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住持
住持将宁夏青叫进去之后,让顾雪松、观棋、翠玉三人都离开,只留宁夏青在里面单独说话。
宁夏青站在那住持身后,此刻双腿仍止不住地打颤,背对着宁夏青打坐的是一个身穿青袍的枯瘦僧人,这僧人已是年纪不少,稀稀疏疏的几根长须已然全白。
见住持就不说话,宁夏青逐渐沉不住气,有些浮躁地恳求道:“大师可愿帮我?”
住持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苍老,问宁夏青:“女施主可知道,我为何愿意见你?”
宁夏青不知道该说什么。
之前顾雪松曾说,住持不答应她所求之事,却没说住持要赶她走,她便觉得住持心里其实也在犹豫,只是她不知道住持究竟为何而犹豫,难道住持有些站队太子之心,却还没有决定?可看住持这般看破红尘的样子,又不似如此。
她怔了一会,终于试探着小声说:“因为……住持其实很想见我一面,想看一看,死过一次又活过来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住持发出几声沧桑的笑音,显然是丝毫不因宁夏青所言之事而意外。
她就知道。
住持曾任太史令,或许,住持早就知道,宁夏青是一个本不该存在的人。
她忽然觉得被人彻底看透了。她那无人知晓的秘密,在此刻被暴露在这禅房之内。她重生后所有的心机和胜利,其原因也都被住持猜得一清二楚。
她忽然明白,所有的话术都毫无意义,因而反倒长舒一口气,平静地问:“大师,您究竟可否救我夫君?”
“我还没想好。”住持回答得迅速又坦诚。
宁夏青问:“大师在犹豫什么?”
年老的住持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好奇,道:“依老衲看,女施主既然踏过了阴阳门,捡回了一条命,必然要付出代价,或许这代价就是有人要替女施主去偿还这条命。”
宁夏青忽然就要哭了:“大师是说,我的夫君会因为这冥冥天意而死?”
住持摇摇头,带着几分犹豫说:“老衲也说不好。像女施主这般情况,老衲是头一次见,而且也从未听说过,所以并不能笃定什么,老衲只是觉得因果有份,或许真的就是一命换一命。”
一命……换一命……难道阿正会因为她而死?
“不过,女施主你很幸运。”住持忽然开口。
泪眼滂沱的宁夏青不解地望着住持的背影,不知道住持此言何意。
住持笑道:“正因为老衲从未见过这样千载难逢的奇事,所以反倒很愿意参与其中。我年岁已高,所剩时日不多,若是能在死前尝试一下改变天意,也是一桩趣事,若能成定然是好,若是成不了,反正也试过了,等百年之时也不会有遗憾。”
宁夏青愣了一会。
住持的意思是,答应她了?
“老衲会尽快启程,女施主回吧,老衲不送客了。”住持一边说,一边扶着地慢悠悠地站起来,然后走进了禅房内院,再也不出来了。
时隔多日,宁夏青终于回到了华彩苑,风尘仆仆的她刚走进华彩苑的门,居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华彩苑里挑料子。
她没想到,顾夫人竟会亲自过来。
顾夫人正在几匹天香绢前犹豫,听见门口的动静,转过头来便瞧见了宁夏青,顾夫人立刻笑着点头道:“听闻宁当家不在家,我还以为今日见不到宁当家了,却不料宁当家竟然在这时回来了,倒真是巧了。”
宁夏青一愣,想起自己之前去刺激顾雪松,顾夫人却以德报怨地替自己向顾雪松求情的事,便登时流露出些许愧疚的笑容,招呼道:“顾夫人是来挑料子的吗?”
“是啊。”顾夫人温婉一笑,手抚上隆起的小腹,道:“该给孩子准备衣服了,所以就来宁当家这便挑几匹。”
“顾夫人身怀有孕,出门多有不便,若是想要料子,着人来跟我说一声,我叫人一样拿一匹送去府上让顾夫人挑就是了,又何必劳烦顾夫人亲自跑这一趟呢?”宁夏青一边说,一边招呼翠玉给顾夫人看座。
顾夫人却笑着制止了翠玉,对宁夏青玩笑道:“自从怀了身孕,谁都叫我好好在家养着,结果我成日里在床上躺着,实在是把我给闷坏了,今日好不容易出门来一趟,宁当家就饶了我,让我松快一会儿吧。”
宁夏青笑着走上前去,拿起顾夫人手里的天香绢,道:“这天香绢最是柔软,拿来给小孩子做衣裳最合适了,只不过,顾夫人的孩子出生的时候,天气应该都凉了,不如再拿几匹厚实的给孩子做外衣。”
随即,宁夏青便让董子真给拿了几匹质地柔软的净缎,还有厚实的上等棉布,通通送给了江氏,还不肯要江氏的银子。
江氏却哪里肯,直说若是不给银子会被顾雪松责怪失礼的,因此,硬是坚持按照价格一文不少地付了。
好生送走了顾夫人,宁夏青站在华彩苑门口,笑着目送着顾夫人的马车离开,却在看到马车驶离许宁街之后,脸上浮现出忧虑之色。
她回头看向董子真,小声问:“顾夫人什么时候来的?”
董子真想了一会说:“来了有小半个时辰了。”
小半个时辰……宁夏青不由得更加忧虑了。
“哦对了,我觉得顾夫人今天有点奇怪。”董子真补充道:“顾夫人一过来,就先问当家的在不在,看起来不像是来买料子的,反倒像是专门来找当家的一样。可当家的回来之后,她好像也没跟当家的说什么要紧事啊。”
宁夏青登时就明白了江氏的心思,却更是惆怅。
江氏回家之后,听闻顾雪松回来了,便直接去书房找顾雪松,果见顾雪松正在那里一脸严肃地处理公务。
“夫君何时回来的?”江氏一边小心地护着肚子一边走进去,温柔地说。
顾雪松抬头看着她问:“刚回来不久。倒是你去哪里了?大夫不是说叫你安心养胎,不要随便出门吗?”
江氏直言道:“我去华彩苑了,如今得开始准备给孩子的衣裳了,再不准备恐怕就来不及了,所以我就去华彩苑挑了几匹料子。”
“哦。”顾雪松应了一声,又低头看着自己手头的公务。
江氏在一旁坐下来,对正低着头的顾雪松说:“夫君昨晚一夜未归,我担心得很,生怕夫君出事。若是夫君以后夜里出门,还请至少告诉我一声,我也不是非要知道夫君的去向,我只要知道夫君平安无事就好。”
顾雪松的动作顿了一下,察觉到了什么,太阳穴处的青筋微微一动,随口应付道:“嗯,知道了。”
江氏微微一顿,书房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江氏说:“我在华彩苑见到刚从外面回来的宁当家了,我瞧着宁当家脸色不好,很是憔悴,想来还是为她那身在京城的夫君忧心吧。”
江氏平静地说:“我看宁当家也不容易,就想着,或许我可以给我父亲写封信,让父亲帮忙照顾一二。可我怕夫君介意,所以刚刚就没跟宁当家说,打算先问问夫君的意思。”
“不必了。”顾雪松想也没想就答:“这件事连我都不好明着出手,若是让岳父大人出面,岂不是跟我直接露面一样吗?岳父大人与我是同一阵营,在这种时候,咱们都得按兵不动。”
“是啊,父亲与夫君是同一阵营,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被嫁给夫君吧。”江氏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有些凄婉地说。
顾雪松微微皱眉,看着江氏,旋即却对上江氏看过来的笑颜,江氏殷殷道:“夫君才回家,应该先把公务放一放,暂且休息一会,不然累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顾雪松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东西,道:“好,不过我手头的事情很急,处理完这些我就休息。”
“那我先去歇一会。”江氏说着,一边捧着肚子站起身一边往后院去了。
阿正已经离开很久了。
从这里赶往京城,在圣旨传召不得不昼夜赶路的情况下,大约三四天便能到了。而从京中传回来的消息时,阿正于启程的三日houjin京,之后又等了几天,才等到了皇上传召,被带入了皇宫,却再也没有出来了。
对于阿正的离开,在梅公郡这边,除了顾雪松夫妇,宁夏青,董子真,翠玉,观棋,宁氏族长之外,几乎没人知道。
宁夏青的说法是阿正要去桑园常住一阵子,而且还有几个外县的生意需要阿正亲自过去一趟,就连面对老太太、曹氏和紫儿时,她都是这样说的。
然而,在宁夏青得知阿正被带进皇宫的消息不久后,这一消息便几乎传遍了梅公郡匹料行每个人的耳朵里。
而且,行内流传最广的说法是阿正被带入皇宫问罪,已被关入大牢,择日便将被斩首,且宁氏全族都难逃罪责,来办宁氏一案的钦差已在路上,宁氏定然难逃抄家株连的下场。
想都不用想便知道这谣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宁夏青虽然不知道阿正如今究竟是何境况,但凭借从顾雪松处得知的消息,钦差办案抄家株连什么的肯定都是假的。
宁氏如今忙着到处澄清这谣言,却收效甚微。其实,要想澄清这一谣言,最有力的办法就是让阿正现身,只要阿正露上一面,谣言便不攻自破,但这是不可能的。因此,宁氏如今是光凭嘴说,拿不出半点证据,辟谣自然没有说服力。
这便是对方的算计了。趁着阿正入宫后杳无音讯的时候,到处散播这一谣言,让宁氏有口说不清。
一时间,梅公郡匹料行里人心浮动。所有跟宁氏有关的商户都开始逐渐疏远宁氏,不仅是合作逐渐减少到几乎没有,之前那些因为依附宁氏而留在商会的商户也纷纷开始往公所转移了,公所迅速壮大,而商会则又一次面临被架空的境地。
越拖越久,谣言也越传越邪乎,时间也拖到了姚三兴前来梅公郡的时候。
自从姚三兴和宁夏青谈成“功德圆满”的买卖之后,姚三兴便成了华彩苑的老主顾,每年至少三笔单子,且每一笔的金额都够华彩苑一年不开张的。
姚三兴早半年就给她透过信儿,说是会在大约这个时候亲自过来梅公郡一趟。姚三兴之所以要亲自过来,是因为有一笔数目极大的单子,大到姚三兴不亲自看着都不放心。
看在合作多次的份上,姚三兴给宁夏青透了不少消息,所以宁夏青隐约知道那笔单子的金额,那是之前单子的三四倍!
且姚三兴是想要来谈长约的,也就是说,如果这笔单子能够拿下来,之后姚三兴运往海外的单子也基本上都是宁夏青的了,而且每笔单子的金额都只会比这一笔多,不会比这一笔少。
因此,宁夏青打定了主意要把这笔单子拿下,提前几个月就开始清仓备货,原想着能直接跟姚三兴把契约签了,没想到却在这时候传出了宁氏将被抄家灭族的谣言,且还传得有鼻子有眼。
而且公所那边早有准备,在姚三兴还没踏上梅公郡地界的时候便开始招待了,把姚三兴的行程给安排得十分周到且细致,以致于姚三兴在柳安县里待了十几天之后,宁夏青居然还没见到姚三兴的面。
其实就算没有公所,为免日后瓜田李下殃及池鱼,姚三兴本也在躲着宁夏青。姚三兴在到达柳安县之后,曾派管事来华彩苑这边打过招呼,虽然言辞依旧客气,却明明白白地透露着这笔单子不会跟宁夏青谈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