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一问三知
文永固那当初被三叔打断的双腿早已经过治疗,骨合肉连,也早已能够步履如常。如果不是雨季潮湿,断处偶尔会隐隐作痛,他完全可以将此事抛诸脑后。
与三叔的矛盾本就因痛失妻儿引起,既然此刻爱子无恙,也就和三叔相逢一笑泯恩仇了。文永固本就是个细致周到之人,此时化解了多年夙愿,往事尽皆抛掷风中,他反倒是要给爱子多做打算。
于是,文永固便主动请缨来做这蒹葭学院教授。一是可为自己和赐佑打通各教新秀的人脉,二来是可以和失散多年的爱子朝夕相处,共叙天伦。
文永固唯一觉得对不起的就是三弟文长治。在他沉沦的这些年,文长治被当作大祭司府的少司培养,更是在二弟文久安的陪同下,远赴睚眦大陆伐天大将军麾下历练。七八年间,远离家门父母,远离旧乡故土,身经百战九死一生,着实不易。
可就在文长治历练完成归家立事之时,他这个当大哥的却重返人间,堪堪将大祭司的继承位夺走了。文永固料想,三弟失落怨怼在所难免,而出乎意料的是,长治表现的与他人无异,欢呼雀跃的欢迎大哥父子归来!
这一节,令文永固更是愧疚倍增。
学院开学典礼简单庄重,结束之后,文家人散去,其中几个拥着文三衍去喝酒吃宴,众人很快消失在了蒹葭湖边。
文一增率领众学生进入学堂,开始教授通灵诀第一层功法:
“云山苍苍
日月彷徨
任督二脉
周天循环
丹田理气
灌阴入阳
手掐莲花
尺短寸长
……”
约么半个时辰,教学完毕,大祭司和蔼一笑,拂身而去,留下一众学生互相讨论。
晴空子纠和青雨丝是学习过通灵诀的,一时间成了大家讨教的对象,大家围着他们七嘴八舌研习了起来。难得的是平日里剑拔弩张势不两立的各教派新秀齐聚一堂,抛开门派成见,有说有笑。
第二天一早,众人早起洗漱,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之中开始了蒹葭学院的第一堂课。
这堂课的教授便是文永固,他因雨季到来,担心腿疾复发,一改这几日健步如飞的亢奋,命人把那个用习惯了的轮椅搬了过来。
窗外小雨,窗内文永固坐在轮椅之上,开始为大家讲课。
“俗话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自古以来,人贵有自知之明!正视自己,剖析自己是人活一世,首当其冲的难题!袁谷子,请问你是谁?来自何方,又将去向何处?”
袁谷子刷的站了起来,把腰板挺得绷直,略有仓促的回答道:“回禀教授,我叫袁谷子,乳名驴粪球……”
“哈哈哈哈……”哄堂大笑!这世上竟还有如此不堪的名字。
袁谷子本就有些紧张,被大家一笑,登时脸都红到了耳朵根儿,他说:“大家莫要笑我,我娘说名字越是下贱,孩子越是好养活,不然我早就夭折了!”
文永固摆摆手示意大家莫要笑他,虽然大家并无恶意,但只怕饱受民间疾苦的袁谷子会心有不适。
笑声停止,袁谷子继续说:“我从王花子村来,那个……我师傅叫我去哪我就去哪,我师傅就是我们教主诸葛广阔,他让我来蒹葭学院学习,我就来了!”
文永固笑而不语,袁谷子显然没有想过这三个问题的答案。这也怪不得他,庄稼人出身的他单单为生计奔忙,为饱腹劳作,为钻研教义而殚精竭虑,就已经耗干了他所有光阴和心智。
文永固转头问孔仁义道:“孔仁义,你怎样回答?”
孔仁义站起身来,一板一眼的答道:“人生在世,存于天地之间,无外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第一步便是修身,而第一步中的第一步便是自省。自省便能自知,自知即可明智!我是我,是此时此刻骨肉堆砌的孔仁义,也是胸怀天下,满腔抱负的孔仁义!我从弱小无知处来,要去泽被天下之大道中去!”
学堂里响起一片掌声。
洛神儿翩然起身,用天籁一般的嗓音娓娓说道:“私以为,我从万般苦痛中来,要到真圣存在的无忧境界中去!我是真圣的孩子,也是真圣的使者!”说罢仙气袅袅的落座,看向教授。
文永固品评道:“孔仁义显然是思考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合情合理。洛神儿对自己的信仰坚定不移,可圈可点!司马晴空,你怎么想?”
晴空一下怔住了,他还在努力理解前面几个人的答案,根本无暇去想这个问题。况且这个问题超出了他的认知,他的观念当中并无此问,又何来答案呢?于是晴空老老实实的起身回答道:“恕学生不知!”
文永固摆摆手示意晴空落座,朗言道:“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天圆九州,风物迥异,这三千世界之中,包罗万象,熙熙攘攘,于我看来,世人不过都是在追求两个字!谁能猜来听听?”
大家面面相觑,彼此期待。良久良久,学堂之上,安静无声。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从容!”
大家眼前一亮,立刻寻声望去。说话的还是晴空。
“吃的从容,穿的从容,行的从容,睡的从容,无奔波之苦,无算计之劳,不畏死,不惧生,不怀非分之想,不做蚍蜉撼树,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是为大从容!我便要去大从容之地。”
学生们一阵心思翻腾,这司马晴空无门无教,却说出了如此真谛!
晴空见大家一一投来钦佩的目光,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他于众人目光之中,迎上青雨丝那热情明亮的大眼睛,继续说道:“王子纠,此时的文赐佑,他流落到睚眦大陆二十年,风云际会,机缘巧合,终得认祖归宗!他心里无比高兴,无比欣慰,大家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何呢?”
“为何?”辛燃迫不及待的问道。
“血脉相认固然是人生快事,但我认为不止于此。我想,这种血脉相认其实是一种身份认同,无根之萍终于不再漂泊,从此心里有了依靠!被认同的他,午夜梦回都会喜极而泣!”
听到此处,文永固与文赐佑父子二人对视一眼,文永固微笑点头,文赐佑感激的羞红了脸。
晴空深吸一口气,继续说:“由此我想到,人生在世,需要认同,这种认同可以来自亲朋宗族,官位权势和金银富贵,亦可以来自自己内心的自我认同。认同自己的信仰,认同自己的准则,认同自己的缺陷不足和优势天赋。相较外界的认同,内心的认同更为透彻,更为深远,也更为牢固。他人夺不走拿不掉的。于是我的答案是,我从心中来,要到大从容处去,我是外界的我,更是内心的我!”
这一堂课,文永固并未安排过多的教学内容,也是经过了二叔蒹葭院长的授意。于是他笑呵呵的完成了课业,起身离开。
教授中有一位已过花信之年,风韵尚佳的女子,前凸后翘,颇有魅力。
在学院走廊之上,文永固与这位女教授相遇,相互点头示意,算是见过。而后,这位女教授便去往学堂,开始她的课业。
一天下来,课业安排的满满当当,学生们顿觉学业紧凑,都生出不敢怠慢之意。
而那位风韵犹存的女教授,引得一众男学生在寝室之中讨论不已,其中以廖横最为兴奋。
他自顾自,结结巴巴的对大家说:“张……凌雪教授如果年……轻二十岁,绝对不亚于洛神儿!”廖横自幼丧母,对于成熟女子有着本能的欢喜。
却不料被秦江河泼了一盆冷水,“如果真如你所说,那倒未必,有些女人啊,年轻时青涩无比,岁月会慢慢赋予她姿态与魅力。而有些女人呢,甫一成年便风姿绰约,就一直冠绝风华直到白发。我倒觉得,张教授属于前者。”
廖横翻了翻眼,说:“你的意思是说张……张教授年轻时,未必如……如此漂亮?”
秦江河冷哼一声,笑而不语。
“你们俩年纪轻轻,怎的就爱探讨一些能当你娘亲的人呢?我就欢喜看学堂上静静听讲的洛神儿!”张空插嘴道。
廖横嘿嘿一笑,不说话。倒是秦江河反唇相讥道:“洛神儿?岂是你……”他原本想说“岂是你等能够觊觎的?”但话到嘴边,却改了口,“岂是你我能够觊觎的?”
三清和渡理互看一样,笑而不语。二人经过生死一战,倒是生出了较为深厚的友谊。何况,入学之前,各自的师父也是百般嘱托,要彼此结交,多多往来。二人收拾收拾笔墨,率先去了学堂。
廖横嘟囔了一句:“咦?司马晴空和文赐佑呢?怎么总是不见人影?”
“文赐佑不是跟大家说过了嘛,叫他文子纠就行。他自己习惯了子纠这个名字。你没听到青雨丝和那走后门进来的司马晴空都还是依然叫他子纠嘛!”秦江河出门时说到。
张空轻叹一声,说:“唉……那俩人啊,自然是青雨丝姑娘的跟屁虫啊。那两个家伙看青雨丝的眼神都快喷火了!”
说罢,一手拉着拖拖拉拉的廖横出发。
甫一出房门,廖横就急急忙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向学堂,倒把张空甩在了后面。张空哭笑不得,但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今天第一堂课,正是张凌雪教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