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六十五. 光怪陆离
林似锦从光怪陆离的梦境里脱身，难得睡醒的时候一片清明。落后挨打的三个徒弟，十八般武艺的唐僧也有了凡人情绪，欲念嗔痴。在取经路上，唐僧法力无边，似乎更像是带着三个小毛孩闯关一般过关斩将闯了九九八十一难，甚是闲散自得，最终任务结束，三人迟迟不愿离开；在唐僧被佛祖带回天宫的路上，成了发力不够高强的三个徒弟一路躲躲藏藏地跟随，以为师傅不知，东躲西藏应付各路妖怪，又一路被这些妖怪伺机骚扰的新故事。唐僧虽是无奈，但也终于在最后发现，似乎没了他的保护，这三人势必要成为其他妖怪的盘中餐，他驾着筋斗云离去，去寻他再一次被妖怪捉走的三个徒弟。最终在又一次生生看着徒弟被掳走，耳畔佛祖让他不怪人间的凡俗之后挣脱枷锁，义无反顾地寻了去。
这里的孙悟空再也喊不出“妖怪，拿命来”这样有气势的话，却偏偏多了一丝可爱。他在混沌初开的年纪得到菩提祖师的教化初识人生观感，学了一身技艺，又因为蛮横不理闯了祸，才因缘际会地跟着唐僧跌跌撞撞去西天取经来将功折罪。
实来是有些可爱的。
林似锦的思绪还停留在梦里，习惯性地翻身才陡然发现床的另一侧并没有塌陷的痕迹，仍处在混沌状态下的女人愣愣地伸手，棉质的纹理摩擦过肌肤，带着柔软的触感慢慢传递给大脑信息，昨晚顾思远并没有回来。
只见一只白皙纤细的手臂从棉被里伸出，在右边床头柜上一番摸索后最终锁定手机，抓着又缩回了被窝。
房间里空调开了定时，原本清晨还带着夜里的余凉未曾远去，到了这个时间，暖气的余热消散，还是有些微凉意的。
“阿远，我梦到唐僧帮着三个徒弟打怪了。取经之后。”
棉被里的人蜷缩着身体，眼睛习惯黑暗之后，她盯着屏幕的亮光发愣。熟捻的动作带着角落里的记忆突然翻涌而来，压得林似锦胸口窒闷，良久才缓过神来。
C城的城钟敲响的时候，林似锦从厨房的残局中抬头，空气里白粥的香气氤氲，在空中蒙了一层淡淡的雾气，似乎也阻挡了一窗之外的寒冷。
林似锦简单的套了件毛衣，下半身穿了条同色系的家居裤，在冬季的冷冽里带来了一层层包裹下暖色系的温暖。
刚过八点，林似锦还未从厨房抽身，外婆的脚步声从客厅里传来。
“外婆等一下啊。”林似锦伸着脑袋对着外面的老人说道。
“别忙了小锦，我们俩也吃不了那么多。”李宛如今天的气色显得非常不错，看得林似锦心下欢喜，她大致也觉得老人对过年的热忱所致，无论在哪里，过年总是能把一年来所有的烦恼带过，期待来年的好运气。
“马上就好。”林似锦朗声道。
林似锦打了一叠小菜，两碗白粥，白粥还微微冒着热气。客厅里的钟摆’嘀嗒’。李宛如有一刹那的恍惚，老人原本不明亮的双眼似乎陷入了回忆，端着碗站在几步远外的林似锦脚下顿住，看着老人难得的精神矍铄，有些惆怅。
这间屋子在林似锦尚未出生前就有了，房子的每个角落都塞满了林家一生的回忆，长形电视柜上展开的仍是林家父母生前的照片，林似锦的妈妈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大致热爱生活的人都喜欢旅游，早年林家的日子过得并不宽裕，那个年代能出去旅游更加是奢侈的一件事，后来渐渐日子好过了，有了闲钱，林似锦的妈妈便开始往外走，每年总归带着老人还有林似锦去个地方。也似乎热爱旅游的人大多都对拍照情有独钟，林似锦的妈妈自然也不例外，家里摆着大大小小她认为最好的照片，剩下的也都打印出来，买了厚厚的相册，一张张相片都按顺序排列，写上背书加年月。
连林似锦的成长在物资匮乏的年代里，她也不曾放过。
这些年来，林似锦偶尔会想起母亲，她对于自身性格上的缺陷多少有感受，撇开这些自身感受以外，外界给予她的提示也不在少数。
她其实也很希望成为像自己母亲那样热情大方的性格，不自伤，总是很努力，给周围的人带来动力和温暖。但是她好像做不到呢。
林似锦有些无奈地笑笑，没有打扰外婆，倾身把食物放在桌上，齐整地摆放好筷子。
“外婆，坐吧。”
林似锦拉开外婆面前的座椅，自己也坐下；接着，拿起咸鸭蛋，在桌角轻轻一磕，一圈一圈去掉外围青色的蛋壳。
等一切做好，才出声叫了外婆。
”外婆，我打个电话给大姨好吗。”外婆是睹物思人了，哪怕故人已去，但至少还有人留着不是吗。
李宛如从思绪里抽回，暗叹老了老了，这没多大一会儿功夫便又走神了。面前的小孙女还是和从前一样，清明的瞳仁没有杂念，也没有欲望，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你大姨和我说了，今年不在一起过年。”
刚放进嘴里的一口粥还温热，沾染在筷子顶端最后一尾香气，林似锦唇下无意识地用了力道，点了点头。
爆竹声声入耳，才不过六点的光景，心急的孩子便点了爆竹，整个小区都渐渐染上过年的热闹，红红火火应合着气氛。“叮铃铃～”林似锦随意地擦过沾湿的手，从厨房里抽出身。
“你好。”
接电话的人似乎并没有在意电话内容，她只是静静站着，看着窗外，心想，这冬天天黑的可真早啊。
“还有半小时到。”男人的声音似乎染上冬季的冷风，声线硬朗，声音也并不大，倒是林似锦被他的话弄得怔愣在原地。
“嗯？”
“小锦，顾蔚也在。”
厨房里传来热水翻滚的声音，外婆似乎准备下锅今晚的第一锅水饺了，林似锦突然觉得心底一阵热意。
“好。”
站在顾家庭院里的男人有着好看的线条，无论是脸庞还是身体，似乎都是上天最完美的雕刻，说其幸运，这世间难得艳丽的容貌被他拥有。
顾蔚的目光一直没有从眼前的男人身上挪开一分，顾家向来有好容貌，而这一代的顾思远更是如此，但偏偏这张美丽的容貌下最是霸道冷硬的性格，真真像罂粟一样让人欲罢不能。顾蔚突然就明白了这些年来围在他身边的那些女人的疯狂。这么漂亮的一张脸，拿回去摆着都是赏心悦目，更何况若是能占为己有，不更让人疯狂。这夜夜里攀上这肉欲的身体，怕是只此一次，人间也是值得的。
但偏偏眼下的男人却又透露出一丝温热，他眸光璀璨，琥珀色的点缀让人恍惚是少年，干净温暖。
顾蔚被这突如其来的男色弄得羞赧，脸上一阵燥热。
“少爷，你不要再这样笑了。”
顾思远抬头瞥到顾蔚脸上可疑的红云，唇角一勾，戏谑地挑眉：
“小锦会喜欢？”
顾蔚想到那个清冷温和的人，她会喜欢吗，她是喜欢的。她在红鸾初动的年纪里被他捕获，辗转经年，阿锦仍是喜欢的。少爷是让阿锦欢喜的那个人。
少年黑曜石般的瞳仁在夜里的幕布下似乎更深邃了，薄唇轻启：
“阿锦会喜欢的。”
仍是青涩的少年目光落在远处的虚无里，并没有看向两步之遥那个魅惑众生的男人。
顾家老宅是一栋四层楼的民国时代的建筑，虽然染上岁月的侵蚀，但生前顾思远的奶奶钟爱此处，她百年归去之后，顾老爷子就一直住在了这里。顾霆云一生只有这一个妻子，年少时结伴夫妻，中年时相互扶持，到了老年才细细回味这一份情感。男人总是这样，在向前奔突的年月里忽略了后方的温暖，等到回过头想要分享成功的时候，才发现温情虽在，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跟不上他的步伐了。她老了，也病了。
两人的身后是老宅的中庭，整个一层只被划分成客厅以及敞开式的厨房。老爷子喜欢热闹，每年过年都免不了顾家团聚。顾家是个大家族，除了直系到了顾思远这一代人丁单薄，但是旁系老爷子的六个兄弟姐妹都为顾家开枝散叶多年，相互扶持至今。
明亮的落地窗，老人的视线似有若无地落在正中的庭院里的身影，顾思远感受到背后的目光灼灼，并没有回头。
“嘀嗒”锅盖边缘因为集聚上升的热量最终汇成了水珠，在寂静的厨房里坠落，大理石的边沿被折射出剔透的纹理，而似乎打算看着锅的女子才渐渐回神，想到自己的任务似的。她轻轻摇了摇头，甩开了脑中刚才的打盹。
“外婆你好，我是顾蔚。”林似锦的手握住长柄的汤勺，顾蔚的声线仍带着少年的清悦，尾端微扬，显示了来者的好心情。
饺子还在锅里扑腾翻滚，林似锦的心口似乎松了一口气，她轻轻吐气。接着一鼓作气地盛出了饺子。
煮熟了的饺子在光线下透着莹润的光泽，让人看着垂涎欲滴，这原本有些清冷的家里似乎一下子热闹了起来，不知道是这盘热气腾腾的饺子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
顾思远细细看着林似锦的动作，一举一动，连她细小的搓手他也不愿意放过。
“你这孩子，来了就好，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大概是光线充足，李宛如的脸色红润，心情极是不错。
林似锦讷讷地站着，原本还是几步之遥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靠得近了，她余光瞥见，两人的距离不超过五公分。林似锦的心脏突然异常地跳动，萦绕在鼻尖的满是顾思远的味道。
“小蔚，坐吧。”
林似锦边拉开了座位，开口道。
客厅里的饭桌是一张八仙桌，涂上深色的漆料因为年代久远也渐渐褪去了原色，但却一直没有被这个家里的主人换掉。眼下的四个人也是正好，一人一边，位置还算空余。
林似锦的右手边是顾思远。
顾思远在家里会更习惯用左手，所以时不时地林似锦的余光能看到那只莹润玉色的手。她很多年前就有过疑问，男生的手怎么会这么好看。而成长之后，似乎仍是美的。
“小锦，去拿些啤酒过来，外婆今天高兴。”林似锦抬头对上老人弯曲的眼角，不想扫了兴致，在斟酌如何开口。
“外婆，红酒养颜，我们喝红酒吧。”
李宛如的眼睛看向对面的孩子，不算清澈的眼里有一丝赞赏，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行吧，那让我这一把年纪的老婆子也养养颜。”
“哈哈，外婆说笑了，您看你这皮肤滑嫩的，一点褶子都没有，还那么有弹性，可是十八岁的小姑娘都比不上的啊。”顾蔚说话的时候还特地配上动作，夸张地扯了扯脸皮，倒是把老人逗地开怀大笑，林似锦也一扫之前紧张的情绪，欣慰地笑了。
“你这孩子，就戏弄老人家。”李宛如觉得这一刻的放松自己等了很多年，连对面早已长成清俊男子的人也少了几分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敌对，当年的事情说本质和他没有半分关系，他不过是个刚成年的孩子；况且那样的事或许就是上天注定。李宛如无奈的情绪终是在难得热闹的气氛里冲淡了。
“哪有，外婆来我给您夹饺子，祝您啊，来年顺顺利利，心想事成，福寿安康，平平安安。”
“呵呵，这孩子。”顾蔚的性格转变让林似锦微微有些诧异，虽然前段时间也有明显察觉他的性格似乎开朗很多，像是这个年纪孩子特有的青春热情，但她也以为，或多或少年少的经历会让他有些受其影响。
看来顾蔚这些年的成长是良好的。
客厅里饭菜的香气配上晕开的灯光，外间陆续的爆竹声穿插渐渐，大致是酒精受了热气在胸中翻涌，林似锦觉得脸颊有些微热。眼前的这一切都是好的。
而林家这显少的热闹突然戛然而止。
“叮咚。”
回廊处传来有规律的门铃声。下意识地，林似锦望向顾思远。一霎那，她的慌乱落入他琥珀色的瞳仁里，他微微闪过一丝心疼。
年轻的男人收敛的极好，纤细有力的手握住林似锦紧拽的手掌，他浅笑，对着她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