤，一袭刘海落在额间，遮去了半面睡容，眉宇间有浮起的皱褶。
他好像，做的不是美梦.........
她睇着他的睡脸，忽然觉得，比起醒时的随性和谑然，此刻蹙眉熟睡的他，或许更真实。
想起自己同他的关系，她唇角浮起一抹苦涩。
假扮的恋人，其实不是情人，甚至都不算朋友。
可是，还是维持着这样的牵联，在不知不觉中，莫名被丝一般的微妙感触所纠扯。
她曾经在傅鸣的皮夹里看见过一枚儿时的照片，黑白的影像里是两张稚嫩可爱的童颜，穿着西式小礼服的男孩和女孩，并肩站在一起。
那双笑弯的桃花眼，一看就知道是他，头上绑着一枚蝴蝶结的小女孩和他牵着手，一袭淡色的公主裙，笑起来像个瓷娃娃.......
童年的房薇薇就已经让人移不开视线。
也许，那个女孩从出生起，就注定是个美丽的小公主吧.......所以，傅恪扬可以轻易地就背弃了她，没有美丽的容颜和漂亮的公主裙，她只是丢在人群中也不会被发现的大多数........
.......
那张照片藏在他皮夹的最里层，有被撕碎后被重新拼起的痕迹。
傅鸣看见她发现照片后，一把夺了过去，冲她大吼出声，“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乱动我东西？！”
他维护却又像在掩饰的态度，带着喷薄欲出的愤怒，让她着实一惊，随即委屈又抱歉的低下了头，“对不起。”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有将近两周的时间都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你真是个.......”再见面时，他皱着眉，欲言又止的困惑和烦躁，像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样子。
她亦是不解的蹙紧眉头，裹着厚重的棉衣缩了缩脖子。
“如果我不找你的话，你是永远都不可能找我对吧？！”他的“质问”里带着明显的不悦，未等她开口，他却又恶作剧般蓦地使劲揪了一下她的马尾辫。
她恼怒的抬头望向他，“你干嘛！”
却听他冷哼了一声，背对着她大步流星的离开，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转身时，好像勾唇一笑.......
再之后，他便又恢复了往常的“男友”模样。
........
可那张被重新粘合的旧照片，在她心里，有不可名状的触动，他好像跟她最初的认知越来越不一样，又恍若是种惺惺相惜的悲凉。
明明是被伤害的那一方，明明那么怨恨，却还是忍不住等待和想念，以不可告人的孤单和伤心，想着那个人的脸。
......
“铃......”
一阵刺耳的铃声，终于把他从沉睡中唤醒。
黑眸微眯，他耙了耙额前的头发，脸上依旧是将醒未醒的迷蒙，困意未消的打了个哈欠，“怎么图书馆还有下课铃？”
“那是闭馆的铃声，周六下午图书馆只开到六点。”她将书和文具整理收好，起身准备离开。
“你要去哪？”他也跟着站起来。
“呃......”还不想回宿舍，去食堂吃饭也不饿，而且今天......她拉上包包的拉链，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我先走了”。
“等等，”傅鸣叫住她。
还有事？”她望向他。
“嗯...呃......”他支吾半天，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别扭，最后却是沉着脸说了一句，“我陪了你一下午，你怎么说走就走。”
“啊？”她既不解又好笑，怎么就成了他陪了自己一下午了呢？
“总之，反正你也不知道去哪，跟我走好了。”转眼又变成了施舍的语气，拎着她的包就往外走。
她无可奈何的跟在他身后，略带埋怨和疑惑的道，“你今天到底哪根筋不正常？”
出了门，即入眼帘的，是雪白一片。
“好美”，她不由感叹道，下楼梯时，脚下却一不小心打了滑，“啊！”
差点跌倒的一刻，身子倏地被支撑住，只听见耳边有人凛声道，“小心点！”
惊魂甫定，她脸上堆满了尴尬的笑容，“我老出这种状况，有一次下雪的时候，我晚自习回家，连人带车都摔倒一条沟里，后来发现膝盖都青了，还有一次是在我们学校的雕塑前面，我整个人都摔趴在地上，又正赶上放学，人特别多，那是我第一次有种想要钻到地缝里面去的感觉.......”她诉说着自己的“光辉事迹”，和他走在纷扬的雪雾里，并没意识到，自己的手被他一直牵着.......
*
“猫园”里的猫咪偎在被雪花染白的松柏下，三五只窝成一团，相互取暖。
小黑和另一只大白猫团在一起，躲在冬青和松枝交叠的深处。
她额前和肩头落了一层细细的雪花，面色微红，在找到小黑以后，安下心来，她侧首问了他一句，“我们要去哪？”
“你进去等我一下，我去把车开过来。”他指了下实验楼的大厅，雪还在飘，在室内等比较暖和。
“好。”她点头答应，目送他离开之后，却还是站在原地望着树下的猫咪。
........
“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嗯......我想要一只猫。”
“真是你风格。”
“你什么意思？”
“傻瓜。”
........
那年她生日，他将他母亲生前的遗物送给了她。
一枚穿着红线的翡翠，瑞绿的纹路疏朗交错，全身泛着莹润的光泽。
他将翡翠挂在她颈间，霸道的命令说，“没有我允许，你一辈子都不准拿下来。”
闻言，她一下子就红了眼睛，目光牢牢凝视他，直到他脸上浮出一抹鲜见的红潮。他笨拙地将她扯进怀里，许久，她略带迟疑地回拥他，喃声道，“我不会拿下来的。”
.........
“以安。”
闻声，她抑回眼泪，换上无波情绪，“你回来的还真快。”
转过身，看见来者，却顿时全身僵怔。
“我.......”他脸上凝着复杂的神色，垂眸又抬首，像是不敢看她，却又克制不住。
他张了张口，去说不出话来........
她浑身一颤，下意识的就想逃。
“以安！”他一慌，忙是拉住她，“你听我说！”
“放开我！”她甩开他的手，“你想说什么？说你现在过的很好，说你有个漂亮的女朋友，还是说你要祝福我和傅鸣？”
“以安，我不是.......”他眉头锁的紧紧的，就像一再被揪紧的心，“我不想伤害你”，他哑声道。
“不想伤害我.......”她冷笑一声，心口窒息般的疼痛压的她快要喘不过气。
“你别跟傅鸣在一起，他根本就不是真心的，他不过就是想利用你来报复我跟薇薇。”他眼中晃过一道凛冽的光，心机重重的眸色，让她悲伤的闭上眼。
以前的他，总是对谁都冷着一张脸，永远都是淡漠痞气的态度，可她知道，他内心其实是个非常温柔真挚的人。
你，不是他了........
“我不在乎，”深吸一口气，她倔强的回视，“是不是真心，是不是在利用我，都没有关系，在我最难过的时候，只有他在我身边，这就够了。”
.......
摇上车窗，傅鸣没有将那出戏看完，就发动了车子。
在我最难过的时候，只有他在我身边，这就够了。
他不知道，她是出于何种心情说出那句话，却让的他心倏地一紧。
.......
一束荧亮的车灯打照过来，她一怔，旋即用手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匆忙的上了车。
.......
最后一束光亮消失在一片浓重的夜色里。
傅恪扬望着绝尘而去的车灯，攥紧了手中的锦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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