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两位佳人为少年
“郡主,郡主,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坐在地上了?”
守门的将士见郡主方才活蹦乱跳,怎么听到了里面大汗的几句话,一下子就瘫坐在地上,立马下身搀扶起郡主。
凤鸾失魂落魄的站起来,每回偷偷听到的情报都是好的呀,前段时间武焰传回来的消息不都说他正在治愈当中,情况好转,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丧葬之礼了。
他死了,绝对不是,绝对不可能,自己一定要找武焰问清楚,武焰敢说半个错字,今日看不抽的他满地找牙。
武焰正走到门前要推门出去,那门突然似大风刮进来般被猛的一下推开,武焰冷不丁的被撞得头晕目眩,眼前只恍过了一片红。
他稳了稳心神,待定睛一看是郡主之时,连忙踮起脚尖想从郡主身边偷偷溜走。
凤鸾眼疾手快,老鹰抓小鸡般的给他衣领一抓,扔在地上,这武焰虽长得五大三粗,还比郡主高了足足一尺,但奈何身份有别,郡主是金枝玉叶,自己也识相的顺着她的力,自觉的躺倒在地。
“哥哥,你说什么,什么丧葬之礼,长安城那么多将军府,不可能是墨大将军府吧。”
凤鸾漆黑双眸一眨也不眨的紧盯着凤煦脸上的神情,这是她最爱的哥哥,从小就宠她如手上珍宝,定是不会欺骗她的。
“鸾儿,你看看你,方才不是刚交代过你不要胡闹,你听错了,不是墨将军府。”
凤煦刚想把案桌上醒目的宣纸名单藏起,却不料凤鸾眼尖,立马就抓住凤煦的手,把名单抢了过来。
待凤鸾看到宣纸上墨将军府丧葬之礼名单之时,她一下子觉得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想发出点声音却什么也说不出,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似要把上面的泪珠眨回眼眶。
“鸾儿,节哀吧,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男子,他中毒箭你也亲眼所见,你把他就此忘了,突厥本地好多个功勋卓著的武将任你挑选,若你不喜欢这些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我再去派人去唐朝给你绑几个风度翩翩的江南才子回来。”
凤煦轻轻抽出凤鸾手中的宣纸,低声安慰道,从小这凤鸾刁蛮任性,哪见她这般梨花带雨楚楚可怜过,那个男子到底哪里好,让凤鸾这般死心塌地,让她,也那样……
“哥哥,我觉得此事定有诈,我们现在即刻出发去长安城,一探究竟,武焰,快去备好粮草和马匹,即刻启程。”凤鸾又把武焰从地上抓起来,拎着他往门口走去。
“鸾儿,你到底要胡闹到什么时候,放开武焰,给我立刻回青鸾阁去,你这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凤煦终于忍无可忍,面色发青,大声朝着凤鸾呵斥道。
“你不去我去。”凤鸾松开武焰,又用力推了他一下,武焰本来被拎来拎去,拎的脑袋发胀,这猛的一下子又被郡主一推,直朝后连连退了几步,他望望大汗铁青的脸色,只能抬脚追了上去。
凤鸾打开门,见还站在门口等候的春绵,又想起那个女人,不禁气不打一处来,重重的呵斥一声,“你来这里干嘛!”
“报告郡主,小的,小的来向大汗禀告锦姑娘的早膳情况。”
春绵被郡主一呵斥,害怕的低下了头,心里一紧张,嘴上竟然磕巴着回了话,平日郡主就处处针对云姑娘,春绵每回见到郡主都怕的不行。
凤煦紧跟着出来,见到在门口缩成一团的春绵,“她今日早膳用的怎么样,还合胃口吗?今日吃了多少?”
“回大汗,姑娘今日胃口大开,与前几日相比,今日倒是吃了不少。”春绵边说边掀开食盒盖子。
“很好,你先回鸳鸯阁伺候她,不过你在门外这么久,可有听到什么话没有?”
凤煦撇了一眼食盒里的残羹冷炙,今日还好,并未原封不动的拿过来。
“报告大汗,奴婢自小耳朵受伤严重,方圆十里,听不到任何声音。”
春绵赶紧噗通一声跪下,头磕在青石阶上,战战兢兢的回话。
“哥哥,他现在都生死未卜,你还有心情在这里关心那个女人的早膳问题,你知不知道都是那个女人害得他,不行,我要找她算账去。”话音未落,凤鸾就朝鸳鸯阁飞奔而去。
“武焰,快点拦着郡主。”凤煦心急如焚的大声吼道,武焰立马拔起腿追了上去,凤煦和春绵两人也紧随其后。
凤鸾大步走到鸳鸯阁屋前,一把推开房屋们,见楼下不见人影,立刻噔噔噔地爬上阁楼。
见云槿曦望着窗外出了神,看到此情此景她便更气不打一处来,手中的长鞭一下子不受控制就挥到了竹窗上,顿时那竹窗破的四分五裂,纷纷掉了下去。
云槿曦淡淡的回头,“你又跑来发什么疯?”
凤鸾处处针对她的所作所为她已经屡见不鲜,两年前她被大汗带回来,刚开始住进鸳鸯阁之时,凤鸾就时不时来找茬,之后要不是大汗一直把她保护在鸳鸯阁,不让凤鸾闯进来,不然的话要是按凤鸾的性子,她估计早就把鸳鸯阁翻个底朝天了。
“我发什么疯,对,也就你这么无心无肺之人才发不了疯,你知不知道,他很可能已经死了,你还坐在这里多愁善感给谁看,也对,就给我那个被你蒙了心神的哥哥看,我就见不得你这么弱不禁风的样子,装给谁看!”
凤鸾睁着大眼睛,狠狠的瞪着云槿曦,自小她就这副柔弱模样,骗了她最爱的两个男人,自己可不吃她那一套。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谁死了!”
云槿曦本就被那四分五裂的竹窗弄得耳朵浑浑的,现在又听到她这么一说,呆呆的站在原地,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又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全身麻木。
“我说,唐朝的长安城街上的墨大将军府里的少将军死了!这下你听清楚没有,我说的够明白了吧,他还不是你害的,要不是他替你挡了那淬了毒的箭,他能死吗?你这个害人精,你当初掉下悬崖,怎么就没把你摔死,他死了,你还活生生的站在这里享福,你替他去死。”
凤鸾一想起那个少年,愈发觉得心痛,她走上前像发了疯一般的拼命摇晃着云槿曦,云槿曦肩膀被凤鸾长长的指甲掐进肉里,竟一点也不觉得疼。
“不可能,长安城那么多悬壶济世的妙手神医,还有朝廷的太医署里的神医,他怎么就死了呢?不是的,你一定是听错了,你快点放开我!”
云槿曦抓住凤鸾的手,朝她大声吼道,这凤鸾,给她摇的晕头转向,再摇下去,怕是给她身子骨都要摇散架了。
“我听错了?这可是武焰快马加鞭,不计日夜从长安城飞奔回来带回的消息,墨大将军府连丧葬之礼的名单都列了出来,你这个害人精,你把他还给我。”
凤鸾一把推倒云槿曦,云槿曦一下子被猛的推倒,额头撞到案桌角,顿时鲜血直流,不过她竟然感觉不到一丝丝疼,丧葬之礼的名单,难道他真的死了?
她突然觉得心像裂开了一样,血液停顿,无法呼吸,像搁浅在岸上的鱼,苟延残喘,她想说什么,却发现任何声音都发不出,只能一直拼命摇着头。
“凤鸾,你干什么!”凤煦三步并作两步爬上阁楼之时,见此情景,快步奔向云槿曦,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武焰,还愣着这里干什么,快点去拿药箱,春绵,去打水来。”武焰和春绵听令纷纷下楼去拿药箱和打水。
凤煦用手按压着云槿曦的额头,许是伤口太深,鲜血透过手指缝,如流水一般潺潺流出,“凤鸾是不是骗我,你告诉我,谁死了!”
云槿曦抬头望着凤煦,眼眶里蓄满的泪水慢慢模糊了凤煦的脸,眼泪如断了线般的珍珠直往下掉,刚刚她在凤鸾面前假装着镇定,现在在凤煦温暖安全的怀抱里终于决了堤。
“你疼不疼,武焰,你倒是快点把药箱拿来,凤鸾,你好大的胆子,今日你可是闯了大祸了。”凤煦怒不可遏,脸上像抹了一层严霜,眼睛似要喷出火来,刀子一样的眼神盯着凤鸾。
“我就轻轻地推了她一下,是她自己不小心撞倒在地的,我怎么知道现如今她身子这么弱了,以往和我打起架来不是挺有力气的,哥哥,你怎么帮着外人。”
凤鸾之前虽处处找云槿曦的事,但知道她是哥哥喜欢的女人,倒也是真不敢对她伤害半分,只是今日自己实在太气愤了。
她看着从小到大极少对她发火的哥哥,现在竟然为了这个女人对她大发雷霆,不禁又怕又气又恼,索性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蹬起了双脚,小时候每次犯了错,她就会用这一招,哥哥便会放她一马,屡试不爽。
“大汗,你还没回我的话。”云槿曦见风煦左顾右盼,根本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想必肯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她虽内心有几分确定,但她还是想凤煦亲口说出来。
“你先包扎伤口,有什么事日后再说。”凤煦接过武焰递来的药箱,春绵也打来了热水,他先给云槿曦额头消了毒,止了血,再用白色纱布包扎好,春绵则用脸帕给滴在姑娘脸颊下巴上的血渍擦干净。
待伤口包扎好,云槿曦便挣扎着从凤煦怀抱中挣脱开来,她又重新踉踉跄跄坐回凳子上,她可不想在凤鸾面前同他哥哥如此亲密,不然凤鸾更得对她怀恨在心了,不过她还有一个私心,她不想躺在凤煦的怀抱中。
“他身中毒箭,撑了两年也可以了,虽未伤及心脏,肺腑肯定支离破碎,这次武焰带回来的消息准确无误,丧葬之礼一个月后举行,到时候我去了替你俩个送他最后一程即可。”
凤煦见云槿曦挣扎着从他怀抱中离开,这么多年,她还是不愿意让他抱着她,他只能狠了心断了她们的念想。
云槿曦听了凤煦的话,扶在梳妆台上的双手竟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整个人像被雷击了一般麻木了,她颤颤巍巍的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腿不听使唤,婢女春绵见状连忙上前扶她起身。
凤鸾整个人也不似小孩子一般坐在地上胡闹了,她双脚僵直在那,嘴巴张得老大,到头来,他还是不行了,她一边哭着一边对凤煦大叫,“哥哥你撒谎,你骗我,他是唐朝的少将军,怎么可能会死,武焰你看我今日不抽死你,你好消息不带回来,偏偏带个这样的坏消息来,是想我伤心难过死吗,我今日非得给你的嘴缝上。”
站在一旁的武焰看着坐在地上失声痛哭的郡主,从小到大他只见过飞扬跋扈,从飞奔的马上摔下手脱臼都不会叫一声的郡主,此刻那番样子,竟让他心头一颤,他竟然不由自主走到郡主身边蹲下来,从怀中拿出手帕递给她。
“谁要你的臭手帕,你走开!你离我远点,你这个狼养大的不吉利之物。”凤鸾把他手上的手帕打落在地,又攥起小拳头锤了他肩膀两下,武焰顿时红了脸,尴尬的把地上的手帕捡起放入怀中,想着站起来,郡主又如孩子一般的坐在地上,他也只能陪着她坐在地上,直勾勾的看她哭。
“你这个坏女人,你是一滴眼泪也不为他掉,他到底看上你哪一点,替你挡了那毒箭!”凤鸾看着呆呆的锦熹,见她一点伤心之意都没有,又想起那个少年对锦熹的深情款款,情根深种,反而对自己一片心意视而不见,气的眼泪更止不住了。
锦熹只觉得灵魂出窍了一般,哭不出,叫不出,她愣愣的站起来,想往外走,凤煦高大的身子挡住了她的去路,“你干什么,你想去哪里!你就在鸳鸯阁好好呆着,我先去长安城探下情况,过几日就回来了!”他断然不会再让他们两个见面,若是那少将军以假死之名,借由这次机会骗她回去,若他们两个再见了面,他怕是永远都得不到她。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未订棺盖论,一切都有可能,你带我一起回长安城。”锦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凤煦,又转过头,不忍看到他双眸里的阴郁和难过,那支离破碎的模样,她不忍看见,她对他,太过残忍了,只是她现在顾不了那么多,她现在只想回去看他一眼。
“到底还要怎样你才能死心,你可别忘了,他是害你阿爹阿娘的仇人,现如今他死了,你仇也报了,以后你们阴阳两隔,往事如烟了,长安城离突厥十万八千里,路上舟车劳顿,你又从悬崖上摔下,伤才刚刚养好,我怎能带你随行。”凤煦藏起眼底的碎裂,转过身,不再看锦熹一眼,他怕自己再一次心软妥协。
“正因为他是我的仇人,所以我要见仇人最后一眼,确保他死了,不然……”锦熹自欺欺人的喃喃自语,这拙劣的借口,连她自己都觉得漏洞百出。
“哥哥,她不能去我能去,她身子弱,确实不适合去,我身强力壮,我可以去,路上我和你在一起,我们互相还有个照应。”凤鸾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起身,拍了拍胸脯,突然不哭了,这个女人算是说对了一句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尸还未见到,自己在这里哭什么,简直浪费她的眼泪。
“你能不能别再添乱了,武焰,带她回屋。”凤煦望着凤鸾那孩子般模样,眉头拧成了川字,武焰刚想上前,见郡主叉着腰,眼神狠狠瞪着他,又回头望了望大汗,凤煦只能摇了摇头,现如今她大了,谁也管不住了,他只能亲自上前拉起凤鸾,想把她拖走,奈何凤鸾双手抓着案桌,这两兄妹就在那里僵持着。
就在凤煦和凤鸾在打持久战之时,锦熹悄悄地跑下了阁楼,听到声响,众人见状连忙追了上去,锦熹却已经打开了门,直接冲到雨中。
密密麻麻的雨如网状般包围了她,雨下的更大了,噼里啪啦的凶猛砸下来,如刀子一般刮在脸上,硬生生的扯的皮肉生疼,她不顾额头伤口剧烈般的疼痛,直奔马厩而去,她知道凤煦是断然不会带她回长安城的。
就在她打开马厩之门时,凤煦从身后拉住了她的手,“若我真的不带你回长安城,你要如何?”
“你知道我的性子,若我没亲眼看见,这辈子我都忘不掉。”锦熹转过身,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水珠,眼神坚定的望着凤煦。
“我自十岁认识你,这十年,我三番两次的救你于水火之中,为何你的眼里只有他,从来没有我!”凤煦终于失去了耐心,抓着锦熹的双手不由的使上了力,他大声朝着空中吼叫,额角的青筋随着呼呼的粗气一鼓一胀,整个脸变得通红一片。
“你是你,他是他,就当我负了你吧。”云槿曦顾不上被抓的生疼的手腕,也不敢看凤煦的眼睛,低着头小声说道。
“也好,我就让你见他最后一面,见了这最后一面,若他真的死了,日后安心陪在我身边,可好?”
凤煦压抑住内心的怒火,放开了抓着云槿曦手腕的大手,见她手腕处一片红,心里便又疼了一下,他知道她的性子,十年了,不管自己做任何事情,都没能暖了她的心。
但他还是愿意继续暖下去,万年铁树都能开花,若能和她白首到老,他又有何等不得,只是这次,若他真死,那倒也罢了,若是假死,他也要想尽一切办法让这假死变成真死。
云槿曦没有回话,不食不寐好几日,现在又被大雨砸的头昏眼花,额头上的纱布被水一淋,湿哒哒的贴在上面。
血丝已经慢慢渗透了出来,加上之前的气急攻心,她只觉得困极了,她慢慢的闭上了眼睛,直愣愣的倒了下去,身旁一片惊呼嘈杂已然听不见。
自八岁见到他的第一眼,她和他的命运便纠葛在一起,十年来,纠缠不休的爱恨情仇,冗长而又繁杂,而这一切,都要从十八年前的那个下元节说起,从他们各自来到这个世上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