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番外·
(一)
优雅的咖啡吧里,一位儒雅的男人,正在静静地翻阅书籍。
男人体面不张扬的衣着,给人一种宁静与舒服的沉稳感,无论是言行还是服饰都体现着不凡的修养,就像这间“下午一刻”的咖啡吧里,每天下午独有的一道风景线。
喝着咖啡,看着每天坐在同一个靠窗位置上的男人,抚平尘世的焦躁,油然一种安定人心的宁静。
每天的这个时候,男人的大腿上,总是枕着一个小女孩,男人的外套披在小女孩小小的身子上,露出一张可爱的小圆脸。
她是梁希悦,今年3岁。
快要四点,男人看了一下手表,默念倒记时。
十…九…八…三…
果然还没念到“一”,他的宝贝已经揉着大眼睛,坐了起来。
“爸爸,我想吃抹茶蛋糕。”贪嘴的小女孩睡醒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讨吃的,第二件事情当然是眷恋的继续撒娇,趴着亲爱的爸爸的大腿。
他温宠地摸着女儿的短发。
悦悦喜欢一样东西就会很专一,所以抹茶蛋糕,他早就点好了。
小勺地喂宝贝女儿吃着,他的动作轻柔而细心。
因为美食,悦悦满足的一双圆眼可爱的陶醉眯起,一块蛋糕,很快被消灭。吃完了喜欢的甜点,浑身充满了力量的悦悦,开始顽皮地爬下爸爸的大腿,没一刻静的下来,东蹦西跳。
悦悦的嘴巴甜,跳到柜台的位置,阿姨长阿姨短的叫得服务生小妹眉开眼笑,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也摘下来送给她。
如愿骗到了几颗巧克力的悦悦,很有成就感的回头,对他做出胜利的手势。
他低眸一笑。
悦悦才三岁,但是,听岳母说,和小时候的茗茗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样。
顽皮的模样下,一双大眼睛看到的世界都是纯真的。
“爸爸,爸爸,这颗最大颗的巧克力送给你。”悦悦又跑到他面前。
手心摊开的是她以为最好最大的那颗。
为了保住悦悦,茗茗很辛苦,而他,也同样。
因为陈锋的死,茗茗身体状况很差,半夜里总会无缘无故地一直哭泣。
他一步也不敢离开她,后来正式辞掉了在事务所的工作,亦步亦趋的跟着她,照顾她。
她很少和他说话,甚至连微笑都几乎奢侈给予。那段时间,她对他不接受不抗拒,就像一个木偶娃娃,她望着他的眼神永远是漠然。
只有因为悦悦,她的情绪才会波动。
悦悦六个半月时,一天夜里,他再次起床,去隔壁房间帮她盖被子,惊悚的发现她昏迷不醒,而被子里都是血。是胎盘下置引起的大出血。
那时候,医生说一旦早产,悦悦活下来的机率并不高。
他和她整颗心都揪在女儿身上,保胎的过程很辛苦,她付出的很多,而他,受的心理压力也不小。
无论是白天还是夜里,他几乎很少睡着,随时保持在最敏感的状态,她只要微微一动,他就马上紧张。
他们都尽他们的全力,保住悦悦,坚持到最后一刻。
悦悦出生后,他和她第一次给孩子喂奶,第一次给孩子穿衣服……
她依然很少快乐,但是对着悦悦时,她会露出淡淡的笑颜。
悦悦一岁半时,岳母吞吞吐吐的建议他替悦悦做DNA亲子鉴定,长辈们看着孩子耳垂的轮廓像极了他,不是亲生的孩子,很难有这样的巧合。其实他一直知道悦悦是他的女儿的可能性极大,但是,他摇头拒绝。
无论悦悦是谁的女儿,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一点,悦悦是她的女儿。
……
下午的咖啡吧,生意相当清冷,他一边专心地起草下一堂的讲义,一边分神关注悦悦的一举一动。
现在的他,照顾女儿全部没有假手他人,所以他一直没有回事务所工作。他会接一些大学里的讲座,虽然收入没有以前高,但是胜在时间自由,而且,他也喜欢面对学生们一张张充满梦想的纯真笑脸。
“哎呀!”悦悦撞到了人,小屁股跌坐在地上。
他急忙起身。
“悦悦痛,但不哭!”悦悦已经拍了拍痛痛的屁股,很勇敢地自己拽着大人的裤子,站了起来。她手里的巧克力散了一地。
“很抱歉。”他急忙向对方抱歉,焦急的卷起女儿的裤管,查看她有没有受伤。
幸好,没有受伤。
他松了一口气,终于迟钝的发现对方冷傲的目光久久地停在他身上。
他抬眸。
居然是姜喻心。
姜喻心望着他的目光又冷了几分,嫌恶的扫了一眼裤子上被悦悦趴上的两个小手掌印。
“真是惹人讨厌的野孩子!”她冷哼一声,完全漠路般与他们擦肩而过。
悦悦委屈的扁嘴。
三岁的孩子,已经懂什么叫“讨厌”。
他镇定自若地抱起女儿:“妈妈快下班了,我们一起去找她!”
果然,悦悦马上开心的笑着急忙点头。
之所以选择每天的下午时候待在这间咖啡吧,第一是因为悦悦爱极了这里的抹茶蛋糕,第二是因为这间咖啡吧在她上班公司的楼下。
孩子不满周岁,她就出外上班了,也许是因为与他同在一个空间,她会觉得尴尬。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女儿,悦悦快乐的与亲爱的爸爸脸贴脸,说着悄悄话,“阿姨好漂亮。”
顺着女儿的手指,他看到姜喻心入座的贵宾位。
他的悦悦,从来不记仇呢。
姜喻心的对面坐着一位商界的精英,他在杂志上见过对方,旁边坐着一位贵妇不断在夸着什么。
应该是一场相亲秀,听说姜氏的财务危机一直无法解决,姜喻心一直在物色能将企业转危为安的丈夫。
他无心逗留,逗弄着女儿离开咖啡吧。没有发现他和悦悦的身后一直追着一道若有若无踞傲的目光。
等了一会儿,很快迎来下班的热潮。
他看到了一道低调的俏影,随着下班的人潮,步出办公大楼。
他的妻子,今年大学快要毕业,现在就职一家中外合资公司的人力资源部。他承认两年前她应聘的时候,他通过人脉暗中帮她取得了一个机会,但是现在快要升任部门的小主管,却完全靠她自己的努力。
悦悦常常抱怨妈妈没有时间陪她学画画呢!
她客气地和同事们一一道别,快满30岁的她,娃娃脸上已经多了一份沉静。
这几年,她的改变很大,不再是那个爱笑爱闹,爱撒娇的女孩,她的眸底总是波澜不起的平静下藏着一抹淡淡的伤痕。
除了王春道,她和所有的男人都保持疏离的距离,当然,也包括他。
但是,很奇怪,也许是天生的桃花缘不断,她的追求者依然络绎不绝。她客气的婉拒着追求者的邀约,目光左右顾盼,找到他和女儿摆手等候的位置时,眸一亮。
“妈妈!”悦悦小步奔跑,奔入她的怀抱。
她的脸上,露出欣悦的笑容。
那样突兀发亮的眸,展露的笑容,从来不属于他。
“回家了。”他淡淡地笑,牵起女儿的手,果然,她马上牵住女儿的另一只手。
在任何“外人”的眼里,他们都是幸福的一家人。
他眼角的余光满意的看见不良的追求者,悻悻地摸摸鼻子离开。
照旧,他的车停在咖啡吧门口,一家人步行而去,凑巧姜喻心踩着高跟鞋,在媒人的陪同下正准备上车。媒人的眼神很尴尬,看来是一场并不太成功的相亲宴。
三个人无意中,打了一个照面。
他的妻子朝对方礼貌的点了下头,算是招呼。姜喻心冷哼一声,故作不屑地看了他们一眼,傲慢地坐上车。
他低头,开车门。
“梁梓析。”她唤他的名字。
他有点意外,她很少很少主动和他说话。
“你还有想追求的幸福吗?”其实她是想问,姜喻心对他还会造成影响吗?
“我一直在追你,不是吗?”他淡淡地笑。
她怔了一下。
“婚姻和悦悦不会成为你的束缚,我给不了你一些东西。如果有另外一个家,我并不会介意。”
她给不了他爱与……性,悦悦出生到现在,他们一直分房而眠,所以,她从来不要求他忠诚婚姻。
有她这样希望丈夫能对外发展的妻子吗?
他苦笑。
“悦悦,对大人的某些话已经听得懂。”他提醒她。
果然,她低头凝视女儿幼稚单纯的眼眸后,心房一紧,不再多说什么。
我会用一生的时间,来追你……他默默地在心里告白。
梁希悦,他替女儿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希望能等到有一天,能见到对生活一直悦然的她。
(二)
悦悦6岁,开始会问让他头疼不已的问题。
为什么爸爸和妈妈不一起睡?为什么别的小朋友有弟弟妹妹,悦悦没有?
6岁的孩子,其实已经开始会敏感,爸爸和妈妈从来不会吵架,但是也从来没有像其他小朋友的爸爸妈妈一样亲热。有时候,妈妈明明被她逗得开怀大笑时,会因为爸爸的走近,笑容越来越淡,直到消失不见,又变回礼貌有礼的妈妈。
这两个问题,悦悦一直缠着他夫妻不停地问,每次都问得他们很尴尬。
悦悦平时都是和他一起睡,到了周末,她会陪女儿睡。悦悦很难缠,和爸爸一起睡时,会要求床头故事,和妈妈一起睡时,会要求哼儿歌,所以,她当然希望既能听故事,又能听儿歌!
“爸爸,今天是周末,妈妈为什么不在?”平时周末都是换妈妈来照顾悦悦,爸爸周末有接不完的讲座。
他抬眸,看了一下房间里的日历上,他用红笔围起来的大圈圈。
今天,是那个人的忌日。
每年的今天,他不会接任何工作,悦悦由他照顾。
这是多年来,他们的默契。
“妈妈去看一位老朋友。”他这样回答悦悦。
没有妈妈的周末,悦悦很不习惯,开始跑到妈妈房间里找出平时妈妈陪她玩耍的跳棋。
她的房间又开始被女儿大肆捣乱。悦悦翘着屁股,爬上书桌,使劲地翻妈妈的抽屉。他站在她的房间里,只觉得不习惯。自从悦悦出生,搬入新家以后,他在她房间停留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不想让她有不舒坦的被侵犯感,所以,他给她足够的空间。
这几年来,他们的关系很复杂,共同养育着女儿,但却又只像一个屋檐下的合租人而已。她对他始终保持着疏淡的距离,不让他轻易闯入。他甚至连朋友两字,也只是妄想而已。
“爸爸,你来看,我找到一张好漂亮的画。”突然,悦悦朝他开心的招手。
他犹豫了一下,在女儿的催促下,还是走了过去。
“如果,你我今生无缘祈盼,愿来世能相依,一起再看潮起潮落。”
“这是悦悦!”女儿指着这张有点浅黄的图画纸,开心童稚地大喊。
“可是,这是谁?”悦悦指着漫画里空白的新郎脸孔,好奇地问。
他发怔。
心,五味陈杂。
愿来世能相依,一起再看潮起潮落……
“爸爸带悦悦出门吧!”他对女儿避开话题。
悦悦一声欢呼,他把女儿弄乱的所有物品一一整理,放回原位。
她……应该不会看出来,他到过她的房间吧?
叹息一声,他关上房门。
……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又会带悦悦来这里。
坐在车里,女儿枕在他的大腿上,安心的呼呼大睡。
他深沉的眸,一直眺望山脚出口的位置。
每一年的今天,他都有抽几口烟的冲动。但他不能。自从有了女儿之后,心情再郁燥,为了给女儿一个健康的环境,他也绝不能“放任”自己。
这一等,就等到太阳下山。
他低眸,怕女儿饿着,正想推醒她,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那俏影缓缓地步下山。隔着很远,但是他依然能清晰的看见,她红肿的眼睛。
她肯定……又哭了一天吧……
这样也好,现在的她不太喜欢笑了,也坚强到很少流眼泪,他一直希望她的情绪能有发泄的出口。
沉默着,任自己被心痛的力量包围。
沉默着,看着她拦下一辆出租车,他没有打开车门迎上去。如果他太殷勤,只会令她对这个“家”感觉别扭。对她,他不能太靠近,只能这样,明明很近,却站着那么远,守护着。
轻柔地推醒女儿。
“饿了吗?”轻声询问。
女儿傻傻地揉揉眼睛,看了一眼身外的环境,眼睛一亮,“悦悦不饿,悦悦要见漂亮叔叔!”
“好。”他点头,伸手抱起女儿。
每年的今天,他会带女儿去见他。
这是他和女儿之间的秘密。
他的墓碑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上面摆放着一束象征纯洁的百合花。他在她心目中永远像这白合花,不像他,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洗刷自己在她心里留下的阴影。
女儿一点也不怕生,她拿着自己折好的一朵朵纸花,送给漂亮叔叔,她很喜欢照片里的叔叔,也许是因为妈妈的床头就有叔叔的照片吧。
“知道吗?其实,我真的有点嫉妒你……”他坐在墓碑前,仰望着一点一点走入黑暗的天空,喃喃自语。
原来错过了阳光,只能一直空等黑夜。
(三)
每个节假日都是上班族的天堂。今天,是大年初一。昨天晚上被外面彻夜的爆竹声轰炸,现在的她,中午在补眠。因为牵挂着他和悦悦,她才睡了一个小时,就醒了过来。
不知道他把女儿哄睡了没有?她怕会吵醒他们,轻踮着脚,她推开了房门。
哪知道,外面客厅热闹一片,时不时地传来悦悦开怀的大笑声。哎,原来迷卡在。王春道的独生子,6岁的王迷卡,人如其名,小脸长得迷人无比,小小年纪就是泡妞高手,能轻易迷倒一卡车的小女生。迷卡是个没有妈妈的孩子,奉子结婚的第三天,新郎因为不甘寂寞就气跑了新娘。这场婚姻,新郎本就不乐意,自然不会去挽回。王家长辈唯一能挽回的只有花重金保住了小金孙。
幸好,单亲家庭成长的孩子却很开朗,唉,说实话,她担心自家女儿。
她走进客厅,正听见王春道压低声音找他闲聊,“最近怎么样?搞定她了没有?”……
男人的悄悄话?
他沉思了一下,给出了一个答案:“还没。”
“怎么这么没种?像你这样慢吞吞的,我哥们能幸福吗?女人就喜欢强势的男人,你该拿出一点男子汉的气概,直接扑过去啊!而且你没听说吗,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你这不是让我哥们春园寂寞?……说不定,我哥们嘴巴里不说,其实很想呢!”
什么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啊?!什么她很想让人扑?继续让王春道说下去,她还能见人吗?
她不悦地轻咳两声,提醒进入“忘我”意境的王春道控制自己的音量。
他转过身看见她,顿感尴尬。也干咳一声,起身,客套地问王春道:“需要来杯茶吗?”暗示男人与男人的话题结束。
这几年,他和王春道的关系好转了很多。
来了这么久才问他喝不喝茶?王春道可不喜欢虚伪一套,“得,你别转移话题!再这样下去,我都得怀疑你是不是雄风不再,故意拖着我哥们过着这不死不活的日子!”
他顿感尴尬,只能故作沉稳自若地起身去厨房泡茶。
茗茗的整张脸却几乎变绿,偏偏那家伙还在落井下石,“男人老了,某些方面走向衰退,也很正常……”
她双眼微眯,很“友好”地坐在王春道旁边,指指他脑门的位置,“最近那里怎么样了?治好了没?”
王春道不解,“哪里?我身体好着呢,一夜七次也不成问题呢!”才35岁的男人很骄傲自己正处于最有魅力的年龄。
她拨开他的头发,拨开他的层层“掩护”,终于找到那块硬币大小的“不毛之地”。
这是哥们之间的秘密,因为有人为此担忧,还为此失眠了一周之久。
果然,她一轻触那块“秃地”,有人马上脸色巨变。
“果然,大家都老了……”她叹气,推推他的肩膀。
“你,你,你……”从来不认老的男人,十指开始气愤地颤抖,“安子茗,你好样的!”居然影射他快秃顶了!
她一点也不愧疚地耸肩。
那边——
有位小帅哥摆着侧面绝对完美的“POSE”,正对小悦悦吹嘘,“幼稚园里最漂亮的公主,一见到我,马上两眼发直,发着花痴一样的光芒。我知道,她这是在崇拜我!嗯,和你现在的眼神一模一样呢!”
小悦悦的眼神持续发直中……
小帅哥得意的像模特一样用猫步猫到悦悦面前,轻佻地挑起悦悦的下巴,“丑小鸭,说吧,说你爱我吧!”眼神电力十足。
小悦悦被雷焦,正要有所反应。没想到王叔叔火气很大的冲了过来,一把拎起儿子的衣领,咆哮,“臭小子,教过你,不许再学我说话!不许见到雌性动物就发春!”
拎着顿时像小猫一样乖巧的儿子,他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他正泡好茶,端在手心,从厨房步出,叹息,“他生气了?”大年初一就把门摔得这么响。
“没事,明天他就正常了,又会把迷卡扔过来。”寒假的幼儿园放假,因为房子买在同一个小区,她这里成了托儿所。
“没关系,我反正寒假也很闲,而且两个孩子也热闹一点。”他淡然一笑,并不介意替她朋友带孩子。
“可是我担心迷卡带坏悦悦。”她苦恼。
这一年,因为女儿快上小学,孩子的择校、教育等一系列问题,他们夫妻之间渐渐说得上话了。
她忧心冲冲地走到显然被“电”得还在发呆的女儿面前,语重心长,“悦悦,不可以喜欢花心的男生哦!”女儿才七岁,要是再大一点,早恋问题,肯定会让她很伤脑筋。
“才不会!”悦悦回过神来嘟嘴,“迷卡幼稚死了,一点也不像爸爸一样成熟!”
恋父情结?她又傻眼了。
“悦悦喜欢的另有其人。”知道她一直不说却担忧这个问题,他喝了一口茶,低眸抿笑。
“爸爸!”悦悦跺脚,“讨厌的爸爸,不许说!如果告诉妈妈了,以后再也不和你说秘密了!”
她怔住。他们父女有秘密?而且不能让她知道,她受伤了。
“悦悦,告诉过你,她喜欢谁?”班里的男生?
她转过头问他。
悦悦奔向爸爸,不停地捶他的大腿,“坏爸爸!不许说,不许说!”完全软趴趴地撒娇。
被女儿逼得,他难得的爽朗大笑。
“不是她说的,是我猜的。”因为工作关系,平时都是他接女儿上下课,所以比她多点闲工夫去观察女儿,去猜女儿的心事。
“是谁?”她还问这个比较紧张的问题。
“今天小易好像没来做功课?”他顾左右而言,提示妻子。
“坏爸爸!”女儿跺脚,小脸通红,生气地跑开了。
小易……是可可的继子,那长得很漂亮,很有礼貌,又很安静的小男生?
她一阵闪神。
那个孩子,有一双大眼睛,很像……
三年前,可可通过相亲认识,嫁给了苏先生,苏先生几年前丧妻,膝下有一子,小易长得很漂亮,一点也不像长相平庸的苏先生。苏先生是很憨厚,一看就知道,是那种能放心托付终生的老实人。
那个孩子与悦悦同年,他们也有缘分地成了同班同学,个性大胆的悦悦,常会邀请小易过来一起做功课。因为新妈妈和她是好朋友,悦悦会聪明的以功课不会为由,小易总会红着一张脸,好害羞地上门打扰。
“别担心,孩子长大了,自然会有她的心事。”他出声安慰。
她眨着眼,看他。他是怎么办到的?从小女儿就很粘他,粘到她都有点吃醋。
曾经刚复婚的那几年,她真的希望他干脆在外面有人,这样她对着他就不会有这么矛盾的心情。
但是现在可以吗?
女儿渐渐长大,虽然开朗但同样有一颗敏感、细腻的心,如果不和睦的家庭,只会对悦悦造成伤害。有了孩子之后,她真的体会到那种心情,每个孩子都是父母的命根子,让女人对命运妥协的法宝。
“你也去休息一下吧!悦悦交给我。”她淡淡地说。
时光确实是治愈伤口最好的药。
……
好不容易,她哄睡了悦悦。
门口,有人按门铃。
她一开门,就闪出一群群孩子们。
“师母好!我们来给老师拜年的,老师在家吗?”一张张年轻而单纯的笑脸闪的她好不习惯。
第一次有学生上门拜年,第一次被人唤师母,说实在的,她还真不习惯。
悦悦上小学后,他有了很多的时间,她以为他会重操旧业,毕竟那么多人盼着他复出,没想到,他却接受了母校的邀请。
“你们等一下,我去喊他。”礼貌地给孩子们泡了茶以后,她去敲他的房门。
敲了好几下,也没有回应。
她扭开房门。
她的丈夫正合衣躺在床上沉睡。
“梁。”她唤他。
他还是没有醒过来。
她走进他,坐在他床边,他睡得那么沉,她犹豫着该不该唤醒他。她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身上源源不断的暖感蔓延到她的手心。
她推不下手。
原来她已经像女儿一样,学会心疼他。
她收回手,却无意之间惊讶地窥见,他的双鬓都有了几根白发。这几年,他一直是她和女儿的天与地。但是,她却忽略了,他也会老,也会累……
鼻子,一阵发酸。
带惯孩子,习惯浅睡的他醒了,静静地敞开眼睛。
她正想开口,却被他温暖的大掌覆住,他翻了一个身,伸手抱住了她。
她刚想伸手推开,告诉他外面有学生。
“就一会儿,让我抱一会儿就好,好吗?”刚睡醒,让他的嗓子听起来沙哑无比。
她怔了一下。
“妈妈,悦悦长大了,不会再缠着你和爸爸了!悦悦不一定要有弟弟,但是你回爸爸的房间,好吗?”女儿渐渐长大,有些事情会渐渐敏感。
她闭着眼睛,想着女儿的话语,任他拥抱。
她知道,他给予她治愈伤痕的时间已经太长太长,她感激这几年,他的宽容。
仅仅是一个拥抱,他的身体已经慢慢起了反应。但是,他没有任何进一步的行为。他答应过自己,会放慢脚步去追求她。
即使,耗尽一生。
就算只是以这样的方式守着她和女儿,他已经很满足,很满足。她在他身边,就是老天爷给的,更多更多了。她不爱他,没关系,因为他的爱会很多很多,足够支撑这个家。
她的手慢慢搭上他的腰际,回抱他。过去的伤与伤痕,渐渐已经离她越来越远。
少年夫妻,老来伴。他是她的家人。
轰烈的爱情以后,留下的只有平凡,她和女儿都需要一份平静的幸福。
他们彼此拥抱着,没有亲吻,没有身体的结合,却觉得,若干年后,心,在逐步靠近。
……
(四)
周日。
“爸爸,妈妈睡得好深啊。”
“嘘,别吵她,敢吵你妈就打你小屁股!”
“哼,爸爸偏心,只爱妈妈,不爱悦悦!”
“我两个都爱。”
“骗人,爸爸现在只喜欢抱着妈妈睡觉,都不爱抱着悦悦睡觉了!”
“咳,小悦悦,你今年多大了?好像快十岁了吧,都是小姑娘了,还想赖着爸爸一起睡,你羞不羞?”
“不是赖不赖的问题!吼,爸爸,你在转移话题!”
“你该去学习班了。”
……
睡梦中,门外隐约传来一父一女的对话声。
梦里的她,唇角浅浅弯起。
她等了好一会儿,门外一阵寂静,那在她生命里至关重要的两道熟稔声音,突然消弥了。
心,莫名发慌。
她睁眼,醒来,被窝里冰凉凉的,空荡荡的房里,只有她一人。
她摸摸自己的额头,还在微微发烫,看了一下闹钟,已经早上九点半。
今天早上十点,女儿有个小主持人课程,她起床,匆匆套上睡衣,向外奔去。
他正牵着穿戴整齐的女儿,好像要出门的样子。
见房门有打开声,梁梓析回首,撞入她微慌的双眸。
“粥我熬好了。”他交代。
安子茗点点头。
“妈妈,你昨天晚上一直在发烧,要多盖被子,照顾好自己,快点好起来哦!”悦悦窝心的叮嘱。
她唇角露出笑容。
“我把悦悦送下楼,一会儿就回来。”梁梓析对她说。
她再次点头。
门,传来一声清脆的关闭声,他牵着女儿离开。
整个屋子,陷入一种冷清。
但是,她的心不再发慌了。
因为,她知道,他和女儿都会回来。
他们真实的存在她的生命里,三个人不离不弃。
她替自己勺了一碗粥,安安静静,有一口没一口地慢条斯理吃着。
一旁的电话铃声响起,她拿起电话。
“阿析,悦悦说她妈病了,儿媳妇现在怎样了?”电话那头,是梁母急切的声音。
“对啊,病得重不重?”话筒旁边是一向耿直梁父。
她微怔。
她隐约记得,她和梁梓析复婚的时候,梁母还曾洋洋得意着,是她自己一手促成了儿子和儿媳妇的婚缘。
原来,那天晚上,她确实被下药,而下药的人,并不是梁梓析。
当时,她的反应很冷很冷,冷到甚至有一丝怨恨,梁母即使再后知后觉,最后还是在她的态度里懂了,也一并被吓傻了。
这十年,每一次逢年过节,都是梁梓析带着悦悦一人回乡。
梁母是心虚,梁父是无颜,她没有和老人家们有过联系,而他们更一次也没有主动进城,即使,她和梁梓析买了新房。
“妈,爸,没生病,只是染了风寒,所以有点发烧。”她温和回答。
意外地听到她的声音,电话那头悄寂了十几秒。
“儿、儿媳妇?”梁母的声音,有点微颤。
因为激动,也因为不知所措。
“嗯,妈,是我。”
“我……烧、烧退、退了吗?”已经近七十岁,在村子里依然与人吵起架来中气十足的梁母,此时居然语无伦次的结巴了。
“退烧了。”她从善如流。
气氛一阵尴尬,因为,梁母此时激动到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来。”梁父接过电话,镇定了几秒后找了个安全的话题,“茗茗,最近工作还好吗?”
“爸,挺好的。”她恭敬回答。
正在这时,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传进耳中,她甩甩头,以为是幻觉。
“和谁在打电话?”他脱了鞋,步到她面前。
安子茗一愣。
他怎么会回来了?
“悦悦落了东西?”她直觉反应。
“没有,我有个朋友的女儿和悦悦不是同一个兴趣班吗?刚才他在楼下,把悦悦一起带走了。”他耐心说明。
虽说如此,但是——
每次他都会亲自接送女儿,一次也没有落下。
“是爸妈。”她问,“你要和他们讲电话吗?”
“好。”他起初以为是岳父岳母,接过电话才发现是自己的父母。
他看了她一眼,眼神有点复杂。
“阿析,刚才是茗茗吗?我和她说到话了!”母亲马上抢过话筒,那反应象刚和明星近距离接触了一样,激动、快乐到简直返老还童了。
他“嗯……哦……”回应了父母几声,一会儿,他搁下话筒。
她继续在喝粥。
“需要我再炒点小菜吗?”他坐在她面前。
她摇头。
他伸掌,按抚在她的额头。
几秒后,他皱皱眉头,“好像还有一点烧。”
“我不难受了。”安子茗笑笑。
他好像不信一样,捧过她的额,用唇轻触,感受最真实最直接的温度。
安子茗没有拒绝,不知道为什么,胸口突然暖暖的。
昨天晚上发烧,是他一直在照顾着她。
一夜睡眠,一次又一次摸她的额头,替她酒精降温,如此反复着。
他松开她。
果然,她还是有点体温。
“你昨天晚上没怎么睡,你快去补眠吧,下午律师协会还有一个会议呢!”安子茗催促他。
“没,我把下午的会议给推了。”他平静道。
悦悦他都托给朋友了,更何况只是个会议。
复婚的这十年来,他一次也没有让她感受到遭人遗落的孤寂感,无论任何时候,他都陪伴在她身边。
他什么事都很细心,什么都以她为先,有时候,悦悦都会吃醋。
而她,就算是一块石头,也不可能没有任何感觉。
更何况,他们是夫妻。
她吃好了粥,端起碗,他起身拿走:“回房好好休息吧,我来。”
安子茗微怔了下,看着他在厨房里清洗碗筷的背影,有点发呆。
胸口,又有发烫的感觉。
她转身,缓步回房,在床上动作缓慢地靠下。
她现在的视线,可以看到阳台上有条红色的内在美在飘动。
那是她昨天晚上换下的。
他居然什么时候也替她洗掉了?……
好像一切都在慢慢回到轨道,她记得很早很早之前,那时候他们还没有离婚,每次只要身体一不舒服,他就会挽起袖管,家务的所有工作,会把她的内在美也一并承包。
只有,很亲昵的两个人,才会如此。
一会儿,他洗好碗回房,第一件事情,又是探她的额头。
“你会不会太紧张?”拉下他的手,她觉得好笑。
“我没法不紧张,都是我的错……”他微微懊恼。
“这关你什么事情?”她奇怪了。
他犹豫了下。
“怎么会不关我的事……前天晚上……我……太激动了……”才会害她染了风寒。
安子茗尴尬了下,因为,她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前天晚上,他确实很激动。
因为,同床共眠了几月后的前天晚上,她说了,“其实我不太介意。”这句话。
等了这么多年,早就已经不报希望了,所以,这突然的得到,不可能不让他激动。
“阿析,过几天是陈锋的忌日,你要陪我一起去吗?!”她问他。
“可、可以吗?”原来,他也会象母亲一样激颤。
“可以。”她点头。
她要带着他去见锋表哥,告诉锋表哥,茗茗现在长大了,她很好。
“今年过年,我陪你和悦悦一起回乡吧。”对于这几年的“不懂事”,她忏悔。
他张臂,狠狠抱住她。
世界的圆点好像回到了他的生命。
“梁木头,别抱这么紧,我喘不过气了。”她不着痕迹地眨去眼角的泪光,唇弯起,含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