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片月色

同一片月色

她刚刚走进走廊,那扇关闭着的门扉却又开了。

金发闪耀的青年扶着门框,艰难的站着,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珠:“不愿见我?”

花枝子背着身子,流着泪,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转过来,看着我。”

花枝子不愿违背他,应他的话语转身。

当看到花枝子流泪的脸后,月亮紧皱的眉头软化了些:“过来。”

花枝子摇头,不愿靠近。

月亮嘲讽一笑,松开手中的门扉,扶着墙一步一颤,往她走近。

他脚步虚浮,每一步都走的极为艰难。

花枝子非常不安,一边退后,一边说:“月亮,你快回去吧,医生说你现在还不能走路...”

月亮嗤笑一生,他脚步果然停下了:“对呢,我还不能走路。”

他的眼睛明明白白透露着些许恶毒和嘲讽。

他松开扶墙的手。

他沉睡了十多年,身体本就虚弱难以行动,复健了半年已经可以使用轮椅出门,医生都说他是业内奇迹。

但他的腿依然没什么力气,并不足以支撑他走路。

刚才他是用手撑着一旁的扶手强行走的,如今他松开手,眼看着就要立刻

摔倒。

花枝子惊叫一声,跑过去想要扶他。他倒的太重,花枝子一时站立不稳,被他压在身下。

两人以拥抱的姿态倒在了地上。

花枝子背部被砸的生疼,却也顾不得这些,只伸出手摸他刚才似乎被门框撞到的额头:“月亮,你撞到哪里了?疼不疼?”

月亮好久没有说话,轻柔的呼吸喷在她的脖颈。

她于是急了,撑起他的身体:“先回床上,我立刻去找医生。”

月亮却摇摇头,伸出手臂抱她:“让我抱一会吧。”

花枝子一动不敢动,他身上有一种熟悉的大海的味道,这样的味道让她慢慢红了眼眶。

到底是失而复得。

她的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把月亮的肩膀哭的湿透。

月亮沉默好久才开口说:“为何不愿见我?”

花枝子流着泪,摇摇头,手也不敢碰他,只默默退后。

再退后。

直到靠到墙上,她才觉得一分安全。

月亮看她的样子,眼睛中居然有几分失望:“害怕我吗?”

花枝子又摇摇头,却又点点头:“我害怕...害怕把你碰碎了。”

是得而复失,却又失而复得的珍宝,是失去过一次的珍宝。

她知道自己总会弄坏一切,索性再也不要接近。

她再也不奢望拥有他了。

或许“拥有”这个念头就是罪恶的。

月亮又柔和了眼睛。他侧过脸:“你摸一摸,不会碎的。”

花枝子还是不敢动他。

他突然皱起眉头,捂住脑袋:“头痛。”

花枝子连忙过去扶起他,焦急的看来看去:“哪里痛?”

月亮却笑了。

他的笑容,如同被风吹散了阴云的海面,风光霁月,灿烂无比。

让花枝子看的呆了。

他拿自己的脑袋蹭她的肩膀:“地上太凉了,扶我回去吧。”

花枝子现在是月亮的狗腿子,他说东绝不敢往西,连忙小心翼翼将他扶起来,然后将他送到床上去了。

他躺回床上,见花枝子束手束脚的站在他床边不敢动,就像被老师罚站的小朋友。

他又皱皱眉头:“口渴。”

他一声令下,花枝子立刻忙不迭拿了水壶去替他打了开水,然后拿了纸杯兑了凉水,这才递给他。

“背痛。起不来。”

花枝子坐过去立刻扶起他,她环了他的肩膀让他能够坐起来,然后看着他一口一口喝水。

他喝了几口又皱眉:“嘴巴好苦,一点味道都没有。”

花枝子连忙又坐到一旁给他剥橘子,她知道他不喜欢橘子上面的白色的经络,将那些都挑了,才递了几瓣最好的橘子在他口中。

他慢慢咽了。

过了一会,他又开口说:“你就一点儿也不想见我吗?”

他的眼睛,闪耀在月光下面,温柔而又隽永。是比星星还要明亮的存在。

花枝子忍了又忍,不敢看又不得不看,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蹲在他床前,号啕大哭起来。

太多的委屈,太多的伤心,太多的想念,太害怕失去,所有的情绪一起涌现。

她哭着说:“不是...月亮...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怎么可能不想念?

怎么可能去讨厌?

认识过这么好的人,世界上所有人其他人都成了浮华泡影,偏偏她又失去了。

她于是不敢承认他有多重要。她不敢知道她失去过那么重要的东西。于是她在一日一日的追逐寻找当中麻痹自己,去找别人当他的替代品。

结果害人又害己。

太痛了。

月亮默默盯着她哭。好久才说一句:“知道错了?”

花枝子点点头。

“我给你的钥匙呢?”

花枝子说:“我把它弄丢了...丢在梦里了。”

“那你还想要钥匙吗?”

花枝子猛地摇头。

月亮于是笑了笑,说:“那你抱抱我吧。”

他声音低低的,有点撒娇的味道:“抱抱我吧,我也过的很辛苦。”

花枝子怎么会不知道他的辛苦。又怎么不知道他的难过。

她只要稍稍想一想,心就要痛的裂开了。

她流着泪冲了过去,紧紧的抱住他。

这个拥抱好温暖,和外头那个浅尝即止的拥抱一点儿也不一样。

花枝子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但她却又觉得好幸福。

太幸福了,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的人,和他在一起,只要一个拥抱就足以把心全部装的满满当当。

但她的心却依然隐隐作痛。

她不敢问,却不得不问,只能轻轻开口:“月亮...你疼不疼?”

被她一步一步紧逼,强迫,他当时瘦成那副模样。

而后,从那么高的悬崖摔下去,他疼不疼,害怕不害怕?

这些,她以前不敢想,现在去揣摩他那时的心境,却痛的不能自己。

月亮明白了她说的是什么。

他笑了笑:“没事儿,一点都不疼。”

得到了这样的答案,也知道他在宽慰她。花枝子眼泪却流的更凶了。

她颤抖着,抽噎着,却又拼尽全力止住眼泪。

她不想让他担心,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的样子。

她松开了紧紧拥抱他的手:“月亮,谢谢你愿意给我抱。谢谢你。”

“你要好好的,我要走啦。”

月亮却在她背后皱了眉头,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你可是嫌弃我了?”

他的话说的毫无缘由,花枝子猛地转过身体:“怎么会?!”

“医生说我睡的太久,这具身体能不能复原尚未可知,可能我一辈子也走不了路了。”

花枝子猛地摇头:“才不会,你半年就恢复了这么多,一定很快就会好的。”

月亮沉着脸,表情平静无波:“就算能走路,我也再也没有尾巴了,你不是最喜欢的尾巴了吗?”

花枝子猛地摇头:“我才不是喜欢你的尾巴。我只是喜欢你。无论你是什么样子,只要你是月亮,我都喜欢。”

“那你还会囚禁我,强迫我,伤害我,逼我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吗?”

花枝子嘴巴一扁,眼泪又涌了出来。

她拼命摇头。

月亮又笑了,拉了她的手:“这就好。”

“但是,我可没有原谅你。”

他的眼睛那么温柔又那么闪耀,花枝子不敢看却又不得不看,只能拼命擦眼泪让视线清晰一点。

她认真点头说:“你不原谅我也是应该的,我做了那样过分的事情,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只要你不再伤心,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月亮又笑了笑,说:“行吧,那就罚你——以后每天都来看我。”

看着花枝子不能置信的眼神,月亮别过脑袋:“复健太辛苦了,我每天疼到手都抬不起来,身体经常抽筋,偶尔疼晕在哪个角落也是有的。我本来就是个孤儿,又昏睡了十几年,什么都不懂。没什么亲人,也没什么朋友,连说话的人都没有。唯一弟弟又是那个性子,每天连口热水都喝不到。”

花枝子心疼的要命,过去又抱他。

她摸摸他瘦削的背,一边擦眼泪一边说:“我知道了,我以后日日都过来。你身上疼,我明天就去学按摩,再也不要让你疼了。”

“好。”

她抱着他,却依然害怕的要命。

这个世界上让人恐惧的从来不是不曾拥有,而是拥有再失去。

拥有重要的东西,比不曾拥有要让人战战兢兢的多。

她做错过一次,她会不会再犯,让这轮明月再次堕入无间地狱?

她垂着脑袋,一字一句斟酌说:“月亮...我做错什么了一定要告诉我...再也不要忍着什么都不说了,千万不要迁就我,千万不要一个人伤心,千万不要把自己逼到...那样的地步。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做的是这样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你会这么痛。”

“你是我最珍惜的人,若我再让你难过,我宁愿自己消失掉。”

月亮沉默了一瞬,却点点头:“是的...你我走到那样的地步,我又何尝没有错?”

花枝子摸摸他的脑袋,依然小狗似的抱他:“才不是!你根本没错,是你太温柔,太无私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月亮叹了口气。

他也摸摸花枝子的脑袋:“傻孩子,你怎么变得这么懂事,是在梦里吃到苦头了吧?”

本来她完全没有事的,本来她一点儿也不委屈的,本来她一点儿也不痛的。

可是被月亮摸了脑袋,她突然觉得好痛、好委屈、也好难过。

做错了事情、无从挽回的、被日夜折磨的这颗心。

她扁扁嘴,扑入他怀中,嚎啕大哭:“我做错了——我,我伤害了别人——我在那个世界——”

她抖抖索索,把之前的一切都要讲给月亮听。

月亮听了却只叹了一口气,他并没有怪她,也没有骂她:“是我的错,我把项链给你的时候,你还太小了,我明明知道那是个什么样子的东西,可还是给你了。一个人只要手握那样的权利,谁不会被腐蚀?谁能够保持本心?”

花枝子于是有些好奇,连哭泣都忘了:“月亮,你也···?”

月亮并不愿意提之前的事情,只说:“其实,有欲望,会膨胀的不是我们,那个项链其实是最邪恶的东西。它诱惑我们深入其中,但最后带来的只有空虚。我后来才发现,它好像可以吞噬我们的灵魂。当你拥有一切的时候,你同时也会一无所有。那个世界刚开始很美,最后却是完全的虚无。”

花枝子点点头,又摇摇头:“但是我知道一个人,他永远不会被项链腐蚀,他永远会保持本心。”

月亮浅浅一笑:“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人,那项链在他的手里,我也能放心了。”

花枝子摸摸他凉凉的脊背,拿起厚被子盖在他的身上,然后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他。

她问了一直以来她心中最大的疑惑:“月亮,你当初为什么会把项链给我?”

月亮又笑起来:“那个时候正是我最空虚的时刻,拥有了一切,同时又一无所有,无法愚弄别人和愚弄自己的我只好躲在角落里。我已经毫无希望,但是那个时候,突然遇见了个小姑娘。”

“这种概率实在太小,大概是百万分之一,可能是我们睡眠的脑波正好撞在了一起。那个时候,我太孤独,太绝望了,就把项链给了你,这样你就能再来见我了。”

“不过,现在想来,我好像做了很过分的事情。把这么邪恶的东西给了你,还什么都没有告诉你。抱歉,让你这么痛,这么伤心。”

花枝子扁扁嘴:“我知道——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是因为你心里知道,你能活下来的概率万中无一。”

她又抖抖索索哭了起来:“我才抱歉,让你这么痛,这么伤心。”

十多年以后,他怎么能确信自己的身体还在现实?他怎么能知道自己还有资格归来?他当时确实抱着必死的决心,同时也是为了警示从不听他的话的自己。

因为太痛苦。

月亮笑了笑,并不否认:“到底是上天垂怜。”

“对啊,上天对我太好了。”

花枝子一时也笑了出来。她忍不住眼泪,也忍不住笑容。

实在太好了。

又找回丢失的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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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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