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午后的长谈
命运仿佛跟闹钟开了个玩笑,在即将被碎裂的胸骨戳破内脏的时候,双手爆发的巨力却将树藤摔进了河里,在裹着沉重的砂衣即将淹死的时候,又奇迹般游回了岸上……
这场用数个小时精心准备的厮杀,在短短二十分钟里分出了生死,而胜利的那一方,此刻却无力地躺在河滩上,静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肋骨断了几根?不知道,在爬上岸之后,翻身这个动作把最后的力气都用光了,手掌角质层的残缺,导致浸泡在河水里的半部分,不停的被河水和泥沙刺激,但是闹钟却没办法作出反应。但翻过身之后,至少肋骨不会被自己的体重压迫,不会死的太疼!这让闹钟觉得好受了一些。
天上的晚霞如血一般的殷红,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
“看来明天是个好天气!”
组织没有什么前缀,名字就叫组织。
就像先生也没有别的称呼,代号就是先生。
“这有什么特殊寓意吗?”
闹钟看着因为对方蹲下来而清晰的脸,吃力地问道。
“难道晴天不好吗?明天,天会是蓝的,云会是白的。”
“不怎么好,雨天更好一些,对视线的影响更大,雨声能盖过很多其他声音,隐藏和行动的时候被发现的可能性更小,容错率更高,事后的痕迹也会被雨水清理掉一部分。”
“好吧,你说的有道理”,这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无奈地耸耸肩,很明显两个人的对话不在一个频率上。
“其实重要的不是天气,是明天,相信明天不会比今天更差,未来会比现在这一刻更好,人积极努力的活着,不就是因为这样吗?”
不等闹钟开口,先生继续说道。
“所以啊,小丫头,你就这样躺在这里是不行的啊!”
男人双手穿过闹钟的腋下,把她还浸泡在河里的那部分身体拖出来。然后拿出一个针管,为闹钟注射,帮她脱下那件全是砂石的衣服,又拿出绷带,将闹钟的双手包扎好。
动作很轻柔,包扎的时候,脸上若有若无的微笑,让人觉得这是一个举止得体的绅士!
不得不说,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确实有自己独到的魅力,年轻的时候,大概能迷倒一堆小姑娘!
如果手指之间没有烟草的味道,微笑的同时还不时说几句话,用来分散注意力,大概会是个合格的医生,闹钟这样想着。
闹钟不知道,这副样子,其实更像一个父亲……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就坐在闹钟的旁边,无比专注的看着远处的天空,尚未浑浊的双眼闪过不可思议的华光,饱经风霜的脸上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仿佛他来到这里,只是不想错过这样一场落霞。
“干得漂亮,你赢了!”
闹钟的脸落在他的影子里。
“不算赢,只是同归于尽而已,我没拿到他的身份牌。”
“在我面前就不要耍这种把戏了吧!”
先生双手在地上摸索着,然后,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猛的一拉,河对岸挂着身份牌的袖箭就顺着这个力量的方向,落到了他的手里。
系在袖箭上的是一根透明的鱼线。
从八点就开始的考核,探索地形,找材料,设陷阱挖河滩,在一点钟之前完成这些,时间过于紧迫,以致于在对战树藤的时候,很快就体力不足。所以闹钟从一开始就没有时间下河抓鱼,只是在挖河滩的时候,把鱼竿放在一边等鱼上钩。而之后的鱼线,用在了这里。
沉默良久……
“为什么是我?”
当先生来到这里的时候,很多事情就变得明显了,比如,作为营地最高负责人的他,希望死在这场考核里的那个人,是树藤。而闹钟,则是被他挑选出来杀死树藤的那个人。
“因为只能是你,营地里的所有生员,有能力杀了树藤而且确实能杀了他的,只有你一个!”
“至少在身体素质上,你拥有所有生员都没有的能力,那就是对身体以及力量精妙绝伦的控制,我对比过你跟树藤在训练营的表现,无论配药的用量还是器械的制作,我用更精密的仪器测量过,你的误差值只有树藤的十分之一,挥刀的时候能精确无误的将每一滴水分成两半,能精准的斩在木靶上标记的位置,却不在木靶上留下一道痕迹……所以低矮密林里你才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可我赢得并不轻松,安排了这场考核的你,应该有B计划吧!”
先生笑了笑,笑得有些开心,因为她没有先问自己为什么要树藤死,而是问为什么她一定能活。
“跟聪明的小丫头说话真的很省事,确实准备了B计划,不过那个计划被你给毁了,你可能不知道,在你和树藤的后脊,都有一个薄片,是在你们进入考核之前就贴上去的,不用试,你感觉不到的。组织的最新产品,远程操控,能释放使人立即昏厥的电流,可惜是一次性的。”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这东西是在你们其中一方要对另一方下杀手的时候启动的,我用这东西保你的命,当然,为了考核的公平性,你身上也有,避免树藤死在你手上,毕竟最大限度地保留人才符合组织的利益。所以这个条件被树藤后面的人允许了!”
“也就是说,原本,树藤不会死。”
“是……”
先生感受到闹钟冰冷的目光,却丝毫不在意。
“但他死了是最好的结果,在你快被他踩死的时候,我就准备启动装置了,但是你却把他掀到了河里。因为水面的反光,树藤第一时间误判了河水的深度。所以我才说,很精彩,到了水里,装置也就没用了,因为被电晕的那个人一定会溺死!”
闹钟依旧冷冷的看着先生。
“看样子你并不理解我这样的做法,毕竟,把两个无冤无仇的人安排在一起,还让你险些丧命。所以在你能知晓的范围内,我可以跟你解释一下树藤必须死的原因,以及你临死爆发出的那股巨力是怎么回事。”
闹钟没有说话,好吧!先生发现,跟一个聪明但是沉默寡言的小丫头说话是最无趣的!
“你应该也发现了,树藤的不正常,发育太快,力量太大!如果我告诉你他的那股力量跟你的巨力其实是一样的呢?”
“别卖关子。”
先生无奈地撇撇嘴,继续说道:“这个世界上,有双腿残疾的人面对抢劫跑出数百米,有普通人为救自己的亲人而抬起一辆公交车,这些都被用人体的潜力来解释,甚至有人说,人身体所有的细胞向一个方向发力,能达到27吨。这就是你那股力量的来源,而树藤身上的这股力量,被人用药物和基因改造的方法挖掘了出来。”
“如果是这样,那树藤已经是训练营的第一,他完全没有必要参与这次考核的!”
闹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会有这场考核。
“看来你已经想到了,即便我不选你,做这些人体实验的人也会选择你,树藤强势的击败另一个强者完成考核。要宣告他们实验的成功,没有比这一幕更具有说服力的了!如果他们成功了,这项研究就会被重启。”
所以破坏他们计划最好的办法就是在考核中击败树藤。
“等等,重启?那是不是意味着下一届的生员……”
“不止下一届,甚至这一届,你们这些已经通过了考核的人,都会被安排进行这项实验,毕竟,越是强壮健康的人,试验成功的几率更高。哦,看来我忘了告诉你,这项实验的成功率记录是15.8%!大约20个人里,只有三个人才能活下来!而且伴随着严重的副作用。”
闹钟:“……”
“你不需要为杀了树藤而不安,或者惋惜,尽管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只是个棋子!即便他赢了,他也活不了!”
闹钟转头不解的看向他。
“为什么?”
“因为树藤是目前唯一存活的实验体,同时也是项目重启的实验原体,他身上带着的是最珍贵的原始数据,也是实验改进的契机,他会被送上试验台,经受各种药物测试,解剖……受尽折磨死去……死在你手上,对他来说是个不错的结局。”
闹钟并不清楚实验中是否有这样的必要,但她相信先生说的是真的,这是对利益至上的人性的确信,如果树藤赢了,大概率会是这样的结局!
“为什么……你要阻止实验重启?”
先生拿出一根烟,慢悠悠的点上火,平静地注视着天边的红霞。
“如果,你们这些生来就不幸的孩子,连把命握在自己手里的机会都被夺走,你们的明天,你们的的未来,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闹钟没有说话,但眼神却仿佛在防备一只披上了伪装的野兽。
一阵烟从先生的口鼻中喷出,他转头看向闹钟,自嘲的笑了笑。
“看来你不信啊!那我换个说辞吧,你们这群生员全都被抓去做实验了,我这个营地总负责人可就当到头了,为了我的前途着想,我自然是要阻止这件事的,怎么样?这个说法满意吗?”
明明这应该是更符合实际的解释,轻浮的语气偏偏让人觉得他在说一个微不足道的谎话……
“本来只是告诉你一些你能知道的,好像透露的有点多啊!算了,趁着天还没黑下来,这个给你。”
先生从怀里拿出两张皱巴巴的纸,补充了一句:“你的家人。”
闹钟心神一震!
家人!很久远的词汇,训练营的每个孩子,某种意义上都是被父母遗弃的孩子,或是主观的,或是迫于无奈的……是的,父母的死亡也是一种遗弃。所以家人终究是很陌生的。
闹钟知道,按照正常的戏码,自己现在应该颤抖双手接过那两张纸,看完之后再表露出被抛弃愤概或者听闻亲人逝去的悲恸神色!
但是——没有,激动的心情也好,愤怒或哀伤的情绪也好,一丝一毫都没有,就连以后光鲜亮丽的出现在他们面前,告诉他们自己就是那个被他们抛弃的孩子,连这种炫耀的想法也不曾出现。
先生仔细地打量着闹钟的表现,等待她从自己手里拿走或者拒绝。
终究是太过陌生了!但是,即便陌生,也有一种渴望,想要明白自己从何而来的渴望,想要知道父母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的渴望。
被绷带包裹着的双手取过两张纸,举到眼前的位置。
“你的母亲是个穷学生,还有个不成器的哥哥,因为父母重病没有钱医治,走投无路之下,她选择给一个富商做代孕,那个孩子就是你。”
“在别人看资料的时候请不要说话!保持安静!”闹钟扭头怒道。
这样的人某种意义上跟剧透一样可恶!
“哈哈!好的,你继续看,我保证不说话。”
就如同先生说的,闹钟的母亲选择了休学代孕,是交出自己的身体那种方式,这是那个贪婪富商的要求。代孕的那笔钱治好了父母,但是在怀上闹钟的第七个月,富商一直以来不孕不育的妻子怀孕了,强势的妻子得知了闹钟的存在,但她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有一个哥哥或者姐姐分走一半的家产。所以,最终富商没有要那个孩子,而是给了闹钟的母亲一笔补偿,表示这个孩子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代孕的事就此作罢!
7个月大的胎儿,只能选择生下来,但是她怀孕的事情瞒不住了,学校,街头巷尾,传得沸沸扬扬!不敢出门,不敢打开手机!是的!毁掉一个人的人生就这么简单……一个学生扛不住这样的舆论压力,在受到包括父母那一份的羞辱和谩骂后,她自杀了!
纸上附着一张照片,照片上女孩的脸青涩又嫩稚,笑得很腼腆,没有那道伤疤的话,闹钟的脸跟照片上的女孩有八分像。
之后,小闹钟就被交给她的哥哥抚养,一个单身的烂赌鬼,半个无业游民,不到一周就把富商的那笔补偿输得干干净净!
又一次经过赌场的时候,他忍不住再去碰碰运气,把小闹钟忘在了破旧的二手车里,在小闹钟在车里快被闷死的时候,组织的人打破车窗抱走了她。
那个刚毕业的生员在抱走自己的时候还被路人当成人贩子被追打了两条街!
看到这里闹钟忍不住笑出了声,可是笑着笑着,不知道为什么,却有些想哭……
先生没有去安抚她。
事实上,一个人并不能完全的理解另一个人的悲欢,而世界上情感的共鸣,往往是因为相似的经历,信念以及某些其他的东西……
直升机的旋翼卷起巨大的噪音,两架直升机,并排停靠在河滩上。
先生毫无道德也毫无形象的把燃尽的烟头弹进河里,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小丫头,今天就这样吧,他们会带你去医疗部接受治疗,你的伤势不能再拖了。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快走到直升机跟前的时候,他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躺在地上的闹钟,语气森然。
“闹钟!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那我现在的位置,你来接替!”
巨大的噪音下,她或许听到了?又或许没有?坐在直升机上的先生又恢复了那副冷酷又严肃的模样,回想起来,自己刚刚做了一个冲动的决定!
但是,自己已经多少年没有冲动过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