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难产
杜秋桐的死,让宁夏青有了拖延加入公所的借口,心力交瘁的谭文石也无力再坚持让宁夏青加入,只是回了自家铺子关起门来避人不见。
宁夏青知道,谭文石这是累了。
不到一年的光景里,谭文石就死了一妻一妾,旁人自然会因此对谭文石指指点点,这也是谭文石暂时避人不见的原因。
人们自是不知谭文石家宅内院里的宅斗琐事,都传是谭家有脏东西。因为这些不好的传言,谭老太太不得不请了大师来家里做法,一来是担心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二来也是为了平复流言和家里头的人心惶惶。
却不料,连番来家里做法的大师把谭文石的那个疯子哥哥给吓病发了,如今谭文石的那个疯哥哥成天在家里头胡言乱语鬼哭狼嚎,扰得谭家更是家宅不宁,外头的人听见谭家的动静之后,有关谭家有脏东西的传言便越传越盛。
谭家没一个能主事的,之前薛芊芊还在的时候,多少还能替谭文石分担一点后宅之事,如今薛芊芊死了,事无巨细都要谭文石亲力亲为才行。
而姚三兴在推迟签契约的日子、离开柳安县之后,在外地的买卖似是遇到了一点困难,因此耽搁了很久。
公所之前打算尽早哄姚三兴签契约的,却不料一直拖到了这个时候,公所里不由得开始人心浮动起来。
因为之前以为肯定能拿下姚三兴的单子,因此公所里不少人都为此囤货,如今囤的货出不去,于是都来找谭文石抱怨。
因为家里头的一摊子烂事和外头的风言风语,谭文石焦头烂额,无暇顾及生意。谭文石这样一走开,公所瞬间就被商会抢走了不少买卖。
公所里的其他成员平日里不成气候,这时候倒是纷纷跳出来了,理直气壮地指责谭文石领导无方。
眼下,桩桩件件麻烦事都等着谭文石去处理,谭文石一颗心恨不得分成两半使。
偏偏在这个时候,听闻萧景元要回梅公郡这边了。
之前谭文石带领公所全盘压制着商会的时候,萧景元不在梅公郡,因此并没有看到。如今谭文石流年不利,导致公所也跟着失利,萧景元却偏偏在这时候要过来了。这不是老天都在跟谭文石作对吗?
谭文石只得把自己铺子里的所有事情都放下,先去把公所打点好再说,好歹得先跟萧景元交差。
与此同时,在宁夏青的授意和宁氏族长的安排下,太子向宁氏订购传世琉璃的事情重新被提起并有意传开,行内一听太子的名头,对宁氏的态度便缓和了不少。
之前盛传宁氏即将被抄家灭族,可过了这些时日,虽然阿正至今没有音讯,宁氏却始终照常开铺子,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之前的谣言也渐渐有不攻自破之势。
那些因为之前流言而跟宁氏划清界限的商人们也开始一个个重新来找宁氏谈买卖了。商会又渐渐热闹了起来。
宁夏青也没想到,杜秋桐一死,倒能引发这么多后续的事情,最后竟能让公所与商会的局势逆转了过来。
族长有些不安:“青丫头,咱们是利用太子的名头来挽回颓势的,太子若是知道了,恐怕会怪罪咱们……”
宁氏如今尚算不上安全,传世琉璃一案至今没有定论。在这种时候,太子不会愿意跟宁氏牵扯太过的,因为若是牵扯太过,一旦宁氏因为传世琉璃而获罪,太子恐怕会遭受牵连。
宁夏青毫不犹豫地说:“若不这样做,恐怕宁氏等不到被太子降罪的日子,就先被抄家灭族了。”
她看了一眼厅内的族内众人,道:“萧景元要回梅公郡这边了。公所有萧景元坐镇,咱们的境况只会比从前更恶劣,若是不能尽快挽回颓势,恐怕宁氏就没有反击的机会了。”
在萧景元回到梅公郡之前,顾雪松先回来了。
顾雪松看着宁夏青,平静地说:“他已经出狱了。我见过他,他一切都好。”
顾雪松看着比从前憔悴了不少,本就是苍白孱弱的人,如今更是憔悴,眼下都带了乌青,可见如今的京城有多么的凶险。
惊喜不已的宁夏青强忍的欢欣问:“那他何时能回来?”
顾雪松平静地说:“过些日子吧。前段时间北地送了一批骏马过来,皇上让阿正留下来驯马。估摸着一个月之内,他怎么着都会回来了。”
听顾雪松说,阿正之所以会入狱,是因为五皇子要陷害太子,阿正凑巧卷入其中。
太子进献给皇上一匹西域骏马,五皇子却在皇上将要骑那匹马狩猎的前一天,着人给那匹马下了会令马兴奋的药,那天适逢阿正被皇上唤去避暑的别宫。阿正鼻子灵敏,当即就闻出那匹马的草料有问题。
翌日,皇上在骑马狩猎的时候召见阿正,阿正认出了皇帝骑的那匹马,知道那匹马有问题,便立刻去拦住将要发疯的马。可皇上却误以为马会发疯是因为站在马前的阿正,以为阿正想要偷袭自己。阿正刚要解释,就有人来报南境战事的消息。
于是,皇上也没听阿正的解释,就将阿正下狱了。五皇子自请处置此事,将阿正定为刺客,并有意重提传世琉璃不详一事,想要借此除掉阿正和宁氏。
多亏太子和顾雪松在其中周旋,草料的事情被揭发,也还了阿正一个清白,皇上感念阿正救驾有功,因此对传世琉璃不详一事也颇有松动,而且因为阿正是北地人,所以还特意留阿正在宫里驯马。
就在这时,姚三兴在外地的买卖谈完了,也终于回到了柳安县。
阿正被留在宫里驯马的事情早被宁夏青刻意散播出去,加之商会和公所如今的强弱局势,姚三兴自然而然地选择与宁夏青签了契约。
这笔买卖伴随着梅公郡被设为口岸的时候签下,意味着比从前更加丰厚的银帛,也意味着至少会持续十数年的长久买卖!商会就此扭转颓势,将公所踩在了脚下!
在姚三兴与宁夏青签下契约后,第一个来找宁夏青的人是谭文石。
谭文石站在华彩苑门口,背影被日头勾勒出一层晕影。宁夏青许久没见谭文石,上次见他,还是他从杜秋桐的刀下毫不犹豫地救了宁夏青的时候。
她自知在这件事上,是她对不起谭文石。语气有些冷淡:“谭爷找我何事?”
谭文石的语气听起来饱含怒意:“谭某来问问宁当家,所谓宁当家要加入公所的事,是不是一开始就是在骗我?”
宁夏青记得,那天早上她去找谭文石,谭文石铺子里的灯火都忘了熄,他从铺子里看见宁夏青,就巴巴地向她跑过来,带她去茶楼喝杏仁粥。
或许这便是彼此间的报应。前世里的恨,她或许真的已经报复够了。
她站在谭文石面前,面无表情地说:“谭爷说我骗你,那我要问问谭爷,我三堂叔为何会进一批有问题的染料,最终导致作坊关门?艾绿为何会在我三堂叔的作坊打翻染料?”
她桩桩件件与谭文石清算:“谭爷可还记得沈夫人,可还记得李仕林,可还记得万香楼?再早一点,谭爷可还记得哄骗我爹进的那批罗心棉和靛蓝布?”
她不把前世的账算在这一世,只把这一世的桩桩件件都说出来,已让谭文石无力反驳。
“谭爷,你又何尝不是早早就对我存了算计之心呢?”她虽不会与谭文石清算前世之事,却不代表她不记得,她记得谭文石哄骗宁永达去赌场,害了宁永达的命,她记得谭文石骗走了她家的桑园,利用她去对付宁氏。
其实她早就原谅了,其实她也不忍。但走到今天这一步,除了怨恨,早已经没有别的可能了。她已是阿正的妻,不如与谭文石断个干净。
谭文石不敢相信地看着她,眼里透着被戳破后的无助和被欺骗后的悲哀。这戏里几多真情,或许谭文石自己也说不清。
她却只觉得,他们两个之间,爱恨都早该断个干净了。
看着谭文石离去的身影,她有些无力和恍惚,时间的力量真是可怕,轮回给了她一身的悲戚。她转过身,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她,一回头,只见是去顾雪松那里送分红回来的董子真。
说起来,按照顾雪松所说的日子,阿正应该已经回来了才对。她想再去顾雪松府上问问阿正的事情,董子真却有些不安地说:“当家的,我刚刚去送分红的时候,瞧见两个丫鬟引着一个接生婆进去了。”
接生婆?她想了一下,不解地说:“可是我记得,顾夫人临盆的日子应该在三个月后吧。”
董子真点点头说:“我也感觉顾夫人这孩子生得有点早,是不是早产了?”
宁夏青不由得有些担心,道:“你去叫甄福备车,再备点上等的补品,我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她虽与顾夫人不熟,之前还被顾夫人刺探过和顾雪松之间的关系,但她心里其实很是倾慕顾夫人,且若真是早产三个月,可不是小事!
等她到了顾雪松宅邸的时候,离老远就听见里头传来阵阵哭声。
甚至连个给她引路的人都没有。
她自顾自地走了进去,站在隔开前院与后院的垂花门处,从后院传来的哭声环绕了她。
江氏的床边,顾雪松握着江氏的手。平日里的从容稳重都没有了,顾雪松的眼睛红得像狮子,握着江氏的手不放开。
江氏苦涩又无力地说:“是我没用,只生了个女儿……”
顾雪松啜泣着说:“女儿也很好,咱们以后还能生儿子……”
江氏掉下泪来,泫然道:“夫君,我没福气,没福气为夫君生儿子,没福气与夫君相守。其实,从夫君挑起我盖头,我第一眼看见夫君的时候起,我便……一心想和夫君白首到老了……是我没这个福气……”
“是我没福气……”顾雪松忽然十足悲戚地说。
这样好的女子,他不能永远拥有,岂不是他没福气至极吗?他没福气,所以上天惩罚他拥有得很短,却要遗憾一生。
“其实我好羡慕她。”江氏忽然道,顾雪松诧异地看了江氏一眼,登时就明白江氏所指是谁。
江氏哭着说:“我好羡慕她能够有那般精彩的人生,更羡慕她,得了我夫君的真心……”江氏的声音骤然转低,整个人都没了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