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陈千金皱了皱眉,起身道:“这是哪里来的野种,怎的乱认起爹来,都给我把他撵了出去。”她一发话,左右来了两个家人,就想把这孩子撵出去,外面传来一声且慢,跑进来个男子,只见他四十上下,生的一张面团脸,穿了素衣裳,看起来十分和气。
只见他也不行礼,就对陈千金皱眉道:“弟妹怎这般糊涂,这个孩子,却是伯母应的,过继到大智兄弟命下,这丧事,怎能少个砸盆驾灵的人呢?”陈千金瞧一眼来人,却是刘家族里的长兄,人都称他刘一哥,平日见了陈千金,那笑可都是从没断过。
这样皱着眉头,陈千金却还是头一遭,听了这话,陈千金冷哼道:“这要过继孩子,也是正事,却也要等到我回了家乡,和婆婆商量了,才好过继,这不明不白,把个孩子送来,却做何道理?”
刘一哥抄着手,点头道:“弟妹说的,也有道理,只是你现在上有婆婆,她主张了,族里众人也同意了,自然就成了。”这话噎的陈千金差点没背过气去,她好容易顺了气,对刘一哥道:“这话说的,难道我这当娘的,连挑个自己合心意的儿子都不成?”
刘一哥摸一下胡子尖,对陈千金道:“这却是我疏忽了,乐哥,过来。”说着叫那孩子过来,要给陈千金磕头,认他做母,陈千金听这孩子叫乐哥,心知这就是五嫂子的长子,眼珠一转,也不受那孩子的礼,只是侧着身子对刘一哥说:“五嫂子家只有两个儿子,长子自然要继了她家的嗣,要过继,自然也是次子,怎的把个长子过继来了。”
刘一哥正在扭着乐哥要他给陈千金磕头,叫她娘,乐哥哭了这半日,肚里饿了,眼睛骨碌碌直瞧那灵前供着的供品,那听他的,刘一哥都要扭出一身汗了,还没让他跪下,猛的又听陈千金这样说,略愣了下,手一放松,乐哥早就挣脱,却那灵前抓果子吃,急得丫鬟忙上前要打他的手,却又怕他真是嗣子,到时候,可就是自己的家主了,不敢动,就愣在那。
刘一哥忙上前一步把乐哥抓过来,小声训斥道:“你来时候,你娘是怎么对你说的,怎的这般?”乐哥人虽小,却也记得,忙把果子放下,扑通一声跪在陈千金面前:“孩儿见过娘亲。”边说边蹦蹦蹦磕了三个头。
陈千金听他磕的那头,十分用力,叫丫鬟把他扶起,见他生的还算清秀,问道:“你既认我做母,可要知道,日后不能再称五嫂子为娘。”乐哥是孩子家,只记得娘说的,如果称大婶为娘,就可得好房子住,好衣裳穿,好东西吃,哪知道这生母和嗣母的区别,连点几个头,陈千金道:“你可要记得今日说过的话。”
说着就命丫鬟把他接到后面,安排他换衣裳,吃果子,刘一哥站在一边,看见陈千金轻易就允了这事,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上前道:“弟妹果是通情达理之人。”陈千金冷笑:“听一哥说的这话,乐哥却不像你侄子,反像你儿子。”这本是无心之语,谁知却惹起一哥的心事,一张脸,登时变的通红,半天才道:“弟妹好会说笑。”
陈千金命人把他安排在后面歇息。等他们走了,姜妈才对陈千金道:“姑娘,这孩子认了,却要万分小心,定要让他不认他亲娘。”陈千金扶住额头,叹气道:“这立嗣却是迟早的,婆婆定了,也只得如此,只是那个五嫂子,姜妈?”
姜妈给她捶着背:“姑娘,那五嫂子,只怕也是个不安分的,要不?”陈千金颓然的放下手:“旁的事,日后再说。”说着看向刘大智的棺木,叹气道:“先把棺木运回乡再说。”
玉莲她们听说陈千金要带棺木启程回乡,却也来辞一辞,玉莲到刘大智灵前上了一柱香,乐哥答拜了,玉莲垂下眼帘,刘大智在宋家教书时节,自己远远望见他,却也是朴实男子,当时也暗道自己终身有托,谁知不过转眼,自己就站在他灵前行香,抬眼看陈千金,见她面容憔悴,不过短短时日,就老了许多,上前和顺娘安慰了她,陈千金也略略应酬,各自散去。
陆秀在外做官,屡次升迁,辗转各地,也难得回到家乡,家乡的风物,自然也少听说。转眼就是嘉靖四年,嗣皇帝嘉靖帝和群臣,就嗣皇帝本生父和入继父的称呼问题,展开大议论,时任国子监司业的陆秀也被波及,虽保住性命,却被罢职还乡。
陆秀得到消息,对玉莲道:“娘子,我们可以还乡了,你可怪为夫不知变通?”玉莲把一叠衣服收拾好,笑道:“这有甚,为人臣者,连帝王行不端者,都不上谏,却也枉为人臣了。”
陆秀大笑:“果然知道娘子是最懂我心的了。”玉莲轻轻一笑,也没说旁的,陆秀不免感慨:“当日若不是那姓刘的有眼无珠,却也得不到娘子,幸也幸也。”玉莲推他一下:“这都过去几十年了,还拿着说。”
外面传来声音,却是真哥拉着弟弟妹妹们进来,真哥已经十岁,行动举止,都有了兄长的模样,他急急的问玉莲:“娘,我们可是要回家乡了?”玉莲点头,八岁的妹妹已经拍手说:“好啊,娘,我们可以回江南了。”
真哥瞪一眼妹妹,这时最小的那个儿子,只有两岁的留哥,被哥哥姐姐们挤的跌了下去,呜呜哭了起来,玉莲把他抱起来,在手上哄,陆秀摸一下真哥的头:“是可以回去了,你却带着弟弟妹妹去收拾行李,我们走的越早越好。”
真哥又带着孩子们出去了,留哥见了,也要下地跟着去,玉莲把他放下,他摇摇摆摆的就走了,陆秀笑道:“这五个孩子,四儿一女,爹娘见了,却不知怎生喜欢呢,他们平日的来信里面就说,大哥家只有一儿一女,偏生女儿嫁出去了,儿子年纪大了,也不和他们亲近。”
玉莲垂首笑了,自己何等幸运,能得到这样的一家,她靠到陆秀肩头,轻声道:“相公,玉莲今生能嫁给你,何等幸运。”陆秀拥住她的肩头:“娘子,我得了你,才是幸运。”玉莲唇边的笑容更深了,这时丫鬟进来,瞧见这幕,忙低头咳嗽,对陆秀道:“老爷,却是陈老爷,王老爷他们来送你。”
陆秀忙放开玉莲,整整衣裳,出去见客。
过的几日,雇了车,陆家全家离开京城,回乡去了,这次回去,虽是被罢官,陆秀却也不着恼,慢慢的走,顺路也去逛逛那名山大川,再则他虽被罢官,同年却也不少,一路行来,游山玩水,走了一个来月,才走到扬州。
此时芹哥却在扬州任同知,姐姐姐夫来了,自然要迎出去,姐弟却也是多年未曾见面,聚在一起说个不停。
芹哥见姐姐姐夫面上全不为罢官不乐,反能庆幸归于林下,不免也触起心事,叹道:“姐夫虽冠带闲住,等回了家乡,却也是自在洒脱,兄弟也想行这条路,托病告老,却不敢行?”玉莲听了这话,把茶杯放下,对芹哥笑道:“有甚不敢行的?”月英在旁边道:“堂官不甚好伺候,芹哥这拗性子,却也是说不过的,故此才想辞官,却怕公婆恼怒。”
玉莲既已明了,对芹哥笑道:“只要你不贪恋繁华,爹娘那边,正盼着你们夫妻回去,好孝养膝下,怎会恼怒。”陆秀半日没说话,听了这话,点头道:“你姐姐说的有理,只是这事关前程,还是谨慎为好。”芹哥主意已经定了,却也没说破,叙话半宿,各自歇息。
扬州城里的官员,却也有慕陆秀之名的,不免也要拜贴相邀。在扬州应酬几日,陆家一家重新回家,不几日,行到乐清境内,陆秀已经欢喜极了,只是催着赶路。
玉莲望见路边有个茶棚,又见几个孩子都又累又渴,笑道:“也不急在这时,去那里歇歇吧。”陆秀笑笑,也就依了她的。
这茶棚里的,见他们穿着举动都不凡,忙让出两张桌子,上了茶,玉莲端着杯子,喂留哥喝水,真哥喝了茶,解了渴,见茶棚角落,有群人在说书,就跑过去听,玉莲没叫住他,也只得做罢。
陆秀顺带听了两句,脸上变颜变色,玉莲觉得奇怪,看向陆秀,陆秀让她也听听,只听那说书先生道:“今日这出,却是叫,庄户女择夫天下无双,官宦女抢婿鸡飞蛋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