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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我从未觉察我的鼻子的尺寸和别人的有什么不同,我的鼻子有那么大吗?回到家里,我照镜子,仔细查看我的鼻子,似乎型号确实比其他同学的大了半码。我无比沮丧它就像是一个耻辱的烙印要永远打在我脸的中央了。(可能。父亲早就告诉过我和姐姐,曾祖母是有白俄罗斯血统的。那时我们还小,并不把他的话铭记在心,把那当作一种自身现象的解释。人的记忆似乎只有受到某些强烈刺激后才甄别出一些看似有用的信息,否则,可能永远遗忘。)

在一次家庭的闲情逸致的聊天时,父亲再次提及说祖母是有白俄罗斯血统的,她的家住在中国版图最北端的黑龙江,她就出生在中俄边界的一个村庄,她的头发有一半是金色的。据说,那个村庄的人都是中俄混血,男人和女人的身材都是高高大大,皮肤较南方人(当然,所有住在他们村庄南面的地方,他们都可以称作南方)的要白皙,眼窝要深些,头发的颜色要浅些,鼻子要高些。我先前的模糊的记忆被证实了,我恍然大悟,原来我型号失常的鼻子是先祖留给我的今生的永远的礼物,作为我身体内十六分之一欧洲血统的纪念。我愈发沮丧—我鼻子的尺寸要永远超过它周围正常型号鼻子了。

一天夜里,我躺在被窝里,又想起我的鼻子。我摸了摸它,它的身体冰冷得发硬。我睡不着,从被窝里走了出来,来到镜子前面,观看我的鼻子。啊!我尴尬的鼻子,它是那样丑陋,安卧在脸的中央,脸在它的影响之下,也变得丑陋。我的目光低垂,看到镜边放置着一把水果刀,我拣起它,刀刃雪白锋利,我举着它接近鼻子,削了下去,脸终于失去了那个令我感到耻辱的鼻子,脸的正中间留下一块血淋淋的鼻形印记,镜中,失去鼻子的脸低沉着声音说:“从此你不再有负担了。”我凝望那张脸,它是那丑陋,还是那样丑陋,失去鼻子甚至更加丑陋。而削掉的鼻子却不能重新镶嵌回去,我失去它了,我开始寻找它的踪迹,地板上是空洞洞的一片。焦惧,还是焦惧。突然鼻子出现了,它的两只黑眼睛在黑暗中注视我,说:“我就你,你就是我,你杀了我,从此,我们是两个人了。”它旁边,空洞的一片上,鲜红的血滴从空中滴下来,我猛然站起身来,目光投向镜子,脸上属于鼻子的部位在滴血,血滴慢慢地流淌,向下流,流到嘴角,脖颈,前胸,血流愈加绵长,愈加汹涌,我捂住鼻子的血洞,欲将血液止住,红色的血从我的指缝冒出来,不断流淌,紧张,害怕--后果严重,不可挽救。一条血线扑射出来,直击镜面,瞬时,镜中我的面孔,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啊,我的脸!”我惊呼!我惊醒!

我做梦了。

我一整天都在沉浸在那个残杀鼻子的梦里面。我把这个梦告诉了姐姐。姐姐黄色的目光注视着我,像在安慰我,说,我实在是太在意、太不喜欢自己的鼻子了,没关系,等长大了,可以去做整形,电影明星都整容。我点点头,心里盼望快快长大。

长大并不是一件难事,当我十八岁,脸上的五官也长大***足以定型去做整容。我站在镜前重又细观鼻子,它坦然栖息在脸的中央,它是它,又不是它,它重生了。一个自我对着镜中我的映像突然开口:“为什么要去切割它呢?”另一个自我肯定地回答:“并未看出有什么必要。”听了它们的对话,我朝鼻子莞尔,从镜子前面走开了。很高兴,在那里。至此,我的耻辱感完全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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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之恋:勺园的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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