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所起(四)
30万大军很快在边关集结,血色即将在庆国上空涌起。这个时候,言犀正百无聊赖的缩在药铺院子里,和风天齐大眼瞪小眼。
自从在沈府外遇到陆重行,又被那样猛烈的告白,言犀稀里糊涂被他拖回了药铺,一人一狗,重新在这个小院子里住了下来。
情投意合,原本是件高兴的事,但是没想到,一直和和气气的陆重行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不准她乱跑、不准她乱动、不准吃这个、不准吃那个,一天三碗药,早晚看伤口……管理之严格,让言犀感觉回到了小时候被沈夫人天天念叨的日子。
而且陆重行还魔高一丈,都不用念叨,就那么看她一眼,她就感觉自己没脸没皮,手也没地方放,脚也没地方放,只能抱着黑豆撇撇嘴,老老实实的躺回去。
言犀憋得不行,准备偷偷溜出去放风的时候,人小鬼大的风天齐幽幽的来了一句:“姐姐,师父在山上找了你3天,回来的时候人不人鬼不鬼的,我都以为他中邪了。”
言犀听了,张口结舌,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时间一晃,夏天就在一副副的药和一条条的绷带中过完了,言犀想了想,发现这可能是她十年来最闲的夏天,也有些感慨。
等伤口好了,陆重行也不管她出门了,她却反而安静下来,天天坐在院子里看黑豆追蝴蝶。
“姐姐你怎么不出门啊?”风天齐总是能找到奇怪的方法来推进陆重行的意思,“你再闷下去,又生病了怎么办?”
“哼,你管我?”
风天齐就走过来,蹲在她面前,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她,“姐姐,你是不是不杀人的话,就不知道出去做什么啊?”
“什、什么话!?”言犀十分心虚,想说自己没杀过人,又觉得不能骗人,瞪着眼睛狡辩:“……我又不滥杀无辜!”
“哎,放下屠刀立定成佛。”
“……”
“出门的话,有好多事情可以做,光是把这雍都的每家馆子都吃一遍,就能吃两年呢,你要是没有银子,药铺的抽屉里有,随便拿。”
“……”
随便拿……言犀实在不知道怎么回,只好抱过黑豆使劲□□。
“不会真的憋傻了吧……?”风天齐眨眨眼,叹口气,摇摇头,走了。
看着这破孩子的背影,她心想,出去干什么呢?走到哪里,听的都是风风雨雨,七皇子长庆王妃短,她都不知道该不该去管。
言犀不蠢,知道那封司鸣更是人精一样,他会把金容的背叛和停止调查这两件事情放在一起说,显然是在告诉她,若是继续查下去,她还会遇到像这次这样的事情。
想到金容,她真的有点不想查下去了,所有线索都指向董皇后,给董皇后出主意、准备那些兵器甲胄的人,最有可能就是董世忠,与其在这里磨磨蹭蹭,不如跑到边关,一刀把那个董世忠杀了。
正发呆,一阵药香传来,陆重行走到一旁,给她递过来一个小布袋子。不用接,她都知道是银子。
可恶的风天齐。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一会儿带天齐买点中饭回来如何?”
“我不是……因为这个。”
陆重行看她一眼,把黑豆抱走,把银子放在她手上,“你的伤虽然还没好全,但已经不碍事了,之前我让你待在家里,是怕你乱走又卷进什么事里,现在以你的身手,我想没什么问题的。”
言犀摇摇头,陆重行便猜出她心里有事,坐在她旁边,轻轻说道:“等这里的事情了结了,我们离开雍都,去海边也好,当游医也好,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
“……嗯。”
“那天我说,时间会让一切消失,并不分好坏,但我知道你重感情,不管她现在做了什么,你们过去相依为命的日子都会一直留在心里,我知道你心里不好过,在雍都的这段时间,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其实金容很可怜的,”言犀拿着钱袋子掂了掂,发现分量还不少,笑着摇摇头:“我记得她刚到沈府的时候,瘦瘦的,比我大1岁,还没有我高,阿娘说她吃了很多苦,让我好好待她,那时候我压根不知道饿肚子是什么滋味,直到后来出了事,我们身无分文,才突然想到,原来她4、5岁的时候,就这么艰难过了。”
“艰难不是成为坏人的借口。”
“我知道。但我也知道她是一个很好的人,又坚强又努力,对人又好。小时候,我有一段时间不喜欢她,因为她太好了,阿娘老说我。我当时就想,她那么好,为什么要待在我们家呢?她母亲去世的时候,她哭成那样,我模模糊糊的知道,她其实是没有地方可以去,所以必须坚强又努力,还要对人好,才能让大家都喜欢她,才能在这里待下去。那时我就决定,就让她什么都比我好吧,让阿娘、阿腾婶,让大家都喜欢她,反正我本来也烦死了那些礼仪啊什么的。”
“她一定知道你的好。”
“她知道,……她那么玲珑剔透的人,什么都看在眼里的。其实我没有怪她,这件事情让我知道封司予对她有多重要,能找到这么重要的人,我为她高兴的。”
“但你还是伤心,你伤心,是因为他不相信你?”
“不是的,我想了很久,知道她是相信我的。我伤心,是因为她居然不相信,自己配得上那些东西。”
言犀吸口气,看着陆重行修长干净的手指,想到那天晚上的告白,心想,多么奇妙啊,这个男人一点都不实际,面对自己这么一个落难的大小姐,也不知道学学封司鸣,用荣华富贵勾引勾引她,就知道风啊花啊树的……
自己居然还巴巴的就来了,也是够没出息的!
她笑了笑,丝毫没有大家闺秀那样的矜持,反而轻佻的点了点他的手指,“好了,我说出来,也的确舒服了很多,那你乖乖在家等我哦,给你买好吃的~”说着,又挂出笑脸,晃着银子出了门。
这个时候,金容也准备出门了。
一个时辰前,于公公急匆匆的回到锦绣宫,交给庆王妃一样东西,之后,庆王妃神色凝重的在殿内来回踱步,显然是遇到了麻烦。
金容正好看到,便走过去问,“义母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庆王妃的事情,最近都不瞒她,见她问,就点点头,“我有一个重要的信息要去拿,但我们之间的联络人似乎被灭口了,眼下没有合适的人可以替我出面。”
“于公公呢?”
“他已经被盯上了,不能冒这个险。”
金容想都没想,上前一步:“那我可以帮义母做这件事吗?”
“你?”
“嗯,义母忘了?刀山火海,孩儿都愿意的。”
庆王妃看着金容,沉吟片刻,像是下定决心:“那你务必要小心,这份资料决不能外泄,你一拿到就赶回来给我。”
“是,那我应该去哪里……?”
庆王妃吹了一句奇怪的口哨,一只画眉停在她肩膀上,她拿出一个小巧的木筒,不过手指大小,盖子半开着,“你挑一个地方。”
整个雍都,金容最熟悉的地方就是皇寺,便毫不犹豫的说:“那就在皇寺吧,厢房僻静,也无人打扰。”
庆王妃将写着“皇寺,珍珠”二字的纸条放进木筒中,盖上盖子的时候,金容听到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是有什么裂到一半,她知道那是一个机关,当盖子再次被打开的时候,那纸条上的字迹很快就会被内侧的水醋腐蚀,不留下痕迹。
很快,金容收拾一番,和往常一样抱着手抄的经书出了皇宫。
画眉从皇宫中飞出去的时候,锦绣宫外院的一个太监看到飞鸟的身影,和往常一样洒扫着路过内殿的圆门,看到庆王妃正在送珍珠郡主出门:“把我抄的经书准备好,一会儿让郡主一起带过去。”
太监低头走过,空了桶子之后便出去打水,他拎着桶子也不知道看路,差点撞上路过的宫女,急忙低头。
那个宫女听见他极低的两个词:“郡主,一会儿。”
这两个词和风声一样轻,那宫女如若未闻,径直走了。
半个时辰后,皇寺,无念双掌合十,送走那位“皇帝身边的红人”,拉过一旁路过的师侄,“我今天的早课就不上了,由你带大家诵经吧。”
“小师叔要去哪?”
无念无奈的笑一笑,“刚才宫里来人,要我去给圣上念经。”
那师侄便高兴一下,又恐慌一下,说了句放心,便直挠头,头痛起诵经的事,无念看着他,正觉得逗乐,余光瞥到一个生面孔从门口进来,四目相接,那人下意识的把手往袖中一拢,像是藏起了什么东西,然后低下头,匆匆走了。
“那是……?”
师侄急忙回道:“前阵子皖州大觉寺送来一批弟子,让在这里学习的。”
无念没放在心上,匆匆准备了袈裟,带上一个稳重的师兄,轻装简行,往皇宫而去。
抵达皇宫门口的时候,一辆朴素的马车辘辘的驶了出来,他一眼看出是金容的马车,干净的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低下头等马车过去。
车上,金容正想着接下来的事情,没有看到马车外无念的身影。
马车过去之后,无念低眉敛目,跟着前面的公公小步疾行,长长的午门甬道将四面八方的风汇成一束,硬是把那初秋的凉爽变成了深秋的寒意,他察觉到那寒意,听到前面公公说了一句:“……最后……”
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