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沐云玔
长安古道,富庶无论。
一栋豪宅占地甚广,绿杨阴处,连绵起伏。露水还在树叶上滑动,一行快马飞奔进来。老管家不敢怠慢,急忙通传:“主上,顾惜朝求见。”
被称为“主上”的男子,面上戴一张金色的貔貅面具,迎着阳光看了一眼,把面具摘下来。老管家以为他没有听见,又恭恭敬敬地重复一遍:“主上,顾惜朝求见。”
男子面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让他等着。”
老管家不以为杵,真的就立即走出去,见了顾惜朝,一字不改:“王爷,主上让你们等着!”
顾惜朝远道而来,风尘仆仆,此时又累又渴,但听得老管家这番言辞,面上不由得有了怒容,冷哼一声,这绿盟盟主好大架子!
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强压住怒气,问道:“盟主什么时候才会有空?”
老管家依旧恭恭敬敬的:“小的们不敢过问主上的行踪,请王爷耐心等候。”
顾惜朝无计可施,但有求于人,只好耐着性子坐下去。
花窗外面,一双锐利的眼睛往里看了一下,似一个狡猾的猎人在评估猎物的价值。
“主上,我们为顾惜朝冒险是否真的值得?”
戴着金色貔貅面具的人玩味地拨弄黄金面具:“白虎,你觉得这笔买卖如何?”
侍立在左边的白虎恭敬道:“主上英明,自然有所决断。”
他一笑,将面具摘下来:“朱雀,你也别瞎担心了,想我绿盟纵横百年,几曾做过什么亏本的买卖?如果和狼邪王的这笔大买卖成功了,绿盟将在我手里天下无敌。”
朱雀不敢再有质疑,躬身道:“主上说的是。”
“不过,我还要等一个人,等她回来了,我们才能行事。”
“主上要等谁?”
“一个演员!”
“难道真的非她不可?”
“除她之外,别无恰当人选!”
是的,当今黑道最大的头领——绿盟盟主夏原吉,正在等待一个伟大的演技派归来。
他坐在纯金打造的虎皮交椅上,脸上露出懒洋洋的笑容:这一次,她又将以何等样的方式出场?
…………
恰逢赶集日,街上行人熙熙攘攘,琳琅满目的货物让人眼花缭乱。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一个人在跑,数个人在追。
“快……站住……”
“你快站住……”
“不许跑……你给我站住……”
前面是一条死胡同,跑的人终于停下来,十几个男人也追了过来。那人终于转身,面对众人,头发七零八落,再无奔逃之力。
那是一个女人。
她穿一件宽大的袍子,涂脂抹粉,花枝招展,十根手指倒有七八根上戴着明晃晃的金银首饰,满手臂的玉镯子咣当当的响。
乍眼一看,来不及分辨她到底年轻还是少艾,美丽还是丑陋——只想,这是一个富婆!
或者某某富翁的遗孀。
再不济,也是个有钱的主儿。
其中跑在最前面的男人收势不住差点撞在墙上,嘴里拉风箱一般,急于要阻止后面追上来的男人:“这个女人是我的……我下了聘礼的……”
“放你娘的狗屁,我早就给了张媒婆5两银子……”
“我给了十两……上个月初六才下的聘礼……”
“胡说,我正月初十就送了10只羊……”
“我还送了一头牛呢……”
“不对,张媒婆说我可以入赘……”
“对呀,张媒婆也告诉我,说她新寡,嫁妆丰厚,还有一套大宅子……我干了一辈子杀猪匠,还想晚年倒插门去享享福呢……”
“张媒婆也这样对我说,只说那是见面礼,小意思,说人家根本看不上我们那点小钱……”
……
不对呀!
一干男人终于发现——上当了!
这个女人是不是外强中干,伪装富婆骗婚?
这年头,世道艰难,男人们也都想找富婆,遇到穷得出血的,父母生病了,兄弟残疾了,老爷奶奶瘫痪了……这样的主儿,哪怕闺女俊得一朵花儿,好人家也躲着去也。
金山银山也不够折腾的,对吧?
可是,可是——这个张媒婆嘴里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富婆——不对!她怎么一再一再地骗了这么多男人的“小钱”?
积少成多——老天,那就是大钱啊!
众人七嘴八舌,吵吵嚷嚷,靠着墙壁的“富婆”如待宰的羔羊,浑身微微地发抖,一众男人丝毫也不怀疑,这已经是案板上的肉,当务之急,只是要解决她的归属问题,然后,拉回家直接洞房就成了。
这时候,一个精明一点的胖男人忽然一挥手:“你们别吵嚷了……张媒婆收了我们这么多家人的聘礼……沐家……”他不知道该叫夫人还是小姐,张媒婆介绍那是谁谁的遗孀,但现在人家好歹是单身,最后还算给点面子:“沐家小姐,你怎么说?”
被称为“沐家小姐”的“富婆”,头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凌乱的头发遮住眼帘,可怜兮兮,泪流满面。
“我们这是受骗了……”
众人恍然大悟,怒气冲冲地吵嚷起来。
“俗话说得好,一女不许二夫……这怎么说?”
“走,去找张媒婆算账……”
“不行,我得先把人带回去……”
“凭什么是你?我们也都下了聘礼……”
“你那十只羊也算聘礼?”
胖男人再次一挥手,神色十分狰狞:“沐小姐,你和我们一起去。”
想溜走?
门儿都没有。
沐家小姐这时候才抬起头,泪眼盈盈——错了,是汗水——满头臭汗,冲刷得脸上的脂粉沟渠纵横,五颜六色,望之,的确超有“遗孀富婆”之风范。
“各位大爷息怒……这是张媒婆欺瞒众人,和小女子无关……张媒婆没有把话说清楚,是她从中牟利……至于小女子……”她扬起手,十根指头上,金光闪闪——老娘富得流油,看得起你们这点小钱?
一个性急的男人跳将出来:“就是嘛,瞧人沐家小姐,人看得上这点小钱?我给了张媒婆15俩银子……沐家小姐是我的……”
“放屁,我一头牛值多少钱?”
“你一头牛了不起?我的十只羊难道白白扔了?”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最后挥拳相向。正在乱作一团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满手金银闪烁的“富婆”忽然缩身,以极快的速度从人逢里冲了出去。
“不好,人跑了……”
“往东边跑了……”
“不对,是西边……”
“分头追……”
……
前面人群拥挤,来来往往之中,哪里还有少女的影子?
直到一群男人跑得无影无踪,“富婆”才从一棵大树上跳下来。小巷里绿树成荫,人迹罕至。兵法云,实实虚虚,虚虚实实,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停下来喘一口气,一挥手,将绿色的外衫一扔,乌黑的头发盘起来,这时候,她就如变脸一般,已经成了一个月白衫子的小家碧玉。
她哈哈大笑,自言自语道:“这一群蠢材!”
手里的银钱袋子抛了一下,重重的,收获颇丰。
和张媒婆三七分成,但这一带看来是混不下去了,得换个地盘了。
她吹一声口哨,加快了脚步,再过一条街,转角处就有一家蜜汁烤小羊腿,味道非常非常的不错,有了这些钱,今晚可以好好享受一顿了。
她嘴里哼着歌,得意洋洋地往前走,忽然撞在一堵墙上,奥哟一声惨叫,捂住头:“哪个不长眼的家伙?”
真的是一堵墙——很颀长的一个人影挡住去路。
眼睛瞪得很大很大很大……
这天下没有这么好看的墙——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身上有一股温文儒雅的气质,但又不同于一般的白面书生,他很成熟,很傲岸,单从外表看不出年龄,可能是25岁,也可能是三十岁。
他的服饰十分华贵,腰上系一块玉佩,绿得就像一丛深远的森林,因为靠得近,甚至能看到祖母绿上面薄薄的蝉翼。旁边,还挂着一个金黄色的东西,细细地看,那是一张纯金打造的面具。
她抬起头,不由得吞了口口水,好一会儿,才想起古人形容美男子的一句话“玉树临风”。
但这个风流倜傥的男子,眼神却一点也不“温和”,他盯着人看的时候,就像一头吃饱喝足的豹子,抓住了一只小动物,在仔仔细细地观察小动物如何逃生挣扎。
少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眼珠子飞速地转动,这个男人绝对不是自己的“客户”,张媒婆不可能认识这么一号人物。自己也没诈骗过他一文钱,没理由害怕他。
他却上前一步,刚好踩在她后退的地方,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这笑容在他的俊脸上本是异常温和,但此时,却让人不寒而栗。
“你叫沐云玔!”
她不由自主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