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在看着谁?
···第二版本结局···(上接38章)
等到花枝子真的去了解月亮的生活,她才明白月亮并没有开玩笑,也一点没有夸张。
因为复健实在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情。需要每一天持续不停的训练,在这样的训练强度之下,受伤是一件普遍而且经常的事情。
关键是,可能真的毫无希望的未来。
对月亮这样昏迷十年的病人,能够醒来已经是让人惊叹的奇迹了,没有医生能够保证他一定能够站起来。
所有人都在私下里告诉花枝子:“梁月能捡回一条命来都是奇迹,现在能够生活自理已经足够了。”
花枝子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满足现状,她唯一知道的是,月亮并不对现状满足。
他依然持续不停的训练,甚至在私下里给自己加了更多的训练强度,他对自己的严苛成都连医生看了都要心惊。
月亮在康复中心训练的时候,花枝子经常等在外面,哪怕很多时候他并不知情,可是花枝子一样在外面隔着小小的玻璃窗去看他。
看他艰难的用双臂撑在斜杠上,一步一步缓慢的行走,如果脚不碰地面,单靠双臂用力,可以称得上“行走”的话。
短短十多分钟,他要摔好多次,有一次摔了脑袋,他半天也没能爬起来,周边的医护一哄而上把他扶到一旁,问他怎么了。
他好久才抬起头,脸色惨白,却依然毫不在乎的笑了笑说:“我没事。继续吧。”
花枝子看了一会,就不忍心看了,只能蹲在楼梯间的角落里等。
梁月的主治医生过来和她搭话。
“你怎么老过来,看你是学生,不用上课的吗?”
花枝子摇摇头,医生继续说:“你既然经常过来···你也看到了吧,怎么不多劝劝他?”
这并不是第一次有医生为了梁月的复健状况来找花枝子聊天。对于医生的劝诫,梁月自己油盐不进,医生担忧他的复健问题,于是将攻势转向亲人。
梁玉不堪其扰,早早的躲出了国,但花枝子逃不脱,只能在背地里被医生念来念去。
“他那样的身体状况不是短时间内能靠复健复原的,复原的机会微乎其微,他现在的身体情况也承担不了这样的复健强度···你私下里也劝劝他,让他减轻一下训练量。”
花枝子只是摇头。
梁月的主治医生郑容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女性,看着花枝子摇头,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她的语气越来越严苛:“我从医十多年,从未见过这样意志坚定的病人,自从他醒来以后从未见他有片刻动摇。但是,他醒来已经是奇迹,如今能够基本自理也是奇迹。但是奇迹的发生是有限度的,你们作为他的亲人和朋友必须接受。这样高强度的复健对他来说已经是负担。比如说刚才这种情况···如果真的摔到脑袋,很有可能造成他再次昏迷!”
“我们都希望病人能够好起来,但是现在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看他这样,你难道不心疼吗?”
花枝子伸出手捂着脸,依旧摇头。
年轻的医生叹了一口气,正准备离开,但花枝子却又开口:“我···很心疼。”
郑荣愣了一下,因为花枝子语气中的绝望和泪意,她猝然回头。
少女一个人蹲着缩在走道里,看起来很小很小,她继续说:“我很心疼他,他身上那么多伤···说实话,我心疼的快要受不了了。”
她猛的抬起头,一颗泪从她晶亮的眼睛里掉了出来,她问医生:“你跟我说的那些,他知道吗?”
这是明摆着的事情,郑荣点点头。
花枝子也冲她点点头:“那我就不会拦他。”
郑荣看着花枝子默默抽泣,有些不解:“既然那么心疼,为什么不劝劝他?为什么不和他说,让他减轻一下复健强度呢?”
花枝子想了一会,斟酌语句:“我很心疼他,我觉得他···就算这样也好,他能醒过来已经是老天给我的礼物了,就算好不了也没关系。但是,我不想用我的心疼去捆绑他。”
“他有自己想要去的地方,这么辛苦他也在坚持,而我应该做的事情不是会去阻拦他,哪怕我自己会因此很难过。”
“他想好起来,而我···我的爱不是阻拦他的理由,不是捆绑他的借口。他已经够累了,我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支持他。”
花枝子透着小小的玻璃,隔着泪眼去望月亮,月亮的一头金发依旧耀眼。
可是,不知为何,她却偶尔从这张柔和的脸庞中找到另外一个黑发青年的影子。
说来也奇怪,月亮不在的时候,他是月亮的代替品,但月亮回来了,花枝子又能从月亮身上找到他。
他们都是一样的。
她之前爱他爱的好辛苦,总想将他的心和身体捆绑,让他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但是这样只是一次又一次将他推得更远。
但她现在已经明白了,爱不该是绳索,爱也不该是强迫和非要拥有,月亮也有自己想去的地方,他想去的地方,她再也不会拦。
郑荣看着花枝子,只是叹气:“或许在其他人眼里,我们这些劝病人停止复健的医生是不近人情的,可是···我经历了太多,更是知道,一个病人付出了这么多无望的努力,他对未来有了太多期待,而如果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可能永远无法到达那个期待···这个结果会把他压垮的。”
花枝子看了一下时间,擦了一下眼泪,脸上终于带上一丝笑容:“那个时候···就是我该行动的时候了···我不会让他被压垮的。”
“我要做的事情,不是自以为是的去阻拦他,不是用我的爱去捆绑他···我能做的事情是,在他辛苦的时候支持他,在他绝望的时候安慰他,让他永远不会觉得自己孤独一人。”
“医生您放心,我会永远在这里,一直在这里陪着他的。”
少女的目光如此坚定而又泛着情义。哪怕阅人无数的医生这看着愣了一愣。
她叹口气,又说:“你这...”
“时间要到了。”花枝子指了指手表,脸上带了一丝抱歉:“可千万不能让他知道我过来了,我得去病房等着他了。”
郑荣又叹叹气,冲花枝子摆摆手,看到花枝子离去的背影,她又想起来什么似得,叫住了她:“既然有心瞒他,就去厕所擦擦脸。”
花枝子应了一声,很快就一跳一跳的跑的远了。
回到病房以后,她百无聊赖的等了好久,月亮才过来。
他显而易见是清理了一下自己才回来的,他换过了衣服,脸上也干干净净,没有丝毫的灰土和汗渍。
她眼巴巴把他从轮椅上扶了起来,让他坐回床上,再给他调整了一下床的角度,希望他坐的能够舒服一点。
一抬起头,她又是一脸的笑容:“月亮月亮月亮月亮。”
“恩?怎么了?”
月亮的声音真好听。
月亮的表情却似乎并不是很开心的样子,他定定的望着花枝子,说:“怎么又在这里等我了?不是让你多出去玩吗?”
他叹息一声:“医院这么小,环境也不好,你天天呆在这里,就不嫌无聊吗?”
花枝子乖巧的摇摇头:“我就喜欢呆在这里。”
这段时间,花枝子每天都呆在这里,从早上到晚上护工来,基本上从来没有休息的时间。她显然对他的事情上心到了极点,无事不以他为重。
月亮却又皱了眉:“你还小呢...不应该天天闷在这里...”
花枝子却笑他:“你不也天天在这里!”
月亮却摇头:“这是不一样的。”
花枝子坐在一旁,她知道月亮的情绪源自何处,她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说:“把手伸出来。”
月亮乖乖伸出自己修长洁白的手给她,她拿过药箱,给这一只伤痕累累的手掌上药。
因为长时间抓握训练,他的手掌已经生出了老茧,而最近的横杆训练又重新把这些老茧磨破,让这只原本修长明净的手变得伤痕累累。
她细心替他涂药,小的伤口用OK绷,大的伤口用绷带,哪怕明天训练这些伤口会再次被磨破,一次又一次变得血肉模糊。
“枝子。”月亮看着这一切,却不动声色的说:“现在几月几号了?”
花枝子皱起眉头,回忆了一下:“好像是12月2日了···怎么了,突然提起这个。”
月亮浅浅一笑:“没什么,算了一下,你们学校也快期末考试了吧···。”
他犹豫半天,最后还是说:“这一次,你休息的太久了,也该回学校去了。”
花枝子昏迷了三个月,错过了学校的开学,后来又耽误了一个月,现在学校已经快到期末了。
花枝子一愣,本能的说:“我不想回去···”
月亮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你应该回去···。”
“还有,不要再和你家里吵架了。家里面如果不让你过来,你就先不要过来了。”
花枝子确实最近因为他和家里闹矛盾,但是她从来不在他面前说起这个,却还是被他知道了。
他偏过头:“···不必急于一时。”
什么叫“不急于一时”?可她一秒都不要和他分开。
花枝子慌忙摇头:“不要。”
月亮抽回手,柔和的双目也变得严肃起来:“你考虑过以后会怎么样吗?你不去学校,不考期末考试,你就拿不到学位证,拿不到毕业证,你未来会怎么样?”
花枝子别了头,无措说:“我,我去打工好了···”
“打工,去哪里打工?现在去好一点的餐厅当服务员都要大学学历!你以后想做什么?去街边卖炒饭还是去路上卖鸭脖?!”
月亮声音和表情如此严肃,一时让花枝子有些愣了,她明明是为了月亮才做出这样的决定,可月亮丝毫不理解,还要嘲讽她,这让她也有些生气:“卖炒饭、卖鸭脖、卖红薯也不要你管!说到底,我的未来关你什么事呢?!我根本就是没有什么未来的人!我就是这么自私,懦弱,干什么都不行!那又怎么样呢?!”
月亮眼眸更深,他本来不打算开口,却也到底却没忍住,咬了牙:“你这么折磨你自己,把自己看的这么轻,到底是因为我,还是因为他?”
花枝子愣住了。
“你有多恨你自己?”月亮继续说:“恨自己恨到非要葬送掉你自己的未来?恨自己到用这么尖酸的话来形容自己?”
被说中心思,花枝子捂住脸:“月亮,我很抱歉...”
但月亮不会让她逃。他抓住她的手,注视她的眼睛:“你对我的道歉已经够了。你我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你情我愿,我从没有怪过你,也接受你的道歉。”
“我理解你的堕落,也体谅你的痛苦。与其恨你,我更明白——明白你当时做的很多事情···是无从选择的。”
月亮闭上了眼睛,愣了好久,才开口说:“我和你一样,曾经也做出过错误的选择,我也是浸没到那团权势的深渊里的牺牲品,。所以我理解你。”
“选择原谅你、选择理解你、选择去爱你。这是我的个人选择,你我早就两不相欠。”
月亮注视着花枝子呆滞的面庞,他的眼睛沉沉:“但是——就算你我两不相欠,你却还是感到抱歉,感到痛苦。对吗?”
修长的指间在空中轻点,指到的却是花枝子心脏的位置。
就如同他唇畔吐出的每一句话,也一同击中了她的心。
“你到底是在为谁道歉?”
“你到底为谁而痛苦?”
“你到底····为谁而流泪?”
“或者说···你现在心里想起的,到底是谁?!”
眼泪、眼泪、眼泪。
说好了不再为过去流泪的,说好了不要在月亮面前流泪的。
但是她的内心像是一块浸满了水的破碎的海绵,稍一挤压,就会有好多好多的泪水涌出来。
为什么伤心?为什么痛苦?
为谁伤心?为谁流泪?为谁感到抱歉?想要守护,安慰,并且让他获得幸福的——到底是谁?
为什么——她明明早就好好把自己的心藏起来,月亮却还要精准无误找到它,再次用眼神、用语句将它击穿。
那个被她藏在梦境中的黑发青年的倒影再次从回忆中浮现。
那个温柔的,却被她浸满眼泪的身影——那个无法忘记,连梦到都是奢望的身影。那个被她伤害,身体和心灵皆已破碎的黑发青年。
还有,无数句,无数句开不了口,找不到主人的抱歉。
该是由多少句的抱歉,多少的悔恨,多么的痛苦,才让这么多眼泪同时涌现,才让她夜夜无法安眠,才让她深深的恨上了自己。
月亮柔和的看着花枝子。
注视着她的眼泪,注视着她的痛苦,他的目光像月光,让她的所有情绪无从遁形。她深觉自己丑陋,却也明白自己无从逃离。
她不要说谎了。
“月亮···我····我好想回去。”她捂住眼睛,失声痛哭:“我想回到梦里,即使知道一切都是错的,即使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但是···我好想回去。”
“我在那里伤害了别人,我在那里做了无法弥补,无法挽回的事情···我在那里,没有好好的和一个人说再见···也没有让他明白我的心情···甚至没有好好去说对不起。”
她是17岁。她是年纪小。但是无知和幼小并不是做错事的借口,她也是一个人,不是一只野兽。注视着别人的痛苦,看着别人的眼泪。再被别人鲜血淋漓告知真相。她终于知道自己错到怎么样的境地。
她想要弥补伤痕、想要修复痛楚。即使不能,也希望自己能负起自己应付的代价。
而不是就这样站在月亮身边。享受月亮的温柔、理解和爱。
她不配这样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