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虞年年做衣裳是跟她阿娘学的,学得并不好,因她阿娘也不怎么会做衣裳,只胜在用心,针脚是细的,走线却歪歪扭扭的。
慕容澹拒不配合她量尺寸,她只能用他的旧衣裳来比量,一件简单的外裳,从十月末做到了十一月中旬。
里面塞了厚厚的棉花,她拿给慕容澹试穿,他毫不领情,反倒有些嫌弃臃肿的冬衣。
“你不能任性,它虽然不好看,却暖和,冬日里阴冷,穿的少是要生病的。”虞年年围着慕容澹转圈圈,好言劝说。
她身上的冬衣还是好几年前做的,里头塞着的薄棉絮打结,并不保暖,尤其她过于单薄,像套了个口袋,呼呼的冷风往里灌,滑稽又令人心疼。即便这幅模样,还是将所有棉花都用来给慕容澹做了冬衣。
慕容澹自幼习武,实际上并不冷,虞年年做衣裳的技术又过于拙劣,他并不想领情,只觉得丑陋,冷声抗拒,“我不需要,你不如拆了给自己做件衣裳。”
她冻得瑟瑟发抖,指尖脸颊都红了,像是角落里可怜巴巴的小耗子。
虞年年拍了拍手里的厚衣裳,终究舍不得拆,将它压在箱子里,“给你做的,我怎么能拆?燕燕若是冷了,就穿这件。”
慕容澹动了动唇,目光从那件衣服上收回,随意她,她冻死了跟自己也没关系。
“马上元日了,或许我有个礼物能送给你。”虞年年坐在灯火下,周身都染着一层橘黄色的暖光,她低着头,发丝垂在脸颊,素手轻轻一拢,嗓音软软的,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慕容澹并不在意礼物是什么,目光却忍不住停在她身上,烛光染就的虞年年,让他禁不住想起年少时读过的诗“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虽然此处没有琴也没有瑟,虞年年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日子过得鸡飞狗跳。
灯油爆开,发出小小的“砰”声,是绵油的灯芯落在了灯油里,虞年年起身,将里头的灯芯轻轻挑起,搭在铜烛台边上。
慕容澹一惊,将眸子敛下,强迫自己不再将目光放在虞年年身上。
距离宫中元日宴,也只剩下不过短短半月。慕容澹安排几乎已经妥当,马上就能同虞年年桥归桥路归路,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没必要继续有交集。
虞太尉在权贵之中周旋,百忙之中竟是有有空去看看女儿们舞练得如何。
他府中养着的妾室不知几何,大大小小的女儿一个个出落的青葱水嫩,也基本记不得名字,一年能说上一句话便不错了。
府中女郎一个个生的极为漂亮,虞太尉样貌自然也不差,高大挺拔,儒雅非凡,一双柳叶眼似笑非笑,却带着威严。虞年年细看之下,与他有几分相似。
他由几名灰衣短褐小厮伺候着,踏上水榭游廊,身后跟着几名持刀侍卫。正在歇息的女郎们一见,便骚动起来,急忙起身整理衣裙。
虞年年隐约听见有人抱怨,“早知穿那件大红色的束腰罗裙,红色扎眼,父亲定能一眼看见我。”
旁人人戳她,扬扬下巴示意虞令月的方向,“她在呢,你敢穿红?”
嫡庶等级鲜明,庶出在嫡出面前忌讳颇多。
虞年年一点儿也不想跟她们争,轻轻咳了两声,缩进角落去,只是羡慕地听她们商量着穿红衣的事儿。
她喜欢红色,这辈子也不知有没有机会穿红色的裙袄。
说恨吧,她大概是恨虞太尉的。分明是自己的生父,却将阿娘送去给权贵取乐,又送走了哥哥,甚至马上就要将她送出去。
但反观这个世道,她这样处境的比比皆是,甚至显得稀松平常,这恨意沮丧,就显得茫然。
徐娘子神色淡淡,上前与他请安。
虞太尉微微点头,毫不客气的落座上首,视线在一干娇嫩的女儿脸上扫过,定格在角落的虞年年身上。
没法子,虞年年实在与衣香鬓影的环境格格不入。灰扑扑的薄裙袄,脸色苍白,身形消瘦,眉眼间全是冷寂,与那些眉目张扬,兴致勃勃的女孩们过于不协调,像只胆怯的小老鼠。
尤其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如雪,却掩不住殊色。分明都是一张嘴两只眼一个鼻子,偏偏她就格外精巧的夺人眼球。
虞年年自然也主意到了虞太尉的目光,她微微低头,侧过身去,避开打量的目光,装作乖顺胆怯模样,不想与他有太多交集。
“笃笃……”虞太尉指节轻轻敲了两下桌面,转头与徐娘子道,“玉可还在?”
徐娘子点头。
虞太尉略微沉吟,“重中之重的是给太子选妃,玉要给值得的人。”
他只差挑明言语:玉佩要优先择身份高之人,毕竟身份过低,入不得天家眼。即便舞跳得再好,给了也是浪费。
徐娘子应下,心中替虞年年叹气。
年年半个月的努力,她都看在眼里,年年不怕得罪人,拼了命的做到最好。
但她明哲保身为上,断断不肯触怒虞太尉,这玉,她心里已经有计较了。
徐娘子将目光缓缓转向光彩照人的少女,一个是虞令月,另一个则是姜夫人的女儿。
临近年关,姜夫人操持着府里大大小小的采办,忙得焦头烂额,自然顾不上被关禁闭的虞珩渊,他大摇大摆从自己院子里出来,开始招猫逗狗,调戏妇女。
虞年年抱着给府里婆子洗好的衣裳,从湖边经过,正见兄妹两人在说悄悄话。
她没有偷听别人说话的习惯,遂轻手轻脚要走过去,不打算打扰他们。
有些事情,却不是她不想听就能不听的。
虞珩渊不知听他妹妹虞敏敏说了什么,一下子就弹起来,像是只打鸣的公鸡,“什么?你要我去弄坏虞令月的腿?”
虞敏敏慌张捂着虞珩渊的嘴,左顾右盼一番,“你小声些。”
虞年年听这话,心中一惊,脚一滑,冷不丁发出点声响,心突突跳得飞快,见周围并无什么遮挡物,忙掩着面拔腿就跑。
“谁!”站在湖边的二人回头,只见一道灰色的瘦小身影,匆匆跑走了,也不知将他们方才的话听去多少。
即便只是道背影,两人也清楚那是谁——虞年年。
两个人养尊处优,细胳膊细腿,追也追不上。
虞敏敏恨恨掐了把自己哥哥,“该死!”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去告密。”虞珩渊担心道,眉间蹙起一道小丘。
“哼,她不敢。如今府里是母亲当家,她才不会为了一个没娘的孩子,得罪母亲。”虞敏敏中气不足,“况且,就凭她一面之词,怎么就能断定是咱们做的?”
虞珩渊甩开妹妹的手,“我是不会帮你的,虞珩玟的凄惨死状,你忘了?我不想去触那个狠毒女人的霉头。”
“不会!虞珩玟当初是喝醉了,没有力气反抗,况且你悄悄偷袭,不会有问题的。”虞敏敏舔了舔嘴唇,说得口干舌燥,“而且,你想想,若是我成为了太子妃,你是我最亲的哥哥,太子是你的妹婿,何等风光?一个瘸腿的人,不会有资格成为太子妃的。”
虞珩渊明显被虞敏敏画的这块大饼吸引了,心神动摇,“可是,就算虞令月腿断了,成为太子妃的也不一定是你,还有别家贵女。”
“你要相信妹妹,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就算最后查出虞令月的腿是你弄断的,父亲也不会对你如何……”
虞年年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以最快的速度跑回自己的小院,狠狠将门锁上,倚在门上喘粗气,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
大概是累极了,开始撕心裂肺的咳嗽。
她抓着胸口的衣襟,一点一点滑到地上。
天沉沉阴下来,大概会有一场大雪,云层中轰隆隆响动,像有腾云的龙翻涌咆哮。冬雷不常见,今年却格外频发。
让自己倒在榻上,冰凉的手指沁出汗,她缓缓阖上眸子,陷入天人交战。
虞敏敏要害虞令月,她应该去告诉虞令月小心防备,但她现如今的处境已经十分艰难,提醒虞令月无疑是得罪了虞敏敏和虞珩渊。
姜夫人又是他们两个的母亲,若是她孤身一人还好,现在身侧多了个燕燕,她不在意自己,总要替燕燕考虑……
她最好,是当做不曾听见,不曾看见,装聋作哑,保全自身,她要学得心狠一些。
而且……既然消息已经败露,两个人为了避嫌,不一定会再对虞令月动手。
虞年年如是安慰自己,但心中依旧惴惴。
她昨日本是要去给马房的婆子送洗干净的衣服,结果撞破虞敏敏和虞珩渊谈话,匆匆逃回自己小院里了。
婆子今早托人传信,让她将衣服送去马房,当面把银钱结清。
虞年年抱着衣裳去的时候,虞令月穿着一身黑色窄袖短衣,镶着一圈白色貂毛,利落翻身上马,唇角上挑,英姿飒爽,眉眼间满是张扬意气。
她心中一颤,目光匆匆瞄向虞令月修长的腿。
凡是尚且炽热的,都不该化作冷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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