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篇 第四章 会融化的雪
金子是雪儿唯一的朋友了,上初中时金子也有两个好朋友,一个是小鱼,一个是橙子。可自从三个人上了高中,又被分到了不同的班级,彼此之间的交集就变少了。加上金子的父母在金子考上高中后在县城买了房子,金子也算正式告别了姑姑家的住宿生活。
雪儿是那种很活泼开朗的女生,为人正直,因为长得漂亮,所以总会莫名其妙的多出一些敌人。这让金子想起了她上初三时见到的一个初一的女生,大大的眼睛,白白的皮肤,简直和洋娃娃一样,金子无论是在课间跑操时,还是上学放学时,都会不自觉的找一下有没有那个女生的身影,看她今天穿了什么鞋子和衣服,梳着什么发型,并且金子突然有一天发现,她们住在同一个小区。金子有时会模仿那个女孩的穿着打扮,有点像东施效颦。不过金子至始至终没有和那个女孩说过一句话,仿佛远远的看着就能体会到那种令人羡慕的人生。
金子猜雪儿应该也是这样长大的,她总能看到雪儿的课桌里,书本里,椅子上会出现那些匿名的情书,雪儿也不以为然,她总是默默的把这些情书收拾掉,反正金子是从来都没有见她打开看过。直到那一天,金子和雪儿课间在走廊的窗户旁发呆,金子听到身后传来越走越近的脚步声,她发现对面的雪儿眼神也不一样了,眼睛睁的大大的定定的看,金子顺着她的目光回过头,发现一个个子高高,轻轻瘦瘦的男孩向他们走来,那男孩留着寸头,右脸上有三针缝过的浅浅的疤,很像灰太狼,也很像当时很火的电视剧中的慕容云海,他身后还跟了一个个子高高身体胖胖的男孩。像灰太狼的男孩走到雪儿的身前停下,对雪儿说:“处对象啊?”雪儿怔了一下,然后大方的点点头说:“好啊!”这时上课铃声响起,他们也回到了各自的班级。
金子的下巴都要惊掉了,她知道高中校园也是个荷尔蒙泛滥的地方,可这样干脆果断的恋爱她可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一堂课金子就忙着给雪儿传纸条了,她像个阿姨一样担心的问这问那,金子表示看那个男生像个转校生,连名字都不知道怎么相处,而且性格也不了解,万一对方是坏人怎么办。雪儿也没办法解答金子的疑惑,只是在纸条上写了几个字,“管他呢,都随缘吧。”
金子现在回想,如果早知是这样的结局,她拼了命也会拦着金子和灰太狼相处。可命运这种东西,谁又能拦得下呢,它就像一个大大的齿轮,碾压着无数人的青春,无论过去,还是未来。
雪儿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很小的时候她的爸爸就离开她和她的妈妈了,妈妈对雪儿说她的爸爸去大城市做买卖了,后来又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另一个孩子。雪儿从来没和父亲见过面,而父亲也只是每月按时打给她们抚养费,没有提到过接雪儿去哪里玩,或者来看看雪儿什么的。按雪儿的话说,她其实也不需要父亲的关心了,只要他按时打钱给她和妈妈就好了,她的妈妈也是全职照顾雪儿,有时会对雪儿发发脾气,抱怨生活的不公,雪儿曾经对金子说过:“别的孩子本该有的那种爱,她这辈子也不会得到了,所以属于她的家,她想自己找。”
金子理解她想要的爱和关心,就像她羡慕别的小朋友每天放学都能见到爸爸妈妈一样。慢慢地校园里金子能看到雪儿和灰太狼在一起的身影多了起来,灰太狼姓沈,单名一个华字。因为之前在别的高中打架斗殴,所以沈华的妈妈花了不少钱把他转到了这所重点高中来。但他虽然头脑聪明,却也是不学无术的小混混一枚。金子不看好他们,见雪儿开心便也没有多说什么。雪儿会在每天中午上学前提前一个小时到学校,给沈华带上一份盒饭,有次盒饭的鸡腿里被沈华吃出了一根头发,他皱皱眉头盖上盖子,微笑着对雪儿说没事,一会给大壮吃,大壮就是那时跟在沈华身后高高胖胖的男孩。雪儿也笑笑,但心里却默默记下了,以后给他带的任何东西都要再检查下。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一段时间,金子和雪儿在一起玩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多了。有一天雪儿突然心事重重的找到金子,问她能不能放学先别回家,陪她在校门口等一会。金子也没多问,于是放学后她俩找了个学校大门对过的胡同口,躲在了隐蔽一点的位置,雪儿一直神情紧张没有说话,等校门口走的没有什么人的时候,金子看到有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上面下来一个身穿其他高中校服的女孩子,样貌看不太清,还没等她们再仔细看,校门口走出来一个男生来接她,两个人很亲昵的往另一个方向走了,那个男生就是沈华,金子气愤不已,却也不知该怎么安慰表情黯淡的雪儿,只听雪儿淡淡的说:“走吧,我们回家吧。”
当天晚上沈华就出事了,听说是下了晚自习放学在路上推着自行车走的时候,迎面被一个男生捅了一刀,刀子是斜插进去的,还差一点就插进右侧的肺叶。后来在流言中金子了解到沈华当时就是因为和那个女生暧昧不清,所以才被女生的男朋友叫人威胁了一通,虽然沈华这边也叫了人没吃什么亏,但是沈华的妈妈担心他惹这种是非会影响学习,所以给他办了转学,并且每天下晚自习都会接他回家,没想到这次又被那个女生的男朋友盯上了,晚上那个男生喝了酒,拿着刀子二话没说就给了沈华一刀,沈华也怕伤到他妈妈所以没有还手。
这事之后沈华就住院了,雪儿还是有点担心他,所以跟着同学一起去看了他两次,大壮支开沈华的妈妈,给了雪儿和沈华独处的时间。沈华说:“我就是好玩,你还能来看我,医院的饭不好吃,还是你给我带的饭好吃。”雪儿沉默了一会说:“那你和那个女生还有联系吗?”沈华说:“那就是个误会,我和那个女的真没什么关系。”雪儿看着沈华的眼睛,严肃的说:“你可不要骗我!”沈华缩起头,小声的说:“我怎么敢骗你呢,你可是我的姑奶奶。”
那天以后雪儿经常去医院给沈华送饭,他们会在医院没人的角落里偷偷接吻,沈华的妈妈也看出两人的关系不一般,也话里话外的劝雪儿现在这个年纪要以学业为重,雪儿默默的看了沈华一眼,沈华对她做了个鬼脸,她笑盈盈的说:“好的。”沈华出院后就被他妈妈带到学校办理退学,雪儿当时正在上课,隔着玻璃看到了没穿校服的沈华,等下课人已经不见踪影了。他们就这样没有告别的结束了,不,也不知道是继续还是结束了。
转眼就过了三个月,金子他们就快上高二了,这天中午许久不见的大壮找到了雪儿,让她接一个电话,雪儿接过来,里面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沈华,他回来了,问雪儿晚上放学有没有时间出来吃个饭。那天晚自习金子发现雪儿没有来,晚上放学金子在校门口看到了等她的雪儿,雪儿很开心的对她说:“沈华他回了老家,在我们隔壁县,他没再上学了,帮忙干家里的一些业务。”金子问:“那他这次来找你是想做什么?”雪儿说:“他说他也不是有意找我,只是离开的这段时间,总觉得缺了些什么,想了半天,原来是少了我。”看到雪儿幸福的脸,金子也没再问什么,她知道雪儿是个真性情的人,一旦爱上一个人肯定是全心全意付出不会回头的。这是她的赤诚热血,也是她的万丈深渊。
金子隔一段时间在学校就会看不到雪儿的身影,她知道一定又是沈华回来了。学校的老师也找雪儿谈过话,可是没有什么用。有一天早上金子看到雪儿眼睛红红的,担心的问她怎么了,雪儿说她妈妈在手机上看到了一条她还没来及删的发给沈华的短信,便知道了有沈华这么个人,也知道她为了他经常逃课,雪儿妈妈还召集了家里的亲戚一起分劝他们,可雪儿就是不想和沈华分开。终于在一个周末,雪儿和沈华坐上了一趟列车,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雪儿在火车驶离前给妈妈发了一条短信,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我和沈华一起走了。”雪儿的妈妈也来找过金子,金子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看到雪儿妈妈憔悴的样子,金子也很心疼,她只能说:“如果有他们的消息,我一定会联系你的,阿姨。”雪儿的妈妈像木偶一样点点头。金子的妈妈也从同学的家长之间知道了这样事,虽然嘴上不说,金子也知道妈妈是不喜欢雪儿的,每次雪儿到家里来玩,金子妈妈都是表现出敷衍与冷漠,可能她也是不想金子和老师口中的“不良少女”雪儿走得太近,金子也不想和妈妈争论什么,因为她知道一旦她和妈妈闹不愉快,那她将在未来一个月在妈妈眼中变成透明人,所以惹不起还是躲得起吧。金子有时做梦会梦到雪儿,那个笑靥如花的少女又站在学校门口等她,她们去吃好吃的炸板面和烤鱿鱼。金子醒来时,口水湿了大半个枕巾。
再见到雪儿已经是半年后了。那天金子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是雪儿,她回来了,想见见金子。金子来到了雪儿家,出现在她眼前的已经不是那个面色红润的青春少女了,雪儿面色蜡黄,头发也很干枯,单薄的身体显得她的睡衣很大,雪儿对金子指了指她的肚子,说:“这里面有个小生命。”金子顿时语塞,雪儿说,别急,我慢慢都和你说。
雪儿和沈华逃走之后先去了沈华的亲戚家,因为怕雪儿的家人找到,他们在那个村子里住了半个月,起初两个人都很害羞,因为他们从来都没连着相处过那么长时间,白天黑夜都和对方在一起。后来在沈华亲戚的口中雪儿得知,沈华的家庭情况并不是那么好。沈华的父亲和母亲很早就离婚了,原因是沈华的爸爸婚内出轨,沈华母亲赌气一定要把沈华这个儿子要过来,把沈华的姐姐留给了沈华爸爸他们,沈华爸爸家也是很重男轻女,离婚那天沈华的爷爷奶奶姑姑在车站和沈华妈妈抢夺这个孩子,最后还是孩子脸都抢紫了才不甘的放手。沈华爸爸家在北京附近,在沈华小时候他们家的条件也算衣食无忧,沈华妈妈因为赌气,几乎没分到什么财产,于是在别人的介绍下嫁给了沈华现在的爸爸,沈华也是跟着继父姓沈,他们生活在几乎那个年代用遍所有交通工具才能到达的一个小村庄。沈华家的房子也是那种很老的土房子,房盖是草搭起来的,继父一家靠养牛为生,原来沈华之前说的给家里的业务帮忙就是帮忙养牛。
回到沈华家后他们四个人睡在一张炕上,因为整个房子就那么一间卧室,沈华的妈妈想送沈华去培训学校,可是沈华不愿意去,于是他和雪儿就去了一个沿海城市附近的工厂打工,沈华的几个亲戚也在那里打工,他俩过去后他们也帮着安顿好了住的地方和工作。他们是在木材加工厂里工作,雪儿从小到大都没有干过那么重的活,在工作了几天后雪儿和沈华实在是吃不消,于是他们去了附近的一个韩国电子厂,那里的活是坐着的,而且比较轻松。雪儿和沈华一个月可以赚六千块钱,有时下班早或者休息的时候,两个人也会去附近玩玩转转。
可是年纪小就是这样,有甜蜜,也有吵架,年轻人做事情就容易不计后果,在几次大吵后,雪儿和沈华辞掉了电子厂的工作,厂里的组长和厂长都觉得很惋惜,因为雪儿细心,她贴在盒子上的货单从来不会出岔,沈华很精通电子器械,维修部的老师傅还准备教他更多的技巧,走的那天,那个韩国的厂长还用蹩脚的中文对他们说:“这里的工作是最轻松的了,别的地方没有这么轻松的。”
年轻人吵架快和好也快,雪儿和沈华冷静下来之后觉得日子还是得过的,于是他们又去了一个厨具厂,那里的活真是又脏又累又危险,他们刚入职就听说不久前模具车间切掉了一个年轻小伙子的手,是厂里的工人们赶紧买了好多雪糕把手冰在里面,然后把他送去医院的。这可把雪儿吓得不轻,于是在又一次大吵之后,他们辞职回了沈华的老家。
回去了之后雪儿的妈妈来找过雪儿,来的还有很多雪儿的亲戚。雪儿觉得他们平常都是冷漠的人,所以也不为所动,雪儿的妈妈哭了,留给了雪儿几千块钱后就走了。
雪儿是在一次帮忙放牛时觉得异样的,她在上坡跑了几步路就觉得体力不支了。沈华的妈妈也觉得不对劲。从小村子到县里的医院要坐好几个小时的客车,本来就晕车的雪儿在车上吐的昏天暗地。到了医院一检查,雪儿怀孕了,大家都很开心,当然除了雪儿的家人。
沈华的妈妈开始准备他们两人的婚礼,没有很隆重,只是农村一些很简单的仪式,又在村里买了一幢别人盖好的瓦房。雪儿的妈妈和表姐也来过劝说雪儿,现在年纪太小,要小孩不合适的。可雪儿不忍心,就这么一拖再拖,直到雪儿已经怀孕五个多月。
那次的争吵雪儿记得很清楚,不是因为多大的事,两个人吵架会把最凶狠的话都说出来,雪儿拨通了妈妈的电话,晚上十一点,妈妈和表哥开着车把雪儿接走,连雪儿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拿。
在沈华看来这不过是一次普通的吵架,可雪儿的妈妈却不这么想,她觉得是个机会让女儿和这段人生做个了断了,于是她问雪儿要不要把孩子打掉,雪儿当时正在气头上,说:“可以。”于是便有了金子和雪儿的这次见面。
金子心疼的看着雪儿,也听见门外有人敲门的声音,是沈华,他想来接雪儿回去。屋里的人都静悄悄的,不发出一点声音,连手机也调成静音了。沈华一直坐在门口,金子也没法走,一直到天都黑了,才听到门口有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金子后来知道,雪儿在第二天去医院的路上后悔了,家人们架着她上了车,她哭喊了一路,哭到最后嗓子都哑了,到了医院,医生让她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她不签,医生反问她:“你能给这个小孩什么?”雪儿一时答不上来,机械的在同意书上签了字。
因为雪儿的孩子已经很大了,雪儿甚至有时能感觉到孩子在肚子里面翻滚,有时晚上雪儿喜欢给肚子里的孩子唱小星星,这样小孩就会安静一会。雪儿经历的是引产手术,跟正常的生产差不多,只不过生下的孩子不会活。雪儿记得妈妈给沈华打电话时,沈华妈妈愤怒的叫吼声,她觉得沈华也没有必要再和雪儿联系了。可是大家都没想到,沈华还是来了,陪着雪儿和他们的孩子度过了最后在一起的那几天。
也许他们不吵架,这个孩子就能平安的生下来,也许他们晚几年相遇,结局会比现在好很多,可是人生又哪有那么多也许。
做完手术后雪儿回到了家,她和沈华再也没有了联系,她每天会抱着沈华在医院给她买的一只考拉玩偶,金子有时会过来探望雪儿,雪儿的妈妈有时也在边擦地的时候边指责她不听话,雪儿在她的房间无助的哭,她撕心裂肺的说:“我不是已经听你的话了吗?!我不是已经不要孩子了吗?!”除此之外再没对话,房间里一片寂静。
金子因为妈妈的阻拦有一个礼拜没有去看过雪儿了,那天是圣诞节,金子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她下了晚自习偷偷跑去雪儿家,刚进小区就看到一群人围着雪儿家的单元在议论着什么,金子连忙跑过去,她拨开人群,只见到地上的一滩血,耳边响起电流的声音,只能听到那些人在说:“女孩,跳楼”这些字眼,金子跑上楼,看到雪儿家的门开着,有警察在雪儿的家里,她坐在地上,两眼一黑。
再醒过来时金子已经在爸爸的车上了,爸爸劝她说:“要坚强一点,人多经历一些磨炼和挫折是好事。”金子第一次体会到了心痛的感觉,原来一个人在非常难过的时候,眼泪是流不出来的,心也是真的能感到疼痛的,原来电视剧里演的也不全是骗人的。
金子不知道雪儿是以什么样的心情从顶楼一跃而下的,她没有给任何人留下任何遗言。金子想,她终于能在另一个世界和她的孩子团聚了,她想要的家和温暖,在这个世界也许是永远都找不到了。
很久之后金子有听到过沈华的消息,他们全家都离开了那个小山村,去到了之前和雪儿打过工的那个沿海城市,也在那里买了房,也许现在他应该有了自己的家庭,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可是我们,都永远的失去了雪儿。
金子想起了雪儿问过她的一个问题,她说:“你为什么叫金子呢?这个名字好奇怪。”金子说:“是我爷爷给我起的,他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雪儿笑笑说:“金子又不是灯泡,只要埋得够深,它永远都不会发光的。”金子突然觉得也挺有道理,就算是金子也不能一动不动的躺在土里面,也得拼命的爬上地表才能被人发现。“那你为什么叫雪儿呢?”金子问,“因为我的爸爸妈妈相遇在一个漫天大雪的夜晚,他们觉得雪很纯洁,很浪漫,如果生了女儿,就叫雪儿。”雪儿回答。“那要是生了儿子叫什么?”金子又问。雪儿想了一会说:“不知道唉,叫冰块吧!哈哈哈。”金子也咯咯的笑。
现在想来,无论是冰和雪,都是世上至纯的东西,是大自然最美的产物,它们不常在,并且短暂而又美丽,越是想握在手里,就越是留不住,它们自有它应该存在的地方。
“雪儿,我现在住的城市不总下雪,你知道吗?”金子喃喃的说。突然一个电话打破了金子的思绪,是金子的爸爸,爸爸一般一个礼拜才会给金子打一个电话,这次应该是有什么事了,金子马上接起了电话,却听到了一个让她很吃惊的消息。
今天的梦:今天休息的不好,没有做梦。