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夏(二)

猎夏(二)

7月11,天子猎夏,祈求秋收,皇帝皇后并皇子妃嫔,浩浩荡荡的朝北山开进。

言犀坐在浓密的树影下,看着旌旗摇动的队伍从远到近,饶有兴趣的把皇帝、皇后、妃子们的仪驾都认了认,觉得确实还是皇帝好,马车最大,帐篷最高。

最大的马车里,皇帝半躺着,脸色并不好看,陆重行给他下了两副重药,才让他不至于在马车里吐出来,等到了的时候,他眼下的青白更是浓重,仿佛过去人生里过度的放纵,都汇成这一笔,刻在了脸上。

陆重行和郭公公坐在马车的另一侧,郭公公一脸期待,不时的探出头去,看看还有多久,兴高采烈的跟皇帝汇报。陆重行则兴趣缺缺,偶尔看一眼其他的队伍,下意识的找着言犀的身影。

休整的时候,他看到了庆王妃和金容,没有看到言犀的身影,有些放心不下,绕了一圈,只好作罢。

接近傍晚,队伍终于抵达,等仪仗、帐篷全部搭好,天已经黑了,守场的禁卫军早已抓了不少野味,御膳房来的厨子们大显身手,第一个夜晚就在饮酒与欢笑中度过。

月上中天时,各人的帐篷各自安静,月嫔的歌声从皇帝帐中飘出来,让这夏夜也变得宁静悠远起来。

已然变成皇帝御医的陆重行,带着王城熬好药后,便也没有事情,从帐中出来,见四处都是守卫,就找了一处没人的地方,坐下来赏月。

偏偏这时,找了一天的人自己出现了。

言犀扔过来一颗小石子,人紧跟着就出来了,眼角带笑,眉毛轻扬,一来就取笑人,“皇帝现在可真离不开你。”

“你倒是舍得出现了,我就想,这样的场合,你必定又要来保护那位殿下了。”

“嗯,等你们一天了,看着马车晃呀晃,慢死了。”言犀笑着坐下来,营地空旷,但守备森严,便离得近些,说得轻些,“怎样,要是皇帝晚上死了,你要不要杀头谢罪?”

陆重行一笑,摇摇头,金容便说,“之前一直没机会,我觉得你想查的事情,董皇后身边那位阿润,应该是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

言犀将之前偷听的对方复述一遍,陆重行便摇头,“你不要管这些,自己的事情办完后,知会我一声。”

言犀一挑眉,不太明白这种“告诉我一声,我们一起撤”的语气是怎么回事,还是正色说道:“那个阿润,每天跟皇后形影不离,这次回去的路上,我找个机会把她拎出来,你问问清楚,如何?”

陆重行不觉得如何,他半点也不想言犀再跟宫里这些人有什么牵扯,就看着月亮,低声说:“你注意安全。”

“当然。”

两人便不再说话,安安静静的吹了一会儿风,言犀听到有人过来,一声再见还没说完,人已经跑了。

陆重行便也站起来,往回走去,走了几步,一拐弯看到封司鸣站在那,目光从自己脸上一晃而过,也往里走去。

第二天一早,正式的围猎开始了。

皇帝身穿戎装,端坐观礼台,皇后、庆王妃、小懿妃和月嫔坐在他身后,皇后的肚子已经隆起,孕味十足,金容站在庆王妃身侧,竟是难得的戎装打扮,一贯柔和被飒爽英气替代,封司予站在台下,眼睛都不舍得挪开。

“按照惯例,应该是朕、各皇子、京都戍卫各一队,今年呢,就由老七、十三各带一队,徐将军、闽将军你们二人带一队,猎物最多的,以及打中头彩的,朕重重有赏!”

他的话音落下,台下欢呼一片,规矩早已是知道的,封司鸣、封司予和两位将军穿上红色、蓝色和黑色的戎装,身后众人也是同样的颜色,整装待发。

皇帝一挥手,一声礼炮鸣响,4人翻身上马,朝着猎场冲了出去。金容看着封司予英姿勃勃的样子,早已激动万分,暗自忍耐着,小声问道:“猎场那么远,那么大,捕到猎物还得送回来?”

庆王妃便笑着解释,“他们身上都带着信号,打到猎物,用各自的颜色在皮毛上标记,然后随从便抬回来,之后再捕到,就放出信号,随从们跟着信号去找,找到再送回来,这样,就算所有人满山乱窜,也都是各自跟着各自的信号走,乱不了。”

“原来是这样,那我就等着新鲜的野味了。”

他们说着话的时候,几人的马已经到了猎场入口,两位将军一马当先,下马拿上弓箭,钻进了茂密的树林。

封司予和封司鸣紧随其后,拿上刀箭,各自一笑,跟了上去。

言犀坐在高处的树上,看到3个颜色的士兵像3条颜色各异的小河,流进树林,又被树林吞没。

第一个信号冲上天空的时候,她一跃落地,看了看封司予的方向,静悄悄的跟了上去。

封司予丝毫不知道有人跟着自己,他性格柔和,穿上戎装也有了斗志,一路盯紧猎物,没多久就拿下1头野鹿,3只野鸡,身后的随从兴高采烈的抬起猎物,往营地跑去。

言犀不觉得这样的“仪式”上,董皇后敢明目张胆的杀人,换位思考,“意外”的说服力显然更大一些,因此,她一路紧随,甚至有时候超前一点,以防有机关和不测。

时间一晃过去半天,不断有信号冲上天空,整个丛林里唯一不幸的,只有各种逃不出去的动物,无人受伤。

此时,封司予已经走到了猎场的中心地带,他四处看了一圈,只见周围层峦叠嶂,藤蔓攀爬丛林,目之所及全是绿色。

只是这一片过于安静,封司予看了一会儿,皱起眉头,看了看身后的两个死士,考虑是不是开始往回走。

“殿下!”

侍卫王甲突然出声,指着前面的一个方向,眼睛都在放光,封司予看过去,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在丛丛森林后一闪而过,也激动起来。

“是头彩!”

皇家狩猎,猎的自然也是森林王者,因此每年猎夏都有一个头彩,就是这片森林中唯一的一头老虎。

老虎不好猎,封司予环视一圈,没看到其他两队的踪迹,大喜,没想到自己会首先发现头彩的踪迹,当下一点头,“走!”

往里走,人迹更加罕至,3人小心的拨开树丛,一点点往虎穴的方向走去,那老虎似乎知道有人来追捕自己,现身一刹之后,便遁入这片绿色中,没有了踪迹。他们耐心而迅速的跟着那一点踪影,很快就深入了这片森林最隐秘的腹地。

突然,王甲脚下传来“咔”的一声,3人视线都未交集,尖锐的风声裹挟着无数的匕首,从周围突然刺来,3人脸色大变,王甲更是脸色一白,不管不顾的往旁边窜去,同伴躲闪到一半的姿势被他打断,只停了一个瞬间,一道匕首便刺进他的脖子,他连哼声都没发出来,鲜血已经飙出来,脖子一歪,倒地身亡。

“这……!”

封司予刚才纵身一跃,堪堪躲开这阵袭击,回头只看到一阵血光,大惊失色,还未反应过来,脚下便是一空,这才发现机关旁边还有机关,自己躲过了第一个,躲不开第二个。

“殿下!”王甲肩膀上也中了一刀,鲜血直流,看到封司予踩中陷阱,脸色都白了,不管不顾的就要过来,耳边却听到一阵风声,一个人已经先于他冲了上去,伸手一抓将封司予一拽,便将他抓了过来。

这一下极为猛烈,陷阱被踩中、封司予落下去和那人的出现几乎是同一时间,王甲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听到石块掉落的声音,封司予被那人推着朝自己扑来,他急忙接住,紧张的问道,“殿下你没事吧?”

封司予却顾不得回答他,丝毫没有遭遇危机的恐惧,反而是一脸喜色朝身后看去,“花明,我就知道是你!”

言犀把他扔出来的同时,身体惯性前跃,已经跳过了那个洞穴,低头一看,两人深的陷阱里,削得尖尖的竹棍刀剑闪闪发光,忍不住摇摇头,“殿下,头彩可没有命重要。”

封司予看一眼旁边死透的死士,脸上有些不忍,“为了困住‘头彩’,每年都会做许多陷阱。”

今年的只怕是尤其凶险,言犀叹口气,还没想完,刀剑再次袭来,却不是机关,而是一群黑衣人不知等了多久,此时四面来袭,全部朝着封司予冲去。

“可恶!”

言犀冷哼一声,拔出剑,也冲了过去。

说起来,言犀受训10年,却不曾真的与另一群刺客群殴,这些人不比当时封司鸣府上的府兵,手中刀剑匕首、暗器毒针各显神通,明显是为拿命而来,封司予原本就心善,受的又是正统的剑术训练,猛然对上,毫无招架之力,言犀冲过去,手起剑落便将一人扔出了场外,黑衣人立刻察觉到她更为难缠,当下便分出一半人朝她冲来,另一半人不管不顾的,直奔封司予,言犀见势,冲王甲喊道:“你们走!”

那王甲也是勇猛,应一声,猛扑向一个黑衣人,硬是为封司予开出了一条路,封司予挥剑挡住两击,朝山下冲去,然而没走两步,第二波黑衣人已经袭来,数道暗器朝他冲来,他挥剑格挡,肩膀中招,当下便闷哼一声,又退了回来。

这一边,言犀出手利落,但深陷十面埋伏,她杀心不足,下手利而不狠,一时之间竟难以突围。

“信号!殿下!”

王甲一边往封司予身边靠拢,一边大喊,但他一喊出来,刺客的反应也立刻跟上,封司予抬手去摸信号的时候,几道刀光朝他冲了过去,硬生生打断他的想法,封司予见他们个个眼中露出杀气,目光一凌,将剑鞘扔到一边,竟是有不退不让的意思。

“你们是何人所派?”他厉声喝着,手中长剑格、挡、劈、砍,在这突然而短暂的对决里,肉眼可见的多了狠辣之气。

但黑衣人不打算回答,他们像虚无中冲出来的死神,只管攻击,彼此之间算不上配合无间,却是目标统一,越打越烈。

杀声中,王甲惨叫一声,背后中了一刀,鲜血迸出来,洒在脚下的草丛里,言犀听了,再也顾不上什么无辜和活口,短剑利落,将几人狠狠甩出去,冲向封司予,轻喝一声,主动冲进了包围圈,躲过攻击的同时身体一扭,出手刁钻,瞬间划开两人的喉咙,生生切出一个口子来。

此时,封司予已经全身是伤,言犀将他一把推出战圈,一人对战所有,封司予看到王甲在那边惨叫,冲过去将他扶起来,一手执剑一手扛人,拦住从言犀那冲过来的人,且战且退,很快就被逼到更里面背靠陡坡的草地上,举目四望,竟是没有了退路。

黑衣人互看一眼,攻势更加猛烈,言犀已经避无可避,手中短剑越发狠辣,一个又一个的人在她面前倒下,渐渐看到黑衣人眼中,杀气被恐惧替代。

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但不管是前面的黑衣人,还是后面的封司予都看得清清楚楚,她的身手,天下少见。

不知被打中多少次后,前扑后拥的黑衣人越来越少。封司予也终于寻到机会,手中信号放了出去,不是发现猎物的蓝色,而是请求支援的深红色。

营地里,封司鸣刚刚抵达,看着小懿妃明显松口气的表情,笑道:“听说两位将军的战利品已经堆成了小山,我便想算了,何必以一敌二。”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巨响,他回过头去,看到信号在森林深处的高空炸开来,深红的颜色,数里可见。

庆王妃猛的站起来,“发生了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另一声巨响从山的另一侧传来,轰隆震动,竟是山体倾塌的声音,一个士兵冲了过来,身上也挂了彩,“陛下!徐将军误入陷阱,被困在……”他往后看了看,看到那空中还未消散的红色的信号,又看了看轰隆传来的方向,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该指向哪里。

封司鸣皱了皱眉,拿过刚扔的武器,径直冲了回去。看台上,庆王妃脸上血色全无,金容更是冲了出来大喊道:“我也去!”

皇帝坐在椅子上,接连的两声巨响,似乎没有引起他的兴趣,陆重行站在台下,扫过一圈,只见庆王妃脸色最差,小懿妃担心的目光追着封司鸣,而董皇后,紧紧盯着那信号的地方,目光中一片冷意。

他无法在这里等下去,当即也追了上去,对金容喊道:“皇子在信号的地方。”

金容和封司鸣都听到这句话,四道目光直直的看向他,尤其是金容,她见过陆重行,惨白的脸回过头看他,也不敢问他为什么知道,只是拼命跟着众人,朝山里跑去。

山上,言犀听着信号炸开,看着眼前最后的两个黑衣人,擦去脸上的汗水,冷笑一声:“来吧。”

其中一人见她挑衅,当下便狠冲过来,长剑狠狠刺去,言犀不退不避,长剑将至时反而欺身上前,一手抓住他的剑柄,短剑换了手,狠狠刺进他身体里。他怒目圆睁,一口血吐出来,倒了下去,言犀杀得兴起,拔除短剑的同时,已经冲到了第二人的身前,黑色的寒气破空而至,那人躲闪不及,闷哼一声,倒了下去,剑风冲过他,扫过一片丛林,只听得劈啪作响,那一整片树林竟是齐声声断了。

封司予看得目瞪口呆,心里赞叹一声,却听到王甲突然说道:“殿下,我的妻子孩子,都在他手上。”

他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转头去看的时候,王甲拔出一把匕首,朝他狠狠刺来。

“殿下!”

一瞬间,言犀回过头去,看到王甲绝望的眼睛和没入他身体的匕首,情急之下,手中短剑脱手,朝王甲狠狠刺去,同一时间,先前倒地的刺客目光一寒,袖箭出手,咻咻两声,言犀闷哼一声,腹部剧痛,汹涌的血从身体里冲了出去。

她回过头去,见那刺客要逃,身形一闪,脚一抬,一把染血的匕首从地上弹到半空,又被她一把抓住,朝那人狠狠掷去,那人惨叫一声,扑到地上。

顾不上去看,言犀朝封司予冲去,王甲被她的短剑正中心脏,倒在地上没有了鼻息,只是封司予也没好到哪里去,血染透了他的衣服。

“殿下!”

她想到金容,几乎喊得惊慌失措,同一时间,她看到封司予突然睁大双眼,一声“小心”就要出口。

她一惊,看到巨大的影子从身后扑来,几乎闻到死亡的气息,瞬间,她脑中空茫,求生的本能让她做出了反应——她在奔跑中硬生生的朝侧边一滚,与腥臭的利爪错身而过,倒在地上的时候,听到一声猛虎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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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水雕刀(杀手言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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