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掌痴扛酒拜山门 天荒九掌震众生
第十四章掌痴扛酒拜山门天荒九掌震众生
九九重阳日,阳月阳日时。
秋菊乘风起,茱萸作仙芝。
登高避瘟鬼,四望无瑶池。
饮尽长寿酒,世人非金石。
辰时的千丈天象山还隐在金云彩雾之中,宛若一登天神柱擎在天地之间,上衔九天云雾,下镇九地沧海,藏云聚水而不动,纳气集运而不浑,真是处天赐的迎佛宝地。山峰左侧的百丈奇石在急风云海中若隐若现,似天地间一遮天巨象在吸云卷雾,拔海翻天,天威凛凛。
山脚下十里八村的百姓正手提竹篮,鬓插茱萸,牵五挂四的扶着家中的老者来天象山登高了。民间习俗所言,重阳这日携老登高,可驱赶污秽之气,顺气活血通筋脉,能得延年益寿之功效。这十里八村的孝子孝女自是要拖家带口,不惧繁琐的带着家中的老者来沾沾这一年一次的好彩头。
山路难上,家中力气大的汉子便脚踩游山屐,背上稳当当的背着年迈的老父老母,在旁侧孩童妻子的帮扶下一步步的踏着石阶乐呵呵的前行着。几个家境殷实的老爷富户,自是觉得身娇体贵,哪受得住这游山屐硌脚之苦,便花上个几百文,雇上两个脚夫前后抬着花梨轿椅,在仆人丫鬟的簇拥下,足不沾地的坐在椅上悠哉悠哉的晃脑而上,时不时还要骂咧着几句不堪入耳之言来驱赶着沿途的百姓,一副财大气粗,瞧人不来的嘴脸。
既来了这天下闻名的僧门胜地天象山,自是要去山腰的千佛宝刹求求平安。问问满头金包的佛祖,今世能否长富贵,来世安能享吉祥。
山腰宝刹处,佛号声声,香火鼎盛。乌泱泱的信众们正神情虔诚的跪在佛前,嘴里小声的念叨着求安康,求富贵,求吉运,求前程之类的愿景。家境殷实的富户花上十两白银,便可供得一盏莲花灯长明佛前,美其名曰照亮心境暗处,便于佛祖菩萨照视慈悲。普通百姓无钱供灯,便只能卑微的磕磕头烧烧香,竭尽所能的供奉些自家做的重阳糕和应季果子。旁侧的法僧便在旁宽慰着,施主不必谦卑,心诚则灵,佛祖能力遍布六道,佛光普照一切众生,只要常来烧香供奉,定能得佛祖慈悲庇佑。真是富户散银更富贵,穷户倾家更穷苦。
佛家常说众生平等,但这佛前供桌上的燃香就已然将人分成了个三六九等。富户白银供高香,穷户铜板供短香,不知这举头三尺的金包佛祖可否显灵现身,一解众生疑惑。是否银子施舍的越多,佛祖就越能眷顾保佑,难不成佛祖也是个嫌贫爱富之辈?只渡多金之人?佛像自是不能言,便有好事之人问起这僧门中的师傅,如何解得这心中疑惑。僧门师傅不是怪他亵渎佛门,就是张嘴说着一番云里雾里的禅语,说完再补上一句,施主,佛渡有缘人啊,有缘之人自能听懂。管他施舍了白银万两或是路边野花,也必定会连连点头道,多谢大师,懂了懂了,我与佛祖菩萨的缘份厚如天地啊!说罢,还要猛然跪拜在佛前磕头捣蒜,强装出一脸虔诚无欲,心中却默念着保佑我今世大富大贵,保佑我下世大富大贵,保佑我一直大富大贵,虽是心中真切所想,确也逃脱不了做戏之嫌。真乃佛前做戏,自欺欺人,可笑至极啊!
山顶的巨大洪钟处,圆易和悟明正分守在两侧,右侧的圆易眼神坚韧,神情凝重,一手成掌劈在胸前,一手紧紧抓住那撞钟锤的拴绳,牙关紧咬,青筋暴起,似要待命而动,猛敲洪钟。另一侧的悟明双臂环抱斜靠在巨钟上,仰头闭眼打了个哈欠后,睁开一对大眼盯着下方法场上四处张望着。
天象法场上,一百零八只古朴铜象在朝日的照耀下泛着丝丝铜绿色的光泽,各有形态,物穆无穷。铜象旁各立着一膀粗臂圆的健硕武僧,正双掌合十庄重诵经。慈眉善目的空玄大师在法场下方居中站立,双手急盘菩提念珠,目聚精光的凝视着远处的云雾。右侧立着剑眉虎目的敲钟大师兄,一脸的威风凛凛。
两人身后三个形如枯槁,瘦骨嶙峋的黑衣老僧正打坐入定,山顶秋风急吹猛刮,那三位老僧袖袍衣角却丝毫未动,护身气劲看来已练至顶级。
几声“咕咕”的惊鸟声陡然刺破这法场上的肃静,空玄大师方耳一动,双目盯着云雾内精光一闪,双掌猛地合十一拍,急转气海张嘴如雷的大呼道:
“贵客来啦!鸣钟!!!布阵!!!”
“铛铛铛铛铛”一阵急促的铜钟声如天雷般从山顶轰隆炸响,靠在铜钟旁的悟明被这旱地惊雷般的铜钟声震得头骨阵阵发麻,急忙运功定了定身形,双掌合十盯着那法场悬崖边眼冒精光,兴奋颤抖。法场上的百八铜象旁,众武僧闭目合十站定,额冒冷汗,面色凝重的齐齐速念不动佛心咒:
“羯羯尼,羯羯尼,鲁折尼,鲁折尼...”
山腰处的千佛殿,众香客听见这急促的钟声后,便都停下了手中的祭拜,手持三柱清香,竖着耳朵四处张望着。东面二里处的论法楼外,骨瘦如柴的苦渡法师眯眼仰望着头顶的浮云,慢悠悠的道了一句:
“仙人乘风上穹顶,鬼神凭掌登天庭啊!”
山顶天象法场上,众武僧严阵以待,如临大敌。听得阵阵震耳欲聋的“咚嘭,咚嘭,咚嘭”的炸裂声自云外传来,似有异物在穿岩碎石,攀登而上。伴着阵阵愈来愈近的“嗖嗖”破风声,一道身影登空而上,身似浮云般悬空立在了天象法场顶端的云雾里。众僧抬头望去,只见一八尺男子身着枣红暗纹短袍,腰悬竹笛,面庞俊挺,浓眉斜飞,气宇轩昂,神威凛凛。那男子屈肘提起左掌拎着的一坛菊花酒,猛的仰头灌了一口,响彻云霄的大笑道:
“哈哈哈,百八铜象,百八烦恼,好大的阵仗啊!十象力的就别来喂招了,都去吧!”
说罢,悬肘轻抬,抡掌划了个半圆凌空朝下猛地一压,只听得“嘭”的一声气浪爆开声,男子周身的云雾“呼”的一散,霎时间碧空如洗,男子背光而立,宛若神人。但见那法场上的百八武僧腰间猛的一坠,便都齐齐拧眉咬牙,双掌朝上猛举,旁侧的铜象也被那凌空一掌压的“嗡嗡”颤动,似要浮空而起。那男子接着掌劲急收,往怀中一扯,百八武僧顿时身形顿失,朝前一扑,踉踉跄跄了几步后才稳住身形。
男子咧嘴一笑,豪气冲天的道:
“铜腥铁臭的老物件也一边凉快去吧!”
说罢,五指并拢,一脚踏住另一只脚背借力一蹬,浮空一丈后,忽地左腿成弓,身形猛地朝下一扎,单掌挥出了个游荡之势“唰”的凌空一拨。但见那法场上的百八铜象被齐齐牵引摆动,发出了阵阵“嗡嘭嗡嘭”的碰撞声,众武僧也被这一掌扯得东倒西歪,摇摇摆摆,狼狈至极。
一掌过后,法场上的百八铜象竟被掌风齐整整的拨到了法场两侧,聚成两个圆铜堆左右堆在了旁侧,极为怪诞诡奇。男子如轻烟般的飘身落地后,一屁股盘腿坐在了法场上,拎着那酒坛口,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七颠八倒的百八武僧见男子随意使出这一手出神入化的盖世神功,无不大为震惊,只怨自己资质愚钝,学艺不精,便幸怏怏的立在旁侧,垂头丧气的瞧着法场下的空玄师傅。
空玄大师见男子自顾自的仰头灌酒,全然不顾此地乃僧门清净之地,满脸的潇洒自若,便吐字清朗缓缓的对他道:
“掌痴施主别来无恙啊,一手掌劲如粘掌间,收放随心,看来五年前你并非全力施为啊!一掌便破了这百八烦恼阵,老衲不得不服啊!小辈们都退下吧!”
两人虽隔得远,但空玄大师内劲深厚,一字一句裂石流云般回荡在法场上空,百八武僧听得空玄师傅此言,自是脚底抹油般的从那法场上散去了。
掌痴见众武僧都下了法场,便拎起酒坛晃了晃,听得坛内已无金波荡漾之声,估计就剩最后一口了,便对着空玄大师泰然自若道:
“空玄大师莫要自谦,这等粗浅功夫你也使得出来。置身烦恼外,自可挥去之,若在阵中,便要使上些小手段了。”
说罢,又仰头灌了口酒,见坛口再无滴酒流出,便摇了摇头将酒坛立在了旁侧,对着空玄师傅身后的三位老僧大声喊道:
“身后那三位定是轮转洞的三位老前辈吧,这清规戒律之地,重阳尊老节都无人敢送个几坛白术长寿酒给几位喝吗?真是个无趣之地啊!”
说罢,“腾”地一跃起身,左脚一踏,那立在旁侧的酒坛竟被震得凌空飞起,掌痴左掌一把抓住那酒坛口朝旁侧一扔,叉腰晃了晃脖颈后,神情爽朗的朝着众僧问道:
“你们谁先来?”
空玄大师见他口无遮拦,毫无避讳之意,便道:
“今日施主既来拜山,老衲自是不能任你肆意妄为,僧门也不行以多欺少之事,连我这徒儿和三位师兄在内,便一人接你一招吧。”
掌痴抖了抖肩,伸长双臂将十指扣在一起压了压,语气慵懒的道:
“今日既是尊老节,便依你空玄大师的意思吧。几位既已练成百象力,自是能一招定下胜负。这法场上全是铜石之物,你们几个也无需担忧这花草之命,就在法场上定胜负吧。”
说罢,右脚向旁一踏,气魄威严的道:
“今日我便在这足下方寸之间接你们五招,若我寸步未动接下五招,自当是你们僧门败了。败军之将当行天罚,僧门需允诺我一事,如何?”
空玄大师见他成竹在胸,胜卷在握,便合十躬身反问道:
“若僧门胜了,施主也能允诺老衲一事?”
“那是自然,无关生死之事皆可允诺大师。”
掌痴笑盈盈的答着空玄师傅,一手背在身后,单掌摊开做了个请势,空玄大师向前踏得一步,对着旁侧的大师兄道:
“觉忍,去请施主指点一招。”
旁侧的大师兄点头应着,双足发力一蹬,只听得那法场下“嘭”的一声闷响,但见那觉忍跃起五六丈高后,凌空轻踏,僧袖慢挥的飘身来到了法场上,落地定身后,合十躬身朝着掌痴声如洪钟的道:
“小僧觉忍,请施主赐教。”
掌痴见眼前的大和尚身高八尺有余,一身腱子肉似铜浇铁铸般,隐隐还透着丝丝古铜色的光泽,不禁赞叹道:
“十象得铜皮,百象得铁骨,那铁力城祖祖辈辈耗费百年光景,改筋易脉才修得刀枪不入的铁力皮一副,僧门十象力就能具备此神通。可惜这世上仙佛难修,想习得此神功,又舍不下凡尘,世人无此悟性,必会沦为蝼蚁啊。”
觉忍见他似有不甘,也猜不出什么缘由,便沉声道:
“施主,尘世渺渺,僧门清净之地,习武只为强身健体,不欲与人争高低。”
掌痴摇头笑了笑,喟然长叹道:
“哎!习得如此神功,却窝在这深山之顶打坐念经。世间若有魔人乱世,你僧门是否该下山除魔护法,扫除孽障?”
觉忍面色坚定,朝前踏得一步道:
“施主,世间种种,皆有定数。”
掌痴听他满口佛门禅理,摆头扫了一眼法场四周头顶戒疤的众武僧,轻轻叹息道:
“好一个皆有定数啊!推得可真够干净的,还是你们那破戒的老大哥爽快,不似你们这般迂腐。”
觉忍闭目合十,不接他话茬,面色陡然一沉,内劲迅急猛吐,体内气海发出阵阵如沧海翻滚般的冲天巨浪声,震得那身上的青灰僧袍如被急风猛刮般猎猎舞动。觉忍足下发力一蹬,脚下安山岩砖“嘭”的瞬间塌陷裂开五尺宽,足不沾地的带起一路尘埃一步直冲到了掌痴三丈前,嘴里速念着:
“功德浩荡遍虚空,智慧无边满恒沙,忍辱佛心如金刚,精进迅猛急如风。”
觉忍挥袖拂尘,身形一定,威风凛凛道:
“施主得罪了!”
说罢,左掌握拳贴在腰间,身如高山般岿然屹立,右掌从胸前轻划半圈,掌如巨山般朝前迅猛一推。但见觉忍周身一丈处急风骤起,“呼呜呼呜”的卷起法场上的尘埃凌空聚起一只硕大饱满,气尘夹杂的五丈枯黄巨掌,“呼嘭嘭”的朝前急推而去。巨掌朝着掌痴急冲而去,掌根下的安山岩砖竟一路“咔嘭咔嘭”的炸裂开来。掌风逼得那掌痴一头散发顶风狂舞,身上的枣红短袍“啪啪”作响,如此猛招在前,掌痴依旧面不改色,瞪眼盯着那迎面急来的五丈枯黄巨掌,放声豪笑道:
“哈哈哈,虚空大推手,有点看头。”
说罢,仍是不出招,待那大掌推到身前三尺时,掌痴手臂急提胸前,并指成刀,朝前利落一劈,只听得“嘭”的一声巨响,那枯黄尘掌便化为无形。尘风一爆,震得觉忍身形后仰飞退,急忙提气合十双掌,凌空向前猛的一扎后定住了身形。
觉忍双脚交叉扣住,身如坐佛般往后急退,边退边面赤筋暴的运劲消解那劈掌余劲,退得五丈远后方才在法场边缘落地定住了身形,足下暗暗运劲踏定在了法场边缘,倚杖得一身深厚功力才避开了落场之险。见掌痴一脸神色自若的看着他,知他并未用全力,利落一劈便破得自己猛招,功力实在是山海难量,心下不由心生钦佩,便合十躬身道:
“施主神功盖世,小僧受教了。”
掌痴神色平静,摆摆手笑了笑道:
“五年前能接我半掌,今日能接一掌,长进了不少。”
说罢,扫了眼法场下神色震惊的众武僧,目光停在空玄师傅身上问道:
“空玄大师,这五年可有长进?”
空玄师傅脚底运劲轻踏一步跨到了法场上,站到那两堆铜象中间立定后,将手中念珠套在了脖颈,合十躬身道:
“老衲不知,还请施主赐教。”
说罢,闭目合十,垂首低眉,运气缓缓念道:
“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思如秘藏。万般佛相游六道,掌结无畏转十轮。”
念罢后,左掌轻划到胸前施了个无畏印,右掌对着旁侧铜象堆轻轻一挑,只听得一声“嗡”声,那右侧铜象堆里竟破风飞起一只千斤铜象,悬浮上了半空“嗡嗡嗡”的转起圈来,空玄师傅接着左右举重若轻的连挑九次,九只铜象便和先前那只贴叠在一起,如十圈老树年轮般圈圈转动起来,玄妙绝伦。
空玄师傅轻提右掌,朝着斜上方那转动的圈圈铜象五指猛地一张,只见十只铜象间的间距忽地增大了几尺,宛如一只传法转经轮,“嗡嗡”作响。空玄师傅右掌朝上接着一挑,那巨轮竟陡然一翻,如只飞轮般“呼呼嗡嗡”盘旋起来。众武僧瞧见如此奇招,不禁都望着那飞轮小声议论起来,但见空玄师傅额前已汗如雨下,想必是此招耗力极巨,猛招蓄势,不得不发。空玄师傅手臂朝天一举,掌劲控住那飞轮猛地朝前一挥,那飞轮便“锵”的一声朝着掌痴破风飞射而去。掌痴腰间一沉,盯着那切空飞射而来的八丈飞轮满脸兴奋,豪迈大呼道:
“来得好!地藏转十轮,推轮变飞轮,有寸长长进啊!”
说罢,双肩一抖,内经猛吐,双掌扣指成爪,掌心朝天一挑,但见那法场上的安山碎岩石被掌风尽数挑起,竟“呼嘭嘭”的浮上空中凝结成了两只十余丈宽的五指龙爪,鳞甲分明,凶霸异常。掌痴聚神盯住那飞轮来势,待来到身前两丈时,双爪朝天迅猛一推,但见那两只五指龙爪随掌而动,“呼呼”破风的迎着那疾驰而来的飞轮猛冲而去。“铛嘭”两声巨响,两只龙爪被震得石屑乱飞,一阵白尘飘过后,只见两只石岩龙爪死死扣捏住了那八丈飞轮,飞轮转势骤减,被龙爪握得缩小了几丈,阵阵铜石相撞的火星四射开来。法场下的众武僧赶忙向后一跃,继续睁大眼睛瞧着那法场上空的两大惊世奇招角力厮杀。
掌痴见那飞轮转势已停,便扣住双掌朝掌心“嘭”的一压,但见空中那两只凶霸龙爪竟也如灵猴学人般的将两爪扣压在一起,将那散了形的飞轮扣在双爪间猛的一压。只听得一阵阵“咔咔咔咔”声如滚雷般响起,那十只铜象组成的飞轮竟被龙爪捏得个形毁身碎,实在是匪夷所思。掌痴见飞轮寸碎,胜负已定,便一甩手撤了控住龙爪的掌劲,盯着眼前碎铜乱石“嘭嘭嘭嘭”坠下的奇景,咧嘴一笑道:
“空玄大师,老铜易碎,该添置新物件啦!你这一手地藏转十轮已达御山镜,这天下间的一流高手你僧门算是占了一席了。”
空玄师傅挥袖拂去了身前的石尘,盯着法场上一地的碎铜乱石摇头叹息道:
“施主谬赞啦,是老衲技不如人,看来五年前你定有内伤在身了,施主这手苍龙扣实乃无上绝技,老衲败得心服口服啊。”
掌痴耸肩笑了笑,盯着法场下方三个打坐入定的老僧道:
“小辈们活动完筋骨了,接下来就轮到了你们这三个打坐大王吧。”
说罢,高举双臂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盯着那法场下打坐入定的三位老僧。三位老僧听他出言调侃,僧门修心之人,自是不与他计较,仍是口诵佛经,闭目不答。
右侧盘坐的白眉老僧,缓缓抬头睁眼,眉眼带笑的轻轻起了身,双手合十朝空登梯般一踏。但见他双脚虽是踏空,却如脚踩平地般自在,闲庭信步般的踏了七步来到了法场上空,如落叶般飘身落地后,足底气劲竟将那石尘溅成了一朵白色的九瓣莲花浮了起来。老僧掌心托在那缓缓升空的莲花下,轻轻往上一拂,看着那白莲花轻轻飘摇到了云雾中后,面带笑意的合十躬身朝着掌痴柔声道:
“老衲空身,请施主赐教。”
掌痴见他脚底生莲,身法飘逸灵动,知他已达浮天步法七步生莲的境界,便昂头赞叹道:
“哟,九孔不净,终须败坏,四大假合,名悟身空。佛祖空身来世,落地踏七步,步步生莲花,看来老前辈浮天步法已入七步生莲镜啦。”
空身合十不语,见掌痴唇齿微张,知他言语未尽,便见他又喃喃念道:
“非生非灭,最圣最灵,遇镜似有,名悟心空。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威灵莫测,名悟性空。剩下那两位老前辈想必就是空心和空性吧。”
空身听他一语便道破几人法号及所修禅学,心中一惊,不禁合十躬身赞叹道:
“阿弥陀佛,想不到施主居然是佛学精深之人,看来这佛形在庙宇,佛心在世间啊。”
掌痴见他满脸笑意,异常亲和,面上虽骨瘦如柴,耳垂却圆润肥大,想必也是个得道高僧,便也抱拳施礼道:
“常迷不觉,永劫堕落,常觉不迷,永成佛道,我看如今这僧门正是常迷不觉,成佛无望啊。”
空身依旧是面带笑意慢悠悠道:
“施主,不迷不知觉,不觉不知迷,成佛在心,皆有定数。”
掌痴嘴角一耷拉,神色颇为不屑的道:
“又是皆有定数,老前辈没什么新鲜词了吗?看来你连你那宗德师侄也比不上啊。”
空身见他出言讥讽,依旧面色平静,不慌不忙的合十道:
“阿弥陀佛,僧门修心处,不与往来争高低,小辈若能悟得禅意,参透佛理,也是他心间福田所得。佛法越光大,越能普照众生啊。”
掌痴见他神情平淡,笑意常挂,确实修到了荣辱不惊,悲喜不乱的境界,便放声大笑道:
“哈哈哈,老前辈倒是个大肚量之人啊,出招吧。”
空身点了点头,朝着掌痴合十深鞠一躬,嘴里念道:
“那老衲便得罪了。”
说罢,回头对着法场下的众武僧做了个捂耳朵的动作,众武僧赶忙心领神会的捂紧了耳朵,对着空身师伯一顿猛点头。
只见空身闭目合十,催劲一鼓,身形竟如祥云般悬空浮起,嘴里喃喃的念着:
“纵横妙用可怜生,一切不如心真实。万物何殊心何异,何劳更用寻经义。”
只见空身念完二十八字偈语后,后背竟有肉眼能见的雄浑气劲冲体而出,潮水般的涌到他身后凝结成了一尊形似弥勒佛般的十丈灰色气团聚在了身后。掌痴见空身聚起弥勒气团,双眼闪过一缕精光,右脚向旁猛的一踏,腰间一沉大喊道:
“佛威皮囊啊!看来突破了百象力啊,那我便认真接一招吧。”
空身听后缓缓睁眼,眼如弯月的凝视着前方笑着点了点头后,忽地双目一瞪,牙根紧咬,满脸笑意突变忿怒,怒眉瞠目的张嘴一声“吼”,吼声如雷灌耳,撼天震地,闻者颤栗莫名。无护身气劲傍身者若不运功封闭面上七孔,吼声必会钻孔而入,震碎五脏六腑。法场下的众武僧双掌紧紧压住双耳,饶是如此,依旧被震得双目紧闭,头皮发麻。但见那散发狂舞的掌痴,却是眼冒精光的盯着空身,满脸的兴奋,似对空身接下来的后招期待不已。
空身见他寸步未动,想想也是小瞧了他,便神色凝重的张开双臂,两掌挥到胸前猛的一拍,但见他掌间“嘭”的爆开一轮气浪,身后的弥勒气团竟“哗”的散成阵阵灰色浪潮,奔涌的朝着法场上层层叠叠的奔去。只见那法场上气浪所过之处的安山岩砖被尽数卷起,聚成一排排十丈高的岩砖巨浪“哗啦啦”的朝着掌痴汹涌奔去。
迎浪而立的掌痴,竟闭目轻吸了一口气,腰间微坠,悬肘轻抬双掌,左掌上划,右掌下旋,掌势虚实皆有,动静兼备,似在泼墨挥毫,闲情写意。掌痴挥掌轻舞,身前竟显现出一座布满裂缝的十余丈高的巨大青山,裂缝中隐隐有赤红色气劲流动回漩,玄奥莫测。
巨浪涌到身前,掌痴掌势急停,身形一定,朝前摧劲一推,只见那巨大青山顶着来势凶猛的排排十丈岩砖纹丝不动,岩砖浪潮“嘭嘭嘭嘭”的撞在那青山上,化成阵阵齑粉满场飘散。听得浪潮未尽,掌痴左腿成弓,右掌猛的向前一推,嘴里念道:“急奔”,但见他巨大青山竟“咻”的一下,朝前猛冲而去,随后的岩砖浪潮如蚍蜉撼树般排排炸裂。青山压到空身面前,威势逼人,凌空而立的老僧避无可避,只得猛催内劲双掌朝前急推,“轰”的一声巨响,空身被那青山震得猛的朝后一仰,口中猛吐一口鲜血,如断线风筝般朝后飞去,掌痴见状,掌劲往回一扯,那青山转瞬化为无形。场下的空玄师傅赶紧如破风游隼般一掠,凌空搀扶住后仰飞退的空身飘身落地,众僧惊愕不已,齐齐看向法场上的空身,但见他提掌运气定了定身形,咽了咽喉头后合十躬身道:
“阿弥陀佛,施主神功盖世,竟能以形压威,是老衲输了。”
掌痴一掌挥走身前的石尘,神威凛凛的道:
“老前辈,你佛威若具筋骨也未必拦得下这招啊,我已留了三分力,你也只是受了些轻伤。”
说罢,望向场下另外的两位老僧道:
“下一个谁来?”
左侧身形魁梧的老僧神色凝重的起了身,正欲抬脚踏到法场上,旁侧神采矍铄的老僧闭目沉声道:
“空心,退下吧,五局之战,这位施主已胜了三局,是我们僧门败了,无需再比了。”
空心往回收了步伐,侧身对着那老僧躬身合十,不再言语。掌痴看了看两人后,摇了摇头喃喃念道:
“如水洗尘,似病与药,心空法了,病退药除,这僧门就一个高手吗?”
那老僧依旧闭眼,略带怒气的答道:
“施主,空法师兄已归尘世,不是僧门中人了。”
掌痴见他自始自终都未曾睁眼,想必正在参枯禅,也懒得再与他搭话,便转头对着空玄师傅道:
“空玄大师,我才使了三招,打得不痛快啊。你那老大哥可是一人和我打完了九掌,看来这僧门不破戒难长进啊。”
空玄师傅看胜负已分,空性师兄也无出手之意,便无奈道:
“阿弥陀佛,各有业障啊!看来施主的天荒九掌今日是难窥全貌了,今日施主既然胜了,老衲自当允诺你一事。”
掌痴斩钉截铁一字字道:
“山腰藏经阁的孩童交给我。”
空玄师傅面露疑惑道:
“不知施主如何得知?”
掌痴转抬头望着山外,昂头道:
“这孩童与我有缘,你们这粗浅功夫,能化解他身上剧毒吗?”
空玄师傅低眉不语,沉思片刻后道:
“此时未在僧门,与宗德下山去了。”
掌痴从怀中掏出个麻绳栓着的油纸包道:
“今日该归山了,我去藏经阁等他,这包重阳糕可是这方圆二百里最好的糕点了,赠给几位老前辈尝尝吧。”
说罢,朝着空玄师傅轻轻一扔那油纸包,见他伸手接住了后,便转身从那法场上一跃到了山外,身影淹没在了云雾里,来去自如,逍遥洒脱。空玄师傅扫了眼凋敝乱石的天象法场,又看了看手中那包重阳糕,满脸的神色复杂,看了看周身的众武僧和几位师兄,见众人皆沉默不语,便摇头叹气道:
“又该老衲去挨骂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